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裡自陸氏掌家後,姑娘們裁衣裳,打首飾,熱熱鬨鬨好幾日。
亦安去請安的時候被留下來謄賬冊,算開支,原本在江南就是做慣了的。姐妹幾人聚在一處,說說笑笑地,大半日也就過去了。
彭氏見陸氏帶女兒們算賬管家,不等陸氏派人去請,自家先把女兒們送過去,隻說托大嫂照管,跟著學些本事。
這些彭氏未必就不能教導女兒,隻是陸氏出身大族,又是名滿天下的大儒之女,先前在府裡管家就做得井井有條,彭氏潛意識地認為女兒能和陸氏學到更多東西,這才把亦嬋連著亦婉一起送過去。亦謹還在照看亦柔,過些日子才能來。
亦嬋帶了數柄宮扇過來,先前說過要請亦安在上麵題詩,好分送給姐妹們。
宮扇是今年新時興的樣式,上麵繪著各式花鳥魚蟲,姊妹們各自挑了喜歡的,亦安問過後才題的詩。雖隻是姐妹間的一樂,但亦安還是覺得問清了好。萬一有姐妹不喜往扇麵上題詩,而自己順手題了,反倒不美。
不過姐妹幾人都能給亦安麵子,紛紛說題著才好,於是亦安讓每人說句詩或詞,自己提筆添上。扇麵用礬水處理過,寫字不會泅潤。亦安的字纖凝清潤,又含著一分風骨,倒比絹扇上的畫出彩得多。
日子一晃就到了殿試那日,那日全家人都聚集在明德堂。白閣老罕見肅了神色,端坐在主位上。
按理,殿試這一日,內閣大臣也是要在場的。不過白閣老為避嫌疑,聖人也允了他殿試後再回去供職。
日頭漸漸西移,所有人麵上都浮現一兩絲焦慮,尚仁是白家目前年青一代中讀書最有天賦的人,殿試的結果也一定程度上能反映出白家還能不能把這份家業平穩地傳承下去。
不多時,院外傳來一絲躁動,這份躁動不斷擴大,徐管家麵帶喜色直奔明德堂,“回老太爺、老夫人,差官報喜,咱們家大少爺讓聖人親自點了榜眼!”
白閣老轟然直起身子,淚流滿麵,哽咽道,“皇恩……浩蕩!”白家一門三榜眼,祖孫五進士,本朝尚且找不出第二家來。
顧老夫人也是一臉喜色,陸氏終於露出笑顏,這下塵埃落定,兒子的進士名頭再也不會出差池。
一家子就沒有不高興的,白閣老和白成文想著後繼有人,陸氏想著兒子進學多年,總算有所得,這下也可以準備起來和張家姑娘完婚。兒媳再一過門,就隻用操心幾個女兒的婚事了。彭氏想著侄子高中,以後必是要拉拔同宗兄弟,就好像現在的大老爺和三老爺一樣。
有一個榜眼兄長,就連女兒們的婚事也都要好議一些。
白成文、白成理倆兄弟攜手去見差官,紅封總是要發的。
顧老夫人緩過神來,拍拍陸氏的手,“全府上下,多發一年的份例。”老太太心裡高興,做起散財老母來。
陸氏含笑應了,“兒媳這就讓人去放。”不止份例,還有賞錢。因尚仁成了榜眼,府裡各處掛起了紅綢。
陸氏早年添
置的一些產業在離京時交給婆婆,顧老夫人並未算到公中,隻當是兒媳的私產。等陸氏回來一瞧,婆婆竟還單列了出來。這些本就是陸氏用公中的銀子添置的產業,進項也都花在了主子們身上。
而把這些算進公中後,銀子頓時多了起來,陸氏會賺銀子,自然也會花銀子。不然前些日子給姑娘們裁衣裳,添份例,單憑以前公中的例銀,是遠遠不夠的。
“到時候咱們去看兄長打馬遊街,如何?”亦寧興奮道。
殿試後還不算完,過三日還要舉行傳臚大典。一甲進士除唱名外,還有一項其餘進士所不能擁有的“殊榮”,那就是由皇城正門騎馬而出,插花披紅,沿途百姓爭相競閱,這便是所謂的打馬遊街。
亦安目光望向陸氏,陸氏也有幾分意動。
顧老夫人拍板,“想去看得都去,把帷帽帶好了,不許在街上瘋玩兒。”亦柔病還未愈,是一定去不了的。
這件事便定下來。
等晚間尚仁回府,亦安等姐妹兄弟都向她賀喜,尚仁依舊一臉溫潤,笑著還弟妹們的禮。
白閣老這才問起殿試的細節來,尚仁便答了殿試考究的題目來。
尚仁提到,其中一道策論是聖人特意添進去的,問的是,“治天下,以正耶,以奇耶?”白閣老聽著眉心就打了一個突。
後半句出自孫子兵法的兵勢篇,白閣老雖是文臣,沒有做過武職,但熟讀經典,孫子兵法這樣的名篇還是爛熟於心的,這分明是講用兵的,又怎麼會和治天下扯上關係?
再說治天下,誰治天下?君治?臣治?還是君臣共治?是一君獨治?還是垂拱而治?
為臣四十年,白閣老這會子額上冷汗都要冒出來了。
“祖父,天意究竟在何?”尚仁雖是新科進士,但這點政治敏感度還是有的。如今聖人年邁,往年殿試一概是幾位主官出題,聖人隻選題而已。今年卻一反常態,額外親出一題。
至於尚仁為什麼知道這是聖人出的題目,那是因為這是聖人身邊的焦清親自交到參與殿試的每個進士手中的條子。
聯想到之前夏禦史請立東宮被外放出京,尚仁不覺得這是空穴來風,更像是山雨欲來前的平靜。
很顯然,為官多年的白閣老也想到此事,且白閣老想得比尚仁更深一層。
在聖人心裡,養在深宮的那位殿下是正?還是在宮外的三王是正?這天下到底是正統傳承,還是隻要有後人繼承便可?
再往前撥,是已逝的文惠太子是正?還是尚在人世的三王是正?事後知道考題的多位老臣,無不心驚膽戰。
天威難測,聖意不可捉摸。聖人是想借這道策論,擇中他認為交出滿意答卷的新科進士?那尚仁是算正,還是奇呢?
一道策論,幾乎把天下所有的可能都囊括進去。
然而要在新科進士中擇人,聖人真能等到他們官居要職的時候嗎?聖壽已近八旬,隻怕眨眼間就是改弦更張。與其用新人,更加忠心的老臣豈不更加趁手
?彆的不說,京中五衛將領,俱是聖人早年提拔,滿城精銳儘在手中,即使聖人垂暮,天下依舊平靜。
白閣老徐徐歎出一口氣,“惟明,此事已過,不必再提。”白閣老似乎已經有了答案,又似乎沒想明白。
惟明是尚仁的字,他今年正是加冠之年,白閣老親自為他取的字。
“是,祖父。”尚仁恭聲應是。
太極宮中
聖人還在看今日新科進士呈上的策論,不過神色卻顯寥寥。
忽而抽出一份條目來,對身邊的焦清笑道,“若是端兒還在,必是喜歡這份策論的。”先太子自理政後,便替聖人主持過幾次殿試。這是三王不曾有過的待遇,也隻有先太子,品評過那幾屆進士的文章。
對於兒子的喜好,聖人一直記得很清楚。
甚麼時候進的學,甚麼時候作出好文章,甚麼時候娶的妻,聖人愈老,這些記憶反倒愈發清晰起來。
本朝舊例,宦官不得乾預朝政,可焦清似乎不受這個限製,陪著聖人一道憶起文惠太子來。
尚仁得中榜眼後,府中是要往各處派人報喜的。於亦安而言,兄長得中自是喜事,又回到京城,而且不必再像以前那樣寫許多書信,隻喚小廝去傳話就是。
臨到傳臚大典那日,亦安姐妹幾人早早就坐馬車到街旁等候,不止亦安姐妹坐馬車來看,道路兩旁幾乎都是馬車和來圍觀一甲進士風采的百姓。
不多時儀仗先行過場,鼓樂聲起,三匹高頭大馬迎麵而來。
亦安姐妹幾人已帶好帷帽,身邊有護院守衛,遠遠就看見自家兄長位居中間,身穿禮服,麵上滿是少年飛揚。
新科狀元今年二十九歲,因文章老練穩重,頗受聖人看重,殿試不出意外被點了狀元。這會子正是打馬遊街的頭名。
新科榜眼自然是亦安兄長尚仁,是一甲進士中最年輕的,隻有二十。
而探花郎年紀二十五六,在三人中排在中間。
說起來今年的一甲進士俱已婚配,狀元公的長子已有六歲,探花郎的長女已有三歲,隻有尚仁雖已定親,卻未曾完婚。
無論是尚仁還是狀元、探花,俱是一副好樣貌,圍觀的女郎中自然有芳心暗動之人,拋了荷包去丟,不多時荷包、香袋把今科一甲進士輪流砸了個遍,都是不知道這三人已經婚配的閨中少女。能打聽到消息的早就約束了自家女兒,不許湊這個熱鬨。旁的不說,那榜眼可是和戶部侍郎家定的親,哪個敢搶?
尚仁三人打馬遊街後,又去曲池坊,與二甲、三甲進士同領聞喜宴,照例是聖人親自主持,與宴進士深感皇恩浩蕩。
聞喜宴後,便是各級進士授官。一甲進士不必參加之後的庶吉士考試。
狀元授從六品修撰,榜眼、探花俱授正七品編修,一同入翰林院。
領了官服,過得些日子,尚仁便要去翰林院供職。張家得了喜信,也要準備自家姑娘的嫁妝,這樣一個好女婿,可不能讓他跑了。
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