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7.(2 / 2)

非分之想 川瀾 24484 字 5個月前

薑時念壓平心跳,先乘電梯下樓買了夠分量的禮物,才回到九樓,直奔沈濟川病房,本以為會被攔住,沒想到守著的一行人一見是她,都低頭行禮,自然放行。

在沈家,不管沈濟川的人,還是其他誰的人,都受沈延非把控,他交代過的事高於所有。

早在薑時念第一次回沈家前,那句“我太太暢通無阻”就到了所有人耳朵裡,不限地點,不限環境,薑時念想去的地方,隻要和沈家相關,就不會設限。

薑時念拎著禮物,穿著今天采訪的柔軟平底鞋,安靜無聲往走廊深處走,停在虛掩的病房門外,調整好表情準備敲門,沈濟川中氣十足的嗓音就倏然傳出,因著隔音夠好,即使門嵌開了縫隙,聽得也不夠真切。

“住什麼院?!這種時候還有功夫住院?!我沒那麼嚴重,裝昏,裝昏懂不懂?這也沒能把他拉回來!”

“延非一碰上姓蔣的事,一意孤行得九頭牛都拽不住!上回去香港,不是又差點把陳敬昭弄死?這兄弟倆陰魂不散!但是八年了,還抹不平他,他當年從那座山上怎麼血淋淋下來的,他現在就還是什麼樣,一點沒有變過!”

“姓蔣的喪儘天良,可延非也太過激!他現在能跟當年比?現在什麼身份,身上背負多少,他可真是隨時能為她豁出一切!這邊事無巨細交代完近期集團事,轉身就能果斷出國,直接往那麼危險的地方去?!他早晚得把我氣死!他都不如拿刀捅了我!”

有人在心焦地勸,聲音含糊。

薑時念定格在病房門口,眼睛直勾勾,失焦地望著麵前白色門板,流淌的血液像被完全抽走,一副空洞身體凍結成石像。

她聽得不夠明白,很多字眼兒淩亂破碎,一個一個紮著她狂跳又死寂的脈搏。

她準備去敲門的手開始發抖,極力忍著,克製著,然而幅度顫的更大,一個簡單抬起來的動作已經難以支撐。

薑時念不知道過去多久,像幾個小時,實際也許隻有幾秒鐘,她忘記了禮貌,不懂要敲了再進,將門一把推開,禮物掉在地上,被迎麵窗口透進來的光晃了眼睛,一片昏花。

偌大病房裡,突然寂靜無聲,沈惜震驚地半張著嘴,騰地從沙發上彈起來,一聲顫巍巍的“嫂子”慌張卡在喉嚨,病房裡其他人都臉色鐵青的屏息,齊刷刷望向病床上坐著的沈濟川。

沈濟川激動揮在半空的手凝固住,對上薑時念的臉,年邁卻依舊犀利的眼瞳緊縮了一下,隨即重重閉上眼,遮住一瞬間漫上來的懊悔和某種不可挽回的大勢已去。

他欠了孫子那麼多,唯一交代給他必須隱瞞的事,終究是在最不能最緊要的時候,在他身上出了紕漏。

沈濟川咽著上湧的氣血,端出威嚴,想乾脆一抹揭過,就當自己什麼都沒講,萬一她根本沒聽到,但他還沒開口,薑時念站在床尾,已經出聲問:“陳敬昭……陳敬昭跟誰是兄弟?”

她先問這個,是出乎沈濟川意料的,他不由得頓了幾秒,考慮好的搪塞說辭一時無法說出。

這幾秒的空隙裡,薑時念像被什麼透明的重物壓在身上,挺直的纖薄腰背低了低,又立即站直,筆挺到絲毫不肯打彎。

她一雙眼剔透清明,一眨不眨看著爺爺,一滴淚也沒有掉,隻是雙手攥到煞白,輕輕開口,重過萬金:“他跟姓蔣的,有什麼恩怨?八年前,他從哪一座山上血淋淋下來?他現在去哪了。”

她一絲不顫,身上冷得透進骨頭,也還撐著沈延非太太絕不失態的儀容,優雅明俏地站在病房裡,甚至彎彎唇,笑了一下:“他到底去哪了,什麼是危險的地方?爺爺,他不是去歐洲出差,很快就回來嗎?”

一聲很短促的“爺爺”,讓沈濟川這個見慣生意場風浪的老人眼角驀地一熱。

他臉頰上肌肉微微地抖,陰沉著臉一言不發,手背上插著針頭的蒼老血管突突直跳,已經過去太久的畫麵,刻意拋在腦後,從來不願仔細回想第二次的種種情景,都決堤般刮在眼前。

病房裡噤若寒蟬,連心跳都快沒有。

下午偏白的日光從窗口斜斜打進來,像潑進一盆碾碎的冰,密密麻麻的棱角捅入人活生生的肺腑。

薑時念往前走了兩步,膝蓋不由自主軟一下,她抓住床尾欄杆,指尖攥得血紅,緩慢喘著,但汲取不到的氧氣隻會跟隨呼吸一次一次加重無名疼痛。

像一場天方夜譚,從來不會,也不敢往一起串聯的那些殘缺片段,摧枯拉朽似的橫貫成一柄最鋒利的長刀。

她還能冷靜地問出那個名字:“是蔣勳的兄弟……對嗎?我讓人查過,蔣家有一脈娶過姓陳的妻子,陳敬昭隨母性,對嗎?”

“他的恩怨,不是什麼沈家蔣家老輩的舊事,是他的,他身上給自己結下的仇,對不對?”

“八年前那座山,那座山……”

薑時念腦中像被一縷一縷切開,盤繞著糾纏著,把她從頭到腳綁住,拉回過去,拉到那個她自己都早已沉埋在晦暗記憶裡,以為是巧合,以為是她的命運終於有一次受到眷顧,以為老天可憐,讓她逃過劫難的晚上。

山間夏令營,晚上有螢火蟲在林間撲簌地飛,她瑟瑟發抖,聽深夜裡帳篷外蒼茫的雨聲。

那些連綿寂寞的雨中,還混了什麼,還混了誰,誰的身影被鋪天蓋地遮住,隱匿進絕望和少年的赴湯蹈火裡。

她幾乎想不起那座山的名字。

但這麼短短的一刻,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春天午後,她卻想起了學校裡最後一次相逢,她站在他右邊喚他,他不曾側目,沉默走過。

他坐在她訪談節目的演播室裡,右耳中戴一枚小小的藍牙耳機,抬眸淡笑。

他在熱烈擁吻的雲南小鎮,輕描淡寫說,他有聽障,那是一枚助聽器,你嫌不嫌棄?

爺爺說他鮮血淋漓,是從哪裡流出的血,為什麼她曾經恍惚夢見,他半邊冷白的臉到右肩,大片染透的紅。

“他的傷是不是那時候受的?”她聲音輕飄飄,無處可落地,“他耳朵,是那時候聽不見的嗎?他告訴我的答案,都是假的,哄我的,是不是?”

是她臆想嗎?

她祈求盼望這是一場根本不切實際的假設,想禱告沈濟川最凶暴的態度發火,否認她所有瞎猜。

薑時念用全力握著病床的欄杆,眼眶仍然乾涸,她抬頭望向沈濟川,沈濟川像蒼老很多,肩膀力氣緩緩卸掉,向後靠了靠,猛然厲聲道:“都出去!滾出去!還想在這兒聽什麼?!”

沈惜這才清醒過來,跟床邊叔伯姑嬸對視,幾個人快速走出病房,生怕自己的形象會持續崩塌,讓此時此刻的衝擊變本加厲。

沈濟川搖了搖頭,很久說不出話,根本不相熟的兩個人複雜對視。

他打量著眼前這個牽絆了孫子幾乎一生的身影,又恍惚想,如果不是她,沈延非又會在何處,是不是離經叛道,冷血寡恩,沒有人能讓他傾注全部,活得顛沛也儘情。

他用輸液的手點了根煙,望著薑時念的手,她纖細的骨節上已經激出很多淤血點,但她仍然在等,不催不鬨不哭,清透的一雙眼睛就那麼死死凝視著,寸步不讓地要一個判決。

什麼沈家老爺子的人設,已經土崩瓦解了,但願她還沒意識到。

他不說,等她離開這間病房,就會不顧一切,找任何極端的渠道去要答案。

就算沒有今天這場意外,她對真相也已經察覺,早晚而已。

“我不想管他,我那個時候,把他看成沈家的毒瘤,”沈濟川說完苦笑,“其實是我們在轉移仇恨,把對他父親的痛苦和忌諱,全盤放在他的身上,無視他小小年紀,把他當一個承擔發泄的載體。”

“我理解不了他把一個女同學看得那麼重要,才十六七歲,就鬼迷心竅,以後能有什麼好的,我更接受不了,沈家的子孫,眼裡沒有自己,剛考完大學的十八歲,為一個得不到回報的對象,要去殺.人。”

洪鐘敲響,天塌地陷,薑時念按著床尾,幾乎站不住。

沈濟川拿著煙,看白霧飄開,遮他渾濁的眼:“蔣勳那個人,歲數不大,陰狠暴戾,淩虐經驗豐富,家裡那時勢不可擋,有人兜著底,不怕出人命,一心就是衝你,什麼報警,舉告,都是笑話。延非決定去的時候,沒想過好結果,他不是已知自己耳朵會廢,才選擇進那座山,他是拿命去的。”

“我不知道他在山上經曆什麼,我得到消息趕過去的時候,蔣勳已經不省人事,我拄著拐杖去找他,就看到他站在雨裡,低著頭在綁一束野花。”

“血沾到花梗上,他又拿雨水去衝,可惜太多了,太濃,一直流,洗掉舊的,新的又沾上,他就用衣服乾淨的地方包著,才勉強像個樣子,深一腳淺一腳,放到一個帳篷外麵,到最後,花梗也還是沒洗淨他染上的血汙,我看著可笑,沒有小姑娘會喜歡這種東西,明天起來,一腳踩壞,都不知道它代表什麼。”

“他那時候已經聽不見了,半邊身子都是紅的,眼神瘮人,說話被影響,斷斷續續告訴我,他負所有責任,不麻煩任何人,一命抵一命,或者坐牢,他都認。”

“是我不可能接受沈家有一個出醜聞的子孫,我那時根本不是為了維護他,震怒還來不及,我去跟蔣家交涉,達成一致,控製他的自由,讓他出國自生自滅,唯一做的,就是給他找了醫生。”

“我不認為一個聽力毀掉的殘廢,以後還能怎麼好活,不過又是一個放逐的廢品。”

“誰能想到……”

沈濟川的煙燃到了底,燙著布滿皺紋的手指。

“誰能想到他會走到今天,能讓我彎腰服輸,去美國三番四次求他回來,我想他該忘了吧,出去這些年,已經物是人非,他該從過去走出來了,我求他無果,最後帶著你在大學裡的照片去找他,他早就脫胎換骨,成了另一個人,但你敢不敢信,他一看見,眼睛就紅了。”

“一個堅不能摧的軀殼裡,裝一個死心眼兒的瘋子,”沈濟川合了合眼,“我們沈家,沒有過這樣的人,但他確實掌管全家,沒人能相提並論,我對他的感情來得太晚了,而且我直到今天,仍然不能認同他的偏激。”

沈濟川碾滅了煙:“他這次去哪我不清楚,我隻知道蔣勳醒了,他一定會去,從前會,現在你已經是他妻子,他如珠似寶,更要做絕,保證你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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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時念走出病房以後,慢慢去了走廊儘頭的窗口邊,她扶住窗台,想站得更穩點,手指不住哆嗦著,有什麼從身體裡嘩啦流走,又被更多的,更包裹不下的填到爆開。

腦中那個鐵球,炸得四分五裂,她眼前發黑,靠著窗努力喘氣,把手機拿出來,往地上掉了兩次才抓住,繼續給沈延非打電話,從無人接聽,變成了無法接通。

他說過,他要忙了,不方便聯係。

一定隻是忙而已。

薑時念攥著窗台邊,無力地蹲下身,臉埋在臂彎間,想把胸口裡那些承受不了的情緒呼出去,但沒有用,她又重新站直,離開這條走廊,沒看到沈惜急得打轉,想來扶她,又不敢上前。

薑時念回到車裡,讓司機開去鉑君辦公大樓,司機詫異地回頭看了一眼,太太除了臉色太蒼白,沒彆的異常,也不見眼淚,那怎麼聲音能啞成這樣。

他不能多問,一路疾馳,停在鉑君地下車庫的專用區域,薑時念靠在椅背上,撥通了許然的電話,那邊秒接,不安問:“嫂子,怎麼了?有什麼需要?”

薑時念眼睛失焦地望著車窗外,沈延非常坐的邁巴赫停在那裡,寂靜無聲,她遲緩開口:“他去哪了。”

“歐洲,瑞士,三哥不是已經跟你——”

“瑞士之後,去哪了。”

許然猛的噤聲,不超過一秒的停頓,隨即自然說:“按行程應該是德國,他——”

“塞提亞,是嗎?”薑時念按著座椅,閉起眼,語氣突然銳利,“我去醫院看過爺爺,他拗不過我,已經全讓我知情了!沈延非隱瞞的所有事,不能告訴我的那些,我都知道!爺爺說蔣家竄逃到南非,他去塞提亞了,你還要騙我?”

心機,手段,語言陷阱,對接的線索,餘光一瞥的地名,這時候一股腦砸出來,她從來沒有這樣疾言厲色:“許然,他當年在美國的樣子,你見沒見過?”

許然跑到地下車庫的時候,腿都是飄的,一見到薑時念,對上她的表情,他愣了一會兒,眼淚竟然比她先湧出來。

他回身躲避,深喘了幾下才轉過臉,表情是卸掉了所有平靜麵具的生動,一米八的男人撐不住脊梁,俯身抓著膝蓋,半哭半笑。

“我見過啊,我親身經曆,他把保送名額讓給我,我死心塌地跟著他。”

“我見過他在醫院裡失去意識,他孤身去美國,被噪音和疼逼瘋,他裝著你微信語音的舊手機被不長眼的美國佬摔破踩壞,他不要命,過後抓著那些破零件,自己發音還受影響,斷斷續續說,穗穗沒了,穗穗沒了。”

“嫂子,你大學時候能順利進北城電視台,需要先上集中培訓,數額不小,薑家不支持,是他剛好轉,就進了野外救援機構,反複冒險去換錢,讓我不露痕跡交給你。”

“你那年實習在外地生病小手術,不想跟家裡開口,自己去賺,你恰好接到的巨額約稿報酬,也是他隔千山萬水拿來的。”

許然哽了幾次說不下去。

“……他很不好,覺得自己不像個人,不能回來見你,你本來就那麼厭惡他,躲他。”

“嫂子,你知不知道,你塞進他懷裡的那一束鈴蘭,他留了多久?你給他貼的創可貼,壞掉了他也舍不得撕,他取錄取通知書的那天,耳朵是廢掉的,疼到手拿不起筆,他進過你的教室,在你課本寫一行告彆,用了他當時能拿出來的所有力氣。”

“宋教授討厭資本家,討厭聽障,宋教授沒有錯,他在你的樓下,一邊安排抓捕蔣勳,一邊右耳發作,可是治不好怎麼辦,嫂子,他治不好能怎麼辦,戴助聽器,也不影響他是沈延非。”

“他希望你享受被愛,不是負累。”

“去塞提亞,他隻是要你安全。”

“他彆的無所畏懼,怕你受傷,怕你心有改變。”

薑時念沒有坐車,拒絕許然送,從鉑君辦公大樓出來,沿著車水馬龍的街邊一步一步慢慢走。

想走回十年,從已逝的時光裡倒退,一直走到冷峻少年十八歲寂寞的夏天,在那些沾滿了血汙和沙礫的溝壑裡,撿起他散落一地的碎片。

大大小小,帶著孤絕沉默的棱角,她一片不漏,都托起來攥在掌心,對上他淩亂不堪的缺口,拚成一個完整的沈延非。

傍晚下班高峰期,路燈漸次點亮,在長街拉成一條璀璨的河,延伸向往前的路。

薑時念回頭,朝後看,也是一樣的漫長無邊,無數身影光怪陸離地閃過,她走破雙腳,也不可能找到那個通往從前的方向。

回不去的。

天之驕子的少年,永遠在那個無人知曉的雨夜裡,拿出自己貧瘠的一切,瘋狂決絕之後,溫柔折一把野花,帶著擦不乾的血跡,送到不會有人開門的帳篷前。

他要你長安。

十八歲這樣。

二十六歲也這樣。

到以後時光走儘,兩廂白頭,燃燒完自己全部,他依然這樣。

少年執著的愛意就算在這一輩子無儘的孤獨裡,也盛大灼熱,永不停息。

薑時念眼睛裡映著漫天霓虹光點,一點點裂著,洶湧流著,她低下頭看自己一身潔淨,健全長大,有受人尊重的工作,被好多人叫薑老師,有了溫暖安全的家庭,他們說我們冉冉是公主是寶貝。

這些她本不該擁有,她在那年大雨裡,就會戛然而止,是有人替她交付命運,交付人生,他從未開口,已經年複一年讓她做了用傷痕累累雙手托舉起來的公主和寶貝。

薑時念不記得走了多遠,路上聲音喧囂,她經過一座天橋下,有穿校服的男生女生拉著手腕跑過,女生生氣喊著學長,男生在燈下揚眉淺笑,有年輕男人在吵鬨的街邊彈吉他唱著一首老歌,沒有人駐足留下來聽。

他唱的慢,這首歌年代實在太久,與今夜月色相融,男人的嗓音青澀沙啞,混在俗世紅塵的風中。

“白月光,照天涯的兩端。”

“在心上,卻不在身旁。”

“擦不乾,回憶裡的淚光。”

“路太長,怎麼補償。”

薑時念想起與他初見,想起自己心跳如雷地躲避,想起訂婚夜陌生一眼,想起大雪街頭,他降下車窗,溫雅貴重,想起他在泥濘山坳間背著她,說受傷的右耳,隻是一場普通的,不值一提的意外。

還有視頻最後,他霧色幽沉的眼底蘊著笑,問她。

我愛你,哪裡還需要說。

薑時念走回父母家,她的行李在那兒,裡麵裝著她的證件,她要拿到。

進門時,正碰上家門口站著宋文晉在北城這邊物理研究所的助手,他穿一身製服,局促撓著頭跟門裡的宋文晉說話。

“教授,您今天提前下班,剛走幾分鐘,就有個律師送來這個檔案袋,讓我務必親手交給您,他說不用送到家裡,請您在研究所看,但我覺得,萬一著急呢,就還是給您送過來了。”

不明就裡的助手走後,薑時念直直望著那個一絲不苟的檔案袋,宋文晉不知道裡麵裝的是什麼,當做是研究上哪個環節出具的法律報告,以為女兒和妻子都好奇,就直接拆開,抽出冰冷規整的紙張。

裡麵端正裝著幾疊正式文件副本,規格標準,簽字蓋章。

簽字人是沈延非。

第一份,是完整的財產轉讓協議,條理清晰,羅列明確,幾頁詳細排開,每一條象征的天文數字都在刺激一生沉迷學術的固執物理學家。

列到最後,整份協議無懈可擊,彙總了沈先生名下的所有個人財產,肅穆文件下,隻有被轉讓方簽字處是空白,等待另一個人落筆,而時間早已填好,是薑時念被他帶回望月灣家裡,點頭嫁她的第一晚,與那份婚前協議同時誕生。

第二份,是遺囑。

沈先生口述,再由律師整理,出具的正式書麵文件,經過公證。

他同樣將所有自己能夠拿出的,給予的,毫無保留,交付給他的妻子,時間是他航班起飛當日,從她身邊離開之前。

宋文晉的手已經在控製不了地發顫。

最後一份,是沈延非的親筆,寫在一張雪白嚴肅的文件紙上。

短短一頁,字跡風骨張揚,力透紙背。

“您憎恨的資本家姓蔣,他們當年從事汽車製造,動力概念急需革新,為了私利,限製您的自由,導致穗穗遺失,這個仇,我為她報。”

“您的聽障同僚,早年已經亡故,這份怨根深蒂固,我不強求,您可以全部轉移給我,我早已經習慣被長輩厭惡,很可惜,我右耳無法治愈,要讓您一生抱憾。”

“她的安全,我拿自己負責。”

“您要聘禮,我幾倍奉上。”

“您不滿的鑽石,幾十克拉我也會備齊。”

“隻是穗穗無價,對我而言,全世界給我也不可能跟她比較,您不必因為門第階級,把我看重,把她看輕。”

“財產轉讓協議,在她正式到我身邊之前就已經擬好,簽字生效,我沒有讓她看過,是知道她不會落筆,惹她傷心。”

最後兩行,他曾坐在飛馳的車裡,骨節雅致的手指握筆,在斑駁光影中鄭重勾勒,銳利劃破紙張。

“我活著,我有的一切都屬於她,她不可能無依無靠。”

“我早死,那這份遺囑替我庇護她,我的靈魂也永遠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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