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氏旋即寬慰妹妹,好說歹說,陸臨湘才恢複笑顏。
“再過幾日便是寧姐兒的生辰,姐姐可要辦宴?”亦寧的生辰是三月初七,雖然陸氏在江南的產業已經收拾停當,但辦個宴的空兒還是能留出來的。
“家宴倒可,隻把親家太太並慧娘請來便可。大宴,隻恐此時不可。”陸氏實在不想在這個當口兒繼續被禦史彈劾,到時候又搞出個什麼會試舞弊的案子,那白家可真成樂子了。
“便是小宴,也不能委屈了寧姐兒。”陸臨湘對陸氏的一雙兒女一視同仁,都是一樣地好。
“這是自然。”陸氏肯定不會委屈女兒。
“明日上巳節,不若索性帶了孩子們一同去秦淮河踏青,等辦完寧姐兒的生辰宴,我再送姐姐入京。”陸臨湘把事情敲定。
陸氏又把亦安喚到書房,讓她給張家寫信報喜。張蕤雖起複了戶部右侍郎,但此時正在入京途中,消息不通。有了這樣的喜事,陸氏自然要教親家知道。
亦安於是執筆,寫下簡短的喜信。又按著格式寫了幾封,俱是和陸氏相熟的人家。
陸氏和陸臨湘在一旁看著,陸氏對妹妹道,“最近諸事繁巨,父親前日寄來的字帖隻寫了一半。眼看就要入京,這可如何是好。”
陸臨湘聽著心裡咯噔一下,強笑道,“姐姐怕甚,到時隻管推到我頭上便是。我遠在江南,父親還能過來不成?”陸臨湘此言卻不是隻說這個。
陸氏聽了便笑,“我是長姐,怎好拿妹妹做筏子?早年妹妹最愛仿著我和兄長的字跡,不知這份功力如今還留著幾分?”陸臨湘小時候是兄姐身後的小尾巴,甚麼事都要和兄姐有樣學樣,就連這字跡也學去了七八分,不是陸太傅這樣學問精通的人,乍看之下還看不出來。
陸臨湘聽了頓時求饒,“好姐姐饒了我吧,父親那字帖可是他親自刻出來的,又要練字又要考究經典,我已多年未曾溫習功課,姐姐就饒了妹妹這遭吧。”陸臨湘是怕她幫了這一回,等回頭父親陸太傅看出貓膩,彆再把自己搭上,也吃一回苦。
陸太傅學問冠絕天下是不假,可那親手寫下的字帖,卻也非常人可以臨摹。
亦安在一旁寫信,聽了這一番對話差點兒憋出內傷。幸而握筆的手不曾抖動,不然這上好的大紅灑金紙可就廢了。
陸氏笑眯眯道,“又不用妹妹勞動,隻把姐姐這一半收下,回頭我告訴父親,隻說見了妹妹高興,便贈了她一半。妹妹說這樣辦可好?”對陸臨湘來說,這無疑是飲鴆止渴。今天收下這一半功課,難道還能拖著不給交嗎?等陸太傅來信催問,還不是要寫?
可陸氏已經這樣說了,陸臨湘隻得咬牙應承
。反正好賴還能再拖幾個月,到時候再想辦法也不遲。
其實陸氏完全可以去找褚師意,老將軍想必特彆願意給自家孫子做啟蒙字帖。能學一手陸太傅的書法,不知是多少人求不來的呢。
分出去一半功課,陸氏眼見地神清氣爽。
等亦安寫完帖子,陸氏姊妹又商量著明日到秦淮河踏青去了。
三月初三上巳節,又稱女兒節。這一日有沐浴淨身、踏青遊玩的習俗。也是男女大防觀念最淡薄的幾日之一,男女在這一日均會出門踏青。
陸氏帶了妹妹和兒女去秦淮河踏青,不出意料地和張夫人、魏夫人以及沈夫人“偶遇()”了。
張夫人滿臉喜色,女婿高中第二名,隻要聖人垂青,一甲必有一席之地。這會子張夫人怎麼看怎麼覺得這是一門好親事,縱然先前有過波折,但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伏,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且這匹千裡馬並未丟失,而是落到自家來了。
又恰好四日後是亦寧生辰,張夫人先把身上的首飾摘了個七七八八,俱塞給亦寧、亦安姐妹幾人。
看著她們花骨朵似的,就想打扮起來。?[(()”一番話說得張元慧滿麵通紅,她這還沒過門呢,母親就這樣熱情起來。
等看到亦寧幾人滿是笑意的麵容,張元慧心裡的羞意散去大半,姑娘們在一處說笑起來。
亦安幾人當張元慧已是未來的大嫂,自然事事貼心。而張元慧想著這些都是未來的小姑子,也處處溫柔。
不多時,魏夫人也笑著過來。
“真是巧了,又和夫人見麵。”魏夫人知道自家丈夫這回升遷是借了白侍郎的力,不然他自家三年前就向聖人遞過奏本,聖人卻說隻讓他實心辦事,並沒有提調動的事。
這件事並不能放在明麵上講,說出去立時會遭禦史輪流彈劾。所以魏夫人做了和張夫人一樣的事,把幾個姑娘喚來,再把身上的金銀首飾俱都分給幾位姑娘。就連張夫人的女兒也有,這是陸氏未來的兒媳,魏夫人自然懂得。給首飾的理由和張夫人分毫不差,意思都是一樣的。年輕姑娘需要打扮,那麼素淨作甚?
本來亦安幾人出來踏青,頭上沒有帶戴多少首飾,這樣一來,反倒像是要去誰家赴宴似的。
“本來還想著和夫人搭伴去京城,路上也要有個照應。隻是不巧,公署有事,他一時走不開,隻好送夫人先行了。”陸氏長子高中,魏夫人心知肚明這下必是要啟程入京的。四月裡就是殿試,若再不準備,隻怕今年和張家的婚期就完不成了。
金榜題名日,洞房花燭夜。人生三大喜事一次遇上倆,可不要好好操辦。
陸氏見魏夫人話裡有話,不由問道,“這是怎麼了?”這不算犯忌諱的話。再加上魏夫人本來也想找人傾訴,一股腦兒都說了出來。
“還不是那位新來的夏織造,看過賬簿明細後,又要拉著我家老爺察點庫房,還找了織造上的老工人來看布匹成色,分明是不信我家老爺,這下可不得耽誤功夫。”本來官員交割是慣例,魏莫
() 鈐做了九年織造,旁人看在榮康郡主的麵子上,也不會多麼為難他。偏生補任的是夏秉言,非要把織造衙門的布一匹一匹地看過去。
氣得魏織造…不對,如今應該稱魏縣令,氣得魏縣令在心裡是破口大罵。你夏秉言算是什麼東西,他可是聖人欽點的五品織造。你這麼乾,難道是說聖人識人不明?!
可夏秉言行事符合章程,又是新任織造,魏莫鈐便是再有氣,也得跟著一間間庫房盤過來。事後魏莫鈐回過味兒來,夏秉言這麼一鬨,徹底就把他給洗清了。織造衙門的賬冊清清楚楚,他分文未動。有這一出,也足以證明他對聖人的忠心了。
想明白了的魏莫鈐,對夏秉言熱情起來,親自鞍前馬後,沒有露出一絲不配合的苗頭。
因為這個,魏夫人和丈夫想要赴京就職,可不得等夏秉言清點完庫房。
陸氏聽了也隻能安慰魏夫人一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人家夏織造行事符合朝廷的規章製度,應該說,這樣履職將近嚴苛的官員不多了。隻要大麵上沒出什麼錯,不給後來的官員挖坑,這些下任官員也不會追得這樣細致。
魏夫人也隻得輕歎一聲,等這個夏織造乾上一年就會明白,就算他自己不主動貪,織造衙門的油水也會往他家裡流的。屆時他那一家子穿細布衣裳的家眷,立時便能穿上綾羅綢緞了,雖然是達不到上供要求的次等貨,可也比粗麻細布好多了。
不多時,沈夫人又帶著兒女來偶遇。
李巡撫一案,鹽道上被奪職的官員太多。沈知府便升了半級到鹽道上去,也算升遷。三年後若是能做出成績來,還能接著往上升。
因此沈夫人更加想和白家結親,彈劾案都沒能對白閣老造成影響,這一回大計,布政使還升到京裡做侍郎去了。這不是寵信,什麼叫寵信?!
再看亦安,沈夫人心裡更加滿意。她這次出來特地在身上戴滿了首飾,一股腦兒全散給白家姑娘。
就連不知情的陸臨湘都看出幾分端倪來,用眼神問姐姐,家裡哪位姑娘要和沈家結親?沈夫人把幼子打扮得十分清貴出挑,說是來相看的都有人信。
沈夫人長子今年春闈也得中,第十六名,也在等四月的殿試。次子今年十四,正在備考童生試。
沈家目前露出往上走的勢頭,有想結親的人家也很正常。再說沈家大公子有了功名,可以出仕做官。二公子縱然讀書差些,可也能恩蔭出仕,到時一樣做官。
陸臨湘打量了一圈兒外甥女,要說最有可能的,還得是年紀合適的安姐兒。年齡相配,兩人站在一起又是金童玉女的樣貌,便是結親也是相配的。門當戶對,又是神仙品貌,挑不出什麼不好來。
不過陸臨湘看著姐姐似乎沒有那麼肯定的麵色,就把心裡轉贈父親那一套字帖的想法壓下不提。沈夫人方才提了一句幼子正在考童生試,還在想尋個名師再教導教導。
陸臨湘想做這個順水人情,順便把這個累贅甩脫出去。可轉念一想,兩家若無結親之念,自己豈不多此一舉,到底不
美。
再者陸太傅的字帖可是千金難求,當著張夫人的麵兒送給沈家公子,讓張夫人怎麼想?她的兒子也才十三,也要考童生試,還是正經的親家。厚此薄彼,本末倒置的事,陸臨湘且還做不出來。
亦安也發覺沈夫人對自己有些額外熱情,卻也沒往婚事上想。縱沈家公子容貌再出色,也不過十四而已。她眼下還未及笄,再說母親也說過要多留她兩年,自家便沒有多想。
可在外人看來,這兩人卻是般配得緊。
上巳節一過,便是亦寧的生辰。
這一日陸氏請了張家夫人和張姑娘作陪,在花園裡開了三桌宴席。又請了戲班子來唱戲,權作一樂。等進了京城,哪裡還有小輩作生日請戲班的道理。又不是那公主、郡主,再或者是親王妃、郡王妃,亦或者是公、侯、伯夫人。沒得為晚輩過生日,反倒壓長輩一頭的道理。
隻是在江南,陸氏便隨性一回,為女兒請了戲班子,算是補償她沒能辦一回生辰宴。
不過亦寧本人是不在乎這個的,和姐妹們一處吃醉了酒,樂嗬嗬晚了半日。臨到晚間,在亦安耳邊呢喃道,“五妹妹,沈夫人想討你去給她做兒媳婦呢。”說完,亦寧便醉地睡了過去。
亦安失笑,也沒把這當一回事,隻吩咐紫嫣看好三姑娘,等酒醒了再喂一盅醒酒湯。
陸氏自然也不會拿這個去問亦安,能不能成還在兩可之間,沒得為了一樁沒落定的婚事,惹得姑娘家心緒不寧。
這件事便如同微風拂柳一般過去,沒有在亦安心底留下任何波瀾。說到底,亦安還是一個務實的人,不會去想那些還沒影兒的事。
三月初十,陸氏帶著一眾兒女,拜彆妹妹,啟程回京。
陸氏帶著兒女走水馬驛,家財托了鏢局走馬驛到京城,又有褚師意在沿途打了招呼,確保萬無一失。
陸氏帶著兒女先是坐船到儀征,由瓜埠入運河,過高郵到淮安,轉淮河往西,走洪澤,過懷遠縣,再過淮南經壽洲,從正陽關入黃河折向西北,一路到開封。
一行人到開封棄船上岸,走陸路往西,過滎陽至三門峽,再過函穀關,由潼關入京。至新豐驛,便能望見京城了。
曆時一月有餘,到京城時,已是四月中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