第 26 章 禦前(2 / 2)

庶女亦安 風謐蘊虛白 17240 字 10個月前

夏秉言再道,“若閣老肯將書信示於人前,若有端倪,滿朝大臣定有能識破者。”白閣老能知道消息,必然是有書信往來。

白閣老聽在耳中就是一個顫栗,這還沒什麼苗頭呢,就要抄家了?

不過為證清白,白閣老忙道願意在文武百官麵前出示書信,反正也沒什麼不好讓外人看的。

此刻白閣老心中因為孫子中舉所產生的喜意蕩然無存。要是知道因為這個惹上官司,白閣老恨不得整日板著個臉。

聖人沉吟片刻,便讓身邊的掌印太監焦清親自去白府一趟。當朝傳閱重臣家書,這還是本朝頭一遭。

陸望也道自己那裡也有江南來的書信,可以一道取來。

陸太傅這般從容,讓許多尚在觀望的官員不由信上三分。確實,畢竟是當世大儒親自教導出來的後輩,哪裡還能有差?

滿朝文武都在等一個結果,白閣老有沒有插手此次江南鄉試,家中若存書信,便能一證清白。

不過文人手裡的筆可是能寫出花樣兒來的,其中或許有暗語也未可知。所以夏秉言才會要求在朝堂上公開書信,為的就是杜絕這種可能。

聖人眼見白閣老還跪在地上,溫言叫起,“朕與白卿相知多年,多年老臣何必如此?”放在二十年前,聖人斷不會說出這番話的。隻是如今年邁,於是格外顧念舊日臣子。

從崇元一朝開始便立足朝堂的,如今隻剩白閣老一人。陸望是後來出仕,不在此列。

此時的朝堂上還保持表麵平靜,並沒有因為疑似的科舉舞弊字眼就鬨得腥風血雨。

半個時辰後,錦衣衛將近來白閣老和陸太傅與江南往來的書信都盛在匣子裡,由焦清乘快馬入內。在殿外下馬,焦清捧著匣子直入禦前,將書信呈交給聖人。

聖人當著文武百官的麵不好不看,先從最上麵的書信看起,略過後並沒有發現有暗語存在。於是又拿起從陸望家中帶來的書信,兩相對比之下,聖人竟對陸望笑道。

“多年過去,不想令愛書法進益至此,陸卿真是教女有方。”亦安代筆的書信被聖人拿個正著。

陸望瞬間就明白聖人誤會了,笑道,“陛下誇讚,小女愧不敢當,這信卻不是小女所寫。”女兒的字跡什麼模樣,陸望最是清楚。哪怕九年過去,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幅模樣。這字跡一看就是從小所練形成,不像中途改道能寫出來的。

白閣老忙道,“此信乃是老臣孫女所書。”旁的字多一個都沒敢說。白成文是向家裡炫耀過兒子才學和女兒書法的,每個孩子在他嘴裡都是好上加好,就連最小的亦

順,都要誇一句慧敏可愛。

聖人頓了頓,臉上徐徐展開笑意,“白卿家教有方。”這是一種風向,代表聖人已經相信白閣老和科舉舞弊沒有關係。

幾位牽扯進去的官員也都鬆了一口氣,這要是查出個好歹,那可不是鬨著玩兒的。白閣老任宰輔二十年,提拔過的大臣不知凡幾。要是真論罪下去,朝堂能空出好一片位置。

隨後聖人又撿了幾封白成文的書信,他的親筆信更有看的價值。若是真有什麼暗語,那也隻能在他的信裡。

似是想到什麼,白閣老麵色倏然慘白,比夏秉言出列彈劾白成文之後還要蒼白幾分。

聖人原先麵上還帶著極淡的笑意,直到看見其中一封回信,麵上笑容迅速褪去,望著已經反應過來的白閣老,聖人幾乎不敢置信,“二十年君臣,難道子寰要舍我而去?”子寰是白閣老的字,聖人用了我這個字眼,比當著文武百官的麵稱白閣老的字更讓群臣生疑。

焦清晦暗地看了白閣老一眼,眼中情緒不明。他是從小就跟著聖人的貼身太監,侍奉過先皇後和先太子和先太孫,對這位伴隨陛下四十年之久的老臣有著清晰的了解。

這些書信是焦清看過後才呈送上來的,會引發什麼後果自然也心內自明。一樁鏡花水月的科舉舞弊搬不倒這位入閣二十年的老臣,反而是一封有意隱退的家書,更讓聖人傷懷。

聖人言及至此,白閣老惶愧已極,再次跪地,淚流滿麵。

於是一刻鐘後,滿朝文武都知道白閣老有致仕之意。

原本隻在書信中與長子提到的內容,當著滿朝文武的麵被披露出來,白閣老內心是惶恐的。他在聖人還是太子時就與其相識。彼時老聖人治理下的天下尚不算太平,各地不時都有災荒或者匪患的消息傳到京城。這其中有真有假,而當時的聖人已經無力再去分辨,把部分政務交給太子處理,保留了對禁軍的直接統轄權。

而那個時候的太子正是銳意進取的年紀,正好遇上滿腹報國之誌的白閣老,國子監的初遇,改元後的第一次殿試,這對君臣在很早之前就已相識,可以說當今聖人對白閣老有知遇之恩。

即使其次子在先皇後崩逝不久後隱入山林,也未影響到白閣老在內閣中的地位。

如今白閣老有求去之意,崇元舊臣再去其一。

白成理在中後排呆呆地望著父親倉惶的背影,心裡不無震驚。父親確實向他說過類似的話,然而他隻是以為父親在為朝堂上的政務煩惱,對他發發牢騷而已,沒想到他爹是真的有歸隱之意。白成文的書信做不得假,哪個兒子會給做宰輔的父親說亟待歸田這種鬼話?都巴不得他老子死在內閣那把椅子上,再給自家求個哀榮。

本朝成例,宰輔大臣在位去世者,相較於一般大臣身後,皇帝都會給其子女額外加恩,以示對老臣體恤。

如今的內閣次輔蔣閣老多病,十日裡隻能來內閣兩日,卻還沒有向聖人請求致仕,死撐著不肯去位,為的就是自己死後能給不成器的兒孫多添一份恩典。省得自

己身後子孫斷炊,這在朝野中已是心照不宣之事。

幸而如今的首輔還未滿六旬,一個人乾兩個人的活計還能吃得消。年近七旬的白閣老看著身體還硬朗,也能乾一個半人的活計。加上神隱的蔣閣老,內閣勉強還能維持下去。

聖人端坐中樞,發號施令四十年,根本沒有人想過現如今的內閣是多麼地不合理。內閣位尊權重,雖不及前代丞相一手遮天,但也不是一般官員可以望其項背。如今內閣的平均年紀在六旬往上,還隻是維持了最低三人的定額。

白成理心裡頓時急了起來,他也知道自家父親是受過聖人厚恩,這時候有退隱之心便是對聖人不忠。即使科舉舞弊這事兒沒有影子,單憑這個,也會為言官所不齒,為滿朝文武所不容。

陸太傅其實也不知道此事,但在麵上保持住了鎮定。

聖人想起年幼的曾孫,又想起早夭的孫子和天不假年的兒子以及妻子,對白閣老道,“難道朕與卿,不能全始全終?”這已經是很重的話了。白閣老在給兒子的信裡已經表明,即使不要死後加恩,也會在不久後上表致仕。

白閣老淚流滿麵,“臣已老邁,受恩深重,滿朝大賢皆可堪任……”蔣次輔尚在養病,今日不在朝堂,不然聽了這番話,隻怕身體就撐不住了。蔣次輔又何嘗不想讓位給後人,隻是老而不死,實無奈何。

事已至此,似乎科舉舞弊已是小事。

內閣成員最低要保持在三人,而聖人近年來並無提拔哪位大臣入閣的意思。如果兩位閣老同時去位,空出來的位置足夠讓滿朝有資格入閣的大臣爭得頭破血流。

不等聖人說話,先前一言不發的夏秉言突然跪倒,對聖人道,“宰執欲退,實乃朝中不穩之象。臣鬥膽叩請陛下早日冊立東宮,以安天下人心。”自太孫故去後,這是朝堂上第一次有大臣為立儲之事向皇帝進言。

滿朝一時死寂,聖人愣在當場。焦清看向夏秉言的目光如刀子般鋒銳,侍立在殿內的金甲武士緩緩上前。隻等一聲令下,就把這個狂悖的禦史拖出殿外,送回家去。

夏秉言說完叩首不止,額間頓時殷紅一片。

實則這是一步險棋,把國本未定的矛盾暴露在明麵兒上。原本夏秉言也隻是因身為江南道禦史的緣由,才會彈劾應天巡撫和江南布政使,誰讓這兩人太明顯了。

然而白閣老的家書一出,讓夏秉言看到了請建儲位的希望。聖人聖壽七十有六,一旦龍馭上賓,對天下和百姓都是大大的不利。此時東宮未定,更是要命。

夏秉言想趁此良機,請聖人早定國本,也好老有所養,終有所托。這卻是一片忠心,隻盼著聖人善始善終。

聖人靜默不言,夏秉言膝行至禦前丹陛,留下一路紅痕。

“古來帝王莫不重視國統傳係,陛下聖德巍巍,普照天下而禦極四方,如今東宮缺失,尤似天有日而無月,世有陽而無陰。晉獻齊景,尚能保全。齊桓趙武,猶在史冊。”夏秉言一不小心把真話說出來了。

誰是晉獻公

、齊景公,誰又是齊桓公和趙武靈王?又或者這朝中大臣哪個是易牙、豎刁?三王之中哪個是安陽君、惠文王?

這是詛咒聖人,其罪當誅。

龍椅上的聖人倏然起身,手背青筋暴起,撐住一側龍頭扶手,看向夏秉言的目光忽然間恢複了二十年前那般鋒銳,“難道說,朕的兒子,要謀反?()”聖人子嗣不多,除故太子外,隻有三個兒子成人。一早就由先太子請封親王,此時也在朝上。

三王聞言連忙跪倒,不敢發一言,隻連連叩首,連為自己申辯的話都不敢說。

夏秉言驚愕抬頭,臣萬死不敢有此念!?()?[()”齊桓趙武都出來了,這難道不是誅心之言?

滿朝文武此時儘皆跪倒,但無一人敢進言聖人早立東宮。

聖人目夏秉言良久,方才揮袖,“著錦衣衛指揮使周璋赴江南勘察,都察院、大理寺選官前往。”這就是要查巡撫和布政使有沒有科舉舞弊。

明明這件事聖人已經翻篇兒,卻在眼下又提了出來。

聖人隻說了這一件事便退朝離去,並未提到白閣老和夏秉言,讓人一時摸不著頭腦。

而更讓人頭疼的是都察院和大理寺的長官,雖說陛下讓選官前往,可到底要怎麼查,聖意不明。更何況其中還牽扯著一個閣老一個太傅,想致仕的閣老現在還是閣老,無實職的太傅現在還是太傅。地方上還有兩個大員,都要謹慎對待。

況且,聖人親指的那個錦衣衛指揮使周璋,他隻有十七歲,以其為主官,能查個甚麼結果出來?

聖人一走,三王也趕緊跟在身後,夏秉言還跪在丹陛之下,白成理小跑上前扶起父親,陸太傅陪在一旁。朝臣們三五紮堆,仿佛像是菜市場一般。

夏秉言語出驚人,把立儲的事捅到明麵兒上。聖人對此明顯是回避之意,不然不可能派一個還在國子監進學的錦衣衛指揮使去江南查案,這不像是要一查到底的模樣。

首輔和太傅對視一眼,俱苦笑起來,隻怕最近一段日子要不太平了。誰也不敢去揭聖人的瘡疤,到底聖心何在,群臣尚不知曉。

雖然本朝沒有立皇太曾孫的先例,但以當今聖人的人望,似乎不是不可以做到。

禦前廷議以一種荒唐的模樣宣告結束。立儲之爭、科場舞弊,似乎哪一件都能興起大獄。

關乎國本朝綱的大事,從來是不能輕拿輕放的。

目前群臣隻是請皇帝早定儲位,並未顯露自己的政治傾向。這是很正常的事,除小部分人押注之外,如今聖人還在,三軍五衛儘在掌握。哪個不要命的敢支持諸王上位?怕不是活膩了。

而等錦衣衛指揮使從國子監下學,便接到讓他前往江南的口諭。

目前聖人並無召見之意,故而周璋隻能暫且領命先去江南,與都察院和大理寺派來的兩名官員一起。

鹿鳴宴後,白府還沒有從白尚仁中解元的喜悅中緩過來,就收到欽差大臣即將抵達的消息。

自從白成文給其父的回信被聖人遺落在朝堂之

() 上後,諸位官員在互通書信時,已經不怎麼涉及朝政,平日言語間更是時刻小心。()

這樣也就導致,欽差在抵達館驛之後,陸氏才知道消息。而白成文在布政使司被都察院的官員攔住,李巡撫則在巡撫衙門被大理寺那位官員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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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本次主管此事的欽差周璋,則直接提出要暫時查封白成文和白尚仁的書房以及陸氏的景然堂。

陸氏已經氣笑了,說尚仁科舉舞弊?那簡直是天大的笑話!這不僅是對白氏的質疑,還有對她父親,當朝太子太傅學識的質疑!

這更是對陸氏的質疑,陸氏年輕時的才學不說冠絕天下,也可以說是名動京城。不然怎麼會讓白成文為之動心?周璋在出示令牌後,連寒暄一下的意思都沒有,直接說要查封書房,換到任何一個人身上,都是不會接受的。

在這種特殊時期,男女大防都不重要了。

亦安幾人正好來給陸氏請安,也一塊兒被堵在堂屋。屋外除了周璋外,還有他去按察使司衙門調來的精兵。和周璋毫不怯場的對視相反,這些兵丁反倒不敢直視陸氏。

身量高挑的少年一板一眼地提出查封書房的要求,清俊的麵容透出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漠。

或許這才是聖人派周璋前來江南調查此案的最大原因。周璋因幼年時的經曆,對當世大儒和一時望族這兩個概念並不明晰,所以在作出如下決斷時,顯得絲毫不違和。

這也是都察院和大理寺隨同的官員一致建議由他去白府查案的原因。兩位科甲正途出身的官員,寧願去麵對二品大員,也不願意去見大儒之女。若是這件差事一個辦不好,可是要被天下讀書人戳著脊梁骨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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