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然得知薑時念就在樓下,雖然那句答案她沒說完,但他隱約明白過來,她今天要跟三哥見麵的意思。
沉默片刻之後,許然不再猶豫,他跟在沈延非身邊多年,一直積壓著的心裡也被挑起了不能言明的激蕩。
他下定決心瞞著三哥,壯膽做一次主,沒有從鉑君正門步行,以免太多人看見,特意開車繞出去,停在薑時念的車後。
薑時念站在車門邊等,為了不引起注意,口罩墨鏡都戴著,細羊絨圍巾拉起來,當做帽子,淺淺蓋住頭。
她聽到車聲逼近,下意識轉身,透過前擋玻璃看到了許然。
怕他認不出自己,她立刻摘了臉上的遮擋,正好夜風呼嘯灌過,吹開她頭上還沒來得及取下的圍巾,向後烈烈一揚。
許然愣住,一時連下車都忘了,目光不自覺定在她身上。
他早知道嫂子美,不管以前在一中,還是後來大學畢業做主持人,都是一眼難忘的絕色。
中學時候是清純,越長大越豔,濃豔係天花板的大美人,但以前見過她那麼多次,也沒有現在這樣撞人眼球。
夜色剛晚,鉑君四十幾層大樓傾瀉的燈光和路燈月輝交映,往下籠罩住她。
她圍巾長發都被吹開,一張臉完完全全顯露。
骨相絕佳,羊脂玉的膚色嵌著紅唇黑瞳,眼裡在轉身那刻波瀾欲滴,瀲灩成河,頰邊說不清是被風吹的,還是哭過,染著一層薄胭,整個人卻不見脆弱,反而無比清晰地凸顯在夜裡,灼豔瑰麗。
以前她素淨打扮,常綰發穿旗袍的時候,豔麗感淡些,顯得清柔,很內斂隱忍。
如今她長發散開,裹長大衣筆直地立在錯亂光影裡,許然覺得老畫報上的港風美人加在一塊兒,也比不上眼前看見的這一幕。
嫂了不太一樣了。
不說以前,就是和前些天在醫院碰麵的時候比,都說不清是哪裡不一樣了。
像有一層殼,之前還在若隱若現束縛她,現在徹底融掉,碎片被她踩在腳下。
許然回過神,暗地抽了自己一巴掌,三哥要是看見他這麼對著薑時念發愣,不得弄死他。
“嫂子,你上我車,咱走地下。”
薑時念換乘許然的車,進入鉑君大樓的地下車庫,直接被他帶到掛著VIP銀色名牌的電梯間。
沿路上遇到的人不多,大家都有分寸,態度恭敬,明白什麼時候該少看閉嘴,但薑時念明顯感覺到,整個集團的氣氛緊繃壓抑,似乎人人都在膽顫心驚。
看出她疑惑,許然歎口氣,自嘲著說:“嫂子你是不知道,最近公司裡已經低氣壓到什麼樣了,不光他們,我更喘不上氣,天天硬吊著強撐。”
說話間,電梯一路緩速上升,直奔沈延非辦公室所在的三十九層。
薑時念心口越收越緊,誰能讓整個集團陰雲蓋頂,答案明顯擺在那。
“這部電梯有點慢,”許然拳頭抵唇咳了一聲,掩飾住暗地裡的激動,找話題說,“彆介意。”
這一部是日常三哥專用的。
電梯的速度專門調慢了,如果太快,他右耳受壓迫會疼。
薑時念忍著說:“我不急。”
她說她不急,沈延非在電話裡也要她彆急,可實際上她滿腔惴惴,像被火烤,太多洶湧的浪猛烈推著她,她心都已經懸在那,連著懸了這麼多天,怎麼可能不急。
快到三十九層時,許然又叮囑:“他現在沒在辦公室,我帶你進去等,應該很快就能回來,你要是累,可以先進裡麵休息室。”
薑時念點頭,雙手在身側用力攥著,隨著電子屏上的樓層數逼近,她手心指縫裡開始沁出汗,儘量深呼吸壓著心跳,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緊張。
電梯門打開,走廊裡冷光通明,側麵是大片通頂的深灰色暗紋玻璃裝飾,許然引著她往前走。
一條路直通到沈延非的辦公室,三四十米的長度,薑時念一步一步,聽著自己鞋跟在地麵上敲擊出輕響。
周圍鴉雀無聲,隻剩不斷加快的腳步和急促呼吸。
薑時念眼底漸漸灼熱,反複回想著沈延非放她變冷的這些天,很多之前忽略的細節都清晰起來。
他理性疏離的起點,並不是從睜眼開始的,是那天淩晨在病床上相擁,他多次問她心裡在想什麼。
她說了山壁底下她的絕望,說了要去報.仇,實際上他真正想聽的回答,是不是……
她在想他。
可她不但沒說,還一直在強調事故本身,讓他以為,她心裡隻有劫後餘生的後怕和震撼。
薑時念咽喉輕輕滾動,咽著好像沒休止的鹹澀感,頂上燈光一階階蕩過她顫抖的睫毛。
距離在飛快縮短。
還剩二十米。
薑時念鼻尖酸脹,想哭又想笑。
是她太沒膽了,她總是習慣性去回避直麵的感情碰撞,拿其他的來掩飾真心。
十米。
薑時念血流在薄薄皮膚下奔湧,她恍惚感受到朝著心臟彙聚的火熱湍流。
五米。
鞋跟聲更緊密。
薑時念屏著呼吸,心跳如雷,她麵前就是那扇合緊的辦公室大門,眼睛裡控製不了回閃的,是從跟商瑞分手的雪夜開始,沈延非強勢占據她生活的全部。
她想跟他集齊十次想要,換一次不想。
薑時念抬起頭,形狀嫵媚的桃花眼裡潮濕堅定。
她不想分開,不想失去,不想結束這場婚姻。
這一生第一次,她掙開桎梏,失控地去主動喜歡一個人,要去跟他告白,即便他對她說,一切都隻是她多想,她也認了。
許然按住門把,輸次級密碼解鎖,門輕聲彈開時,薑時念及時問:“他不在,我直接進去好嗎?”
沈家家主的辦公室,彆的不說,商業機密估計就數不勝數。
許然笑了:“三哥很早就交代過,無論你什麼時候出現在這棟樓,都隨便進。”
這句話根本不是婚後,從他掌管沈家的那天起,就是命令。
薑時念進門後,許然就適時離開。
她聽著門在身後關閉落鎖,環視一周沈延非的工作環境,性冷淡的色調,沉凜肅然,透著不近人情的涼薄距離感。
她目光停在右側一麵高大的灰白色金屬屏風上,按許然說的,屏風後就是辦公室套間的休息室。
薑時念深吸口氣,徑直過去,想看看有沒有沈延非這幾天休息換藥的痕跡。
她繞到屏風後,剛要往裡麵走,就猝然聽到門響,指紋解鎖的提示音清楚到震耳。
薑時念怔住,原地回過身,知道是沈延非回來了,想迎出去,短短幾秒,她把自己要說的話都已經想明白。
然而緊接著響起的,除了她最熟悉的那道腳步聲,還有其他一行人跟著進來。
聽見有彆人,薑時念馬上停住,本能地躲在屏風後麵,順手把手機關靜音,反扣著緊握住。
這道屏風,一半封閉,一半有細細的鏤空,她站在封閉的這邊,小聲喘勻了氣,視線落到前麵的鏤空上,大致能看到外麵情景。
那道高大身影漸漸出現在她視野,早就不是當初離開家門時候穿的寬鬆毛衣,他一如過去,一絲不苟的嚴謹正裝,多戴了一副淡金的細邊眼鏡,但比起她看慣的樣子,這一刻她在暗處目睹的沈延非,幾乎是全然陌生的。
他麵無表情的時候她見過很多,但現在,無論她,還是他背後那一行神色裡就透著提心吊膽的鉑君高層,都在不自覺地嚴控呼吸,從他進門起,偌大一間辦公室,氧氣驟然稀薄,隨著他抬眼低眉的淡淡神色,把人神經無形攥死。
深沉,陰鷙,酷烈,又都藏於薄冰之下,喜怒不形於色,不用做任何多餘動作,就已經讓人心底裡發寒,難以直視,聲音打顫。
是北城權貴圈裡描述的那個真正的沈延非,遠不是一副溫文爾雅的驕矜可以概括。
薑時念看愣,完全下意識地封閉口鼻,等胸腔裡窒息到發疼,才緩過神,看到沈延非站在她斜前方的工作台邊,手指觸上一摞疊放的文件夾,他垂眸,翻開一份掃過,合起扔在桌案上,再翻下一個,依舊扔開。
聲音不大,但對麵相關的高層都在臉色發白地吞咽,直到他漫不經心問:“蔣家逃到哪了。”
有人立即緊聲說:“一半還在杭城,經過這一遭,準備轉移去美國,另一半分支在香港,幾年前過去的,已經算頗有根基,過去和我們沒有生意上的重疊和衝突,所以他們一直不在關注的範圍裡。”
沈延非語氣聽不出絲毫波瀾:“不管哪邊,都不適合他們。”
一行人馬上聽懂,這是要把蔣家斬草除根。
他們製衡著商圈,主要關注著生意場的利益傾軋,不了解更多內情,也不知車禍事故的真相,隻知道沈蔣兩家過去並肩,沒有明麵上的舊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