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和離(1 / 2)

春寒料峭,細雨被斜風挾入了廊簷下,簷下籠燈搖晃不止。

明毓午歇醒來,已是黃昏。自榻上下來,披著褐色披氅走動,裙擺輕盈浮動。

走至窗牗前,推開窗屏,一股混合梨花香的潮濕氣息拂麵而來。

院中幾棵掛著一簇簇梨花梨樹,許是晌午春雨風大,梨花落了滿院。

她倚著窗,有些乏力,不大想動彈。

近來做什麼都沒有勁,吃什麼都沒有味,人生好似沒有一點的趣味。

在窗台後不知時間的流逝,許是站了一小會,又或是許久了。

直到聽到室外婢女的一聲“大爺”後,她才回過神來,發現原本還亮著的天色已然全暗了下來。

隨之房門被推開,她循聲望去。

進屋的人,是與她做了六年夫妻的丈夫——謝衍。

謝衍有一張俊美的臉,隻是那雙眸子始終清冷平靜。他身形頎長而挺拔,一襲錦衣白袍,腰間束著金鏤帶,發束一絲不苟,好似端方君子。

如此君子模樣,可奈何是個麵癱子,那張俊臉上從未有過喜與悲的表情。

謝衍看了眼打開的窗屏,淡淡開了口:“天涼,你身體有恙,彆吹風。”

這話像是關心人,可他沒有表情,連眼神都沒有什麼變化。她卻感覺不到一點暖,反倒覺得他的話似挾一股寒涼的冷意。

她“嗯”了一聲,轉頭把窗牗關了。

她問:“夫君可用暮食了?”

謝衍走到屏風後,脫去外袍:“用過了。”

明毓早已經料到了,十有八回他都是在大理寺中用過膳食才回來的。

旁人都道他勤政刻勉到廢寢忘食的地步,所以才會年紀輕輕就深受帝王眷顧。

旁的世家公子還在為前途謀劃時,他則已然從小小的一個大理寺評事,查清懸案而入了帝王的眼。

六年間一直榮升,如今已是大理寺少卿,再熬幾年功績,定會繼續升。

妻憑夫嶸,可明毓感覺不到絲毫的喜悅。

謝衍脫了外衫,便去耳房沐浴了。

回來時,便又輪到明毓梳洗。

夫妻二人間,話一日比一日少了。

剛成婚的時候,明毓的話還是挺多的,可再鮮活的性子,到了謝家這沉悶的樊籠,成了謝衍的妻,都會隨著時間推移而變得沉默寡言。

沐浴出來,明毓坐在梳妝台前梳頭,抹香膏,隨而從鏡中望了眼還在燭火下看著書卷的謝衍,闔上了說:“我先歇著了。”

謝衍也放下了書卷,說:“一同吧。”

明毓沒有說話,率先上了榻,躺到了裡頭。

謝衍熄了外間的燭火,隻留一盞夜燈。自梳妝台上拿了一盒凝膏後,便撩開帳幔上了榻,隨而朝著妻子俯身而去。

明毓沒有心情,卻也由著他。

謝衍幾乎是個一成不變的人,他穿慣了白袍,平日就是一身白袍。

喝的茶,也是十年如一日,便是吃的菜,來來去去也就是是那幾樣。

就是這敦倫的姿勢,也是六年如一日,並沒有什麼技巧。

早初明毓還會難受,後來倒也習慣了,但從未從其中感受到歡愉。

現在也一樣,隻希望早些結束。

等謝衍出了一層薄汗,欲翻身躺下之時,她忽然生出了一股破罐子破摔的衝動,開口:“我們和離吧。”

上方的人身體一頓,漆黑的眸子緊盯著下方的人。

明毓伸手把他推到了一旁,望著他那張沒有半分表情的俊顏,心如止水,一字一頓的說:“我想和離。”

她藏了許久的話,以為說出來會很艱難,到說出口的時候卻格外的容易。

“為何?”許久後,他才問。

為何?

有很多很多的理由,恍然間回顧這六年,委屈與失望頓時席卷而來,不知不覺便淚如泉湧:“我要和離,我不想在謝家,我也不想和你過了,我好累,好累。”

她滿臉的淚水,滿眼的委屈。

眼淚一出來,她哭得越發淒慘。

謝衍凝望她許久,伸手過去,卻被她推開了:“我要和離。”

謝衍沉默了很久,她從來就看不透他,所以不知他在想什麼,她隻知她想和離。

謝衍對視著她那絕望而堅定的眼神,終開了口,應:“好。”

*

謝衍辦事向來極快。明毓提了和離,不過幾日便全辦妥了,就是謝家人想要阻止,卻也不大敢觸謝衍的黴頭。

前二十年,謝家把謝衍忽略得徹底,好似謝家沒有這個人一般。

直到謝衍入了帝王的眼,謝家人才恍然想起謝家還有這麼一個人,開始重視起來。

夫妻二人去了禮部,簽了和離書。回去後,明毓便開始收拾自己的嫁妝。

她在明家不受寵,嫁妝裡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嫁進謝家後,壓根就沒有掌家的資格,分給到他們小院的月例少之又少,開始的兩年都是依著謝衍微薄的俸祿過日子。

後來謝衍出息了,俸祿和賞賜逐漸多了起來,日子才漸漸好過了起來。

明毓隻打算把自己的嫁妝帶走,沒有貪圖不是自己的東西。

物件才收好,謝衍便拿著一個匣子進了屋。

望著她,明毓不知道說什麼,隻道:“往後珍重。”

謝衍抿著唇把匣子遞給了她,說:“給你立了女戶,你無須回明家,還有一座一進宅子的和一個商鋪的地契,以及一些傍身的銀錢。”

明毓沉默了片刻,她是需要的,也就沒有矯情,直接接過來:“多謝。”

“若有麻煩,便差人來尋我,夫妻一場,是我應做的。”

明毓“嗯”了一聲,然後掠過他,離開了屋子。

謝衍在屋中了許久,直至不屬於他的物品全部搬走,都未去送她。

待他從屋中出來,下人想從主子的神色中探尋出些情緒,卻是什麼都沒有,一如既往的冷淡,好似從未對這妻子上過心一樣。

和離後,這位爺越發忙碌了,有時會因查案,通宵達旦的待在大理寺或是書房。

*

和離的第三個月,住在故妻隔壁院子的探子來稟,明娘子落了水,被救上來的時候,已經沒了。

聽到這個消息,謝衍靜靜站了片刻。

隨後什麼都沒有交代,走出謝府,策馬而去。

待到了西雀街梨花巷,入眼的便是一座掛了白幡的宅子。

宅子中傳出陣陣哭聲,他下了馬,入了宅子,望著停在正堂的棺材,一步一步走了進去。

明毓身邊伺候的婢女青鸞見是他來了,抹著淚喚了聲:“大爺。”

謝衍走到了棺槨旁,垂眸望進還未闔上的棺槨中。他那月餘不見的故妻,如今卻似睡著了般躺在了裡頭。

他望著,久久不語。

青鸞啞聲道:“昨夜花燈節,娘子過橋時遇上了竊賊,竊賊為了製造混亂逃跑,把娘子和好幾個人都撞入了湖中。”

有人獲救了,也有人因此喪了命。

許久,謝衍才緩緩開口問:“人呢?”

青鸞:“被府衙的人抓了。”

跟隨謝衍而來的隨從也入了堂屋,他開口下令:“把昨日推夫人下湖的賊人押來。”

聲音尤為冷靜。

隨從不明發生了什麼事,仔細詢問了青鸞,知道人所在,便立刻去提人了。

隨從離開後,青鸞看向冷靜自持的姑爺,忽然為娘子覺得不值。

好歹六年夫妻,她竟在姑爺的臉上看不到半分傷心,這般冷靜得可怕,也難怪娘子會寒了心要和離。

謝衍一直沒有動,約莫半個時辰後,隨從便把昨日鬨事的竊賊帶了過來。

竊賊被押著進宅院,一直嚷嚷著自己不是故意的,隻是不小心才把人撞入河中的。

人押到了堂屋中,謝衍一眼也未瞧,隻淡淡道:“跪下。”

竊賊一時沒跪下,隨從則一腳踢在竊賊的小腿上。

竊賊吃痛,撲通的就跪了下來。

他哆哆嗦嗦的道:“爺,爺,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謝衍麵無表情的暼了他一眼,走到隨從的跟前,把隨從腰間的刀緩緩抽了出來。

竊賊眼眸瞪得極大,臉上頓無血色,想要起身逃跑,卻被隨從狠狠地摁著,掙脫無望。

謝衍手中的刀驀然從竊賊的心口徑直刺入,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謝衍直至確定竊賊斷了呼吸,方抽出心口上的刀,緩緩插回了刀鞘中,聲音依舊平靜:“把這裡收拾乾淨。”

隨之朝著正屋走去。

青鸞忙上前攔阻:“大爺,這是娘子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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