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時念口唇上沾滿灰塵和爆炸後飄落的碎屑,她每下鼻息,都往胸腔裡扯著火辣的煙。
明知不合時宜,壓抑太久的眼淚卻克製不了,她失去力氣的手抓不住沈延非的衣服,一次次去握,又往下墜,臉貼在他冷硬的肩上,跟上次見麵,機場遙遙相望的分彆,像隔了翻山越嶺的一輩子。
除了“我來找你”,她再也說不出彆的,剛才跑得太拚,如果一直處在生死邊緣的刀尖上,她還能堅持,為了見到他,一條命無論如何也要撐住,但現在他已在眼前,早就超過承受極限的絕望和恐懼,終於把她壓彎。
他好好活著。
他跟她還有未來白首的一輩子。
他從前說過,穗穗金口玉言,她認定視頻裡那隻慘白的手不是他,就一定不是。
薑時念哭出聲音,仰著頭艱澀吸氣,腿幾近失去知覺,整個人隻是片輕飄羽毛,灰蒙蒙狼狽著,從他瘋震的胸前往下滑。
沈延非鈍痛到要漲開的手臂,從堅硬封死的冰層裡猛然掙脫出來,把滑脫的人箍緊,筋絡繃得猙獰,他往上提,往窒息的心臟處按,手指嵌在她腰上背上,要揉壞捏斷,絞進自己骨血。
他腳步徹底混亂,把她摟著往後麵壓,她蝴蝶骨再次撞上牆壁,燃著熱度的顆粒在半昏半明的空中騰起漂浮。
她被碾得酸楚,沾塵的睫毛黏成縷,哽咽著張口,無聲求救,他懷抱更剝奪喘息,緊得逼人瀕死,他扣著勒著,環著抱著,卻連稍稍撫平都不能做到,萬金重錘敲在男人堅.挺的脊梁上,讓他彎腰,把單薄的人用自己身體完全罩住。
沒有對話,沒有吻,隻是不斷的,要彼此碾進對方生命的擁抱,哭泣和驚懼的顫息在炸.藥和槍炮聲中糾纏,穿插進他五臟六腑,在骨骼深處抽縮成團,酸得滿腔融化,煉儘思念到癲的澀苦。
薑時念眼前發黑,除了他悶重的熱息,耳邊其他聲音都消失,她裹著的長頭巾垂下,繞在他身上,她一肚子的話都成了鋒利的小刀,傾吐不出來。
前後不過幾秒鐘。
她猶如沉進海底,迷失時間。
薑時念抬了抬手,去攬沈延非的腰,但還沒等找回力氣做出動作,她就突然被換了姿勢,迅速從牆麵離開,隨著他踉蹌兩步,頭被不容抗拒地摁在他冰涼肩窩裡,視野全遮擋住,除了一片黑,她什麼都看不到。
刺耳聲響在某一刻同時掀起。
車輪聲,烏糟人聲,這兩天聽過很多次的,盛行於武.裝叛軍間慣用的當地臟話,腳步,焦灼熱浪,槍支上膛聲,都一股腦交雜在一起,彙成刀鋒,割裂她的心神。
薑時念拚命攥住沈延非的衣擺,試圖伸臂護他,而嚴絲合縫攬著她的那隻手,在巷子兩端包圍性的環伺中依然極度穩定,找不到絲毫匆促。
他體溫像在某一刻降低,她被固定在一尊堅冷冰雕的懷裡。
沒有多餘交流,在這座已經沾滿鮮血和悲劇的城市裡,語言甚至是累贅。
第一聲槍鳴響起,薑時念口中激得滿是血氣,眨眼都不到的短促刹那,她被那雙鋼鑄的手臂原地抱起來,他敏銳閃身,拿後背擋著她,大步離開巷口,逼到敞開的軍用越野車門邊。
而衝突聲近在耳旁,薑時念在移動時抬起了眼,她抵達塞提亞兩天,以為自己見過夠驚險的場麵了,也從同胞口中聽了無數描述,但此時此刻才是真正在麵前幾米不到的位置爆發。
她晃眼間看清,就是那輛她衝出巷子時碰到的持槍車輛,又折返回來,之前在巷子深處開槍的人聞聲也來接應,她跟他前後停留不超過一分鐘,就已站上生死的風口浪尖。
沈延非不是獨自一輛車來的,他後麵緊跟著三台越野,上麵分秒待命的人極其訓練有素,都是外籍臉孔,早在第一時間就跳車舉槍瞄準。
薑時念再次被沈延非深深按下,磕在他堅硬胸前,遮住她所見的一切,她被庇護著推上車,腳踩上踏板的一瞬,身旁緊密相連的男人倏然抬臂,筆直指向前方。
她凝固半秒,意識到沈延非在做什麼,而緊接著槍聲驟響,後坐力讓他身體微震。
她頭腦刷的一下極寒,眼前耳邊,全部都是沈濟川在病房裡歎息的那一句:“他要為你殺.人。”
從前在夏令營的山上,他賭命。
如今在塞提亞的街頭,也是因為半路抓住她,才讓他身陷險境!
而下一秒,她濕透的雙眼就被一隻手抬起來撥了撥,沈延非的聲音就在耳旁,低沉冷冽,看似咽下了之前那股暴虐似的動容:“穗穗,不能做的事,任何時候我都絕不會做,你睜眼看,我隻是打穿他舉槍對著你的那隻手掌。”
夜色已然黑沉,她鼻端沁滿腥氣。
沈延非說這話時,語氣堪稱是慢條斯理的,晃神間,他像挺拔站立在國內的任何安定場合,觥籌交錯,隻是隨意開了一把哄人的射擊槍般,就讓人血流飛濺。
她目睹了,彆人口中他遊刃有餘,又太可怕的模樣。
薑時念被他把控著後腦,直勾勾往前看,那個武裝叛軍正倒地哀嚎,上膛的槍血糊糊扔在一邊,跟其他同種衣服的人一樣,都已被製服,解除了危險。
沈延非喉結在緊澀地滑動,他把目光已經失焦的薑時念壓在車門邊,收攏住她的頭巾,把一張臉蒙得乾乾淨淨,隻露一雙眼,隔絕掉周圍若有若無被吸引過來的視線,他回眸短暫掃過,再也無人敢往這邊瞄。
沈延非冷晦問她:“看見了,怕我嗎。”
他在她麵前,儘可能回避著自己這幅臉孔,可他怎麼可能想象,她會出現在塞提亞殘垣斷壁的街頭。
抵達塞提亞城內後,他就始終與外界斷聯,但收尾還沒有完成,他不能走,不能給她留任何後患,他日複一日在被焦躁啃咬,今天已經是失去她消息的第十一天,他瀕臨極限,無法去勾勒她在國內等不到他,會是什麼心情。
他從前在美國救援組織進叢林會朝傷人的猛獸開槍,如今也會。
在那場爆炸裡,最後一刻他才踩著血腳印,全身而退,稍晚半步,就是大火裡的一抹灰燼。
踩在死線的那個關頭,他腦中被她臨彆前用力揮手的樣子占滿,幸好穗穗還不了解更多過去,幸好她對他心無所愧,總能走得出來,還會過悠長安穩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