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想過,如有萬一,穗穗會用多久來忘記他,會不會恨他食言,都不肯給他掃墓。
今天傍晚,他得知有一組國內來的媒體小隊,要奔赴政府旁的會議中心,他清楚傍晚那裡有叛軍武.裝車經過,恐怕會有危險,本打算撥人去幫忙解救,然而心臟像被針刺,根本不能平息。
他開車帶頭,在炸響聲裡開過那條街時,巷口混在霧氣裡的身影,一眼就讓他理智全無。
什麼都沒有了。
他視野在陣陣發黑,翻湧的血頂在舌根。
隻剩她。
他如果今天晚來一步,沒有開向這條街,那他為什麼還要活,要到哪去找他的穗穗。
薑時念閉起眼,圈著沈延非的腰,那股想放聲大哭的難過快憋不住,她總算找到一點正常聲音,氣若遊絲說:“我不怕,我怎麼可能怕你。”
她怕他十八歲讓蔣勳昏迷?
還是怕他二十六歲護著她的命?
剛才她跑出巷子,不是他及時出現,她根本無處可躲,恐怕已經不在人世了,最後隻是一紙讓人唏噓的新聞,寫女記者在境外戰區死於武裝叛軍槍口。
她整個人,被他一次一次,親手從懸崖底撈出。
沈延非帶薑時念上車,把她安全帶綁好,他視線掠過後座,看見繩索,合了合眼,甚至極端地想把人用繩子捆住,拴在他身上。
他身邊人深入巷子,把其他幾個媒體團成員和司機救出來,大家躲得及時,加上煙氣重,裡麵的人又被這邊的聲音吸引,沒有造成大的傷亡,隻有兩個受輕傷。
沈延非穿過夜色,走安全路線,把車開到媒體團的落腳地,這裡環境有限,基本全天處在斷電狀態,靠睡袋過夜。
他讓人跟負責人交涉,負責人和薑時念很熟,一見對方是鉑君沈董,她的愛人,就心中大石落下,明天跟完大使館撤僑,媒體團任務就將圓滿完成,今夜最後落腳的一晚,他們隨著沈董,有了更好的住處。
負責人話多,雖然沈董過份冷銳,他也還是把薑時念怎麼加入團隊,怎麼來的流程,大致給沈董描述了一遍,隻是看他越來越沉抑難測的神色,最後到底是老實地閉了嘴。
幾輛車混入漆黑,把團隊統一帶到相隔並不遠的另一個街區,進入大樓,這邊整體相對安穩,和平時期,是塞提亞剛剛落成的圖書館,空間足夠,樓上有充足辦公室可以休息,獨立發電機,必要時能用電。
媒體團的人被安排在樓下,沈延非扯過頭巾遮住薑時念的整張臉,托起她徑直上三樓。
三樓無人打擾,十幾天來始終是他獨自居住,房間裡極簡單,外麵大廳還擺著一頂備用的軍需帳篷。
薑時念的心緊得受不了,這一路上輾轉,從離開街邊到回來這裡,沈延非基本上一言不發,沉默得過份,有時一個眼神對上,她像被他摳挖進心底,又脹又澀,死咬著唇。
要怎麼傾訴風霜想念。
到了三樓沈延非睡的房裡,他把她放在床上,她卻惦著外麵看到的那頂大號帳篷。
沈延非摸著她臉,力道很重,低聲說:“我下樓給你拿行李,馬上回來。”
她沒等回應,他轉身就出去了。
薑時念胸口不斷地往裡縮,她深吸氣,儘量讓自己平靜,抱著她隨身帶的包,離開他房門,走到相隔不過十米的前廳,停在那頂帳篷前。
她無法不在這樣的場景下,陷入他的十八歲。
薑時念蹲下去,慢慢打開帳篷入口的拉鏈,俯身膝蓋著地,往裡爬了爬,又關上,她坐在中間,從包的底部,抽出一本裹了兩層防護的課本,她拿著裡麵的那束乾涸野花,想擺在門前。
樓梯傳來響動。
薑時念頓住,本想馬上出去,但沈延非的聲音卻停在了三樓的樓梯邊。
她拉好了帳篷,裡麵也沒燈,沈延非不會看出來,那他為什麼不繼續走。
薑時念等了幾秒,他仍然沒動,她咽了咽,手指發僵,輕輕剝下了帳篷軟料窗口的一角,借著外麵淡淡光線,看到男人頎長的身影站在樓梯口,一手提著她的行李包,包口是開的,另一手,竟然握著她擺在上麵的一件貼身針織衫。
他泛白的指節嶙峋著,攥緊這件衣服,脊背半靠著牆,緩慢地伏低,額角墊在上麵,直至漆黑雙眼,高挺鼻骨,斂起的唇。
薑時念怔怔望著。
開槍都不會發顫的人,此刻陷在她一件再普通不過的衣服間,平直肩膀在微不可察地極輕發抖,那些驚痛不需要言說,都在他充血指尖和咽動的咽喉上。
她忘記作出反應,眼前忽然朦朧。
他怕成什麼樣子,因為那一刻險些的錯失,他已在潰敗邊緣,不能開口跟她多說話,不能太親密,怕會沒底線地做禽.獸事,所以就這麼停在門外,埋進她穿過的衣服裡。
薑時念手一亂,勾開了帳篷的門。
半映著燈光的男人抬起頭,眉眼黑到懾人,眸光強硬,侵略性極重地盯向她。
一行淚卻隱匿在陰影中,順著他冷白臉頰,倏然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