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硯與王宇低聲耳語幾句,王宇聽著聽著就笑了:“公子待娘子可真好……”
“嘶。”裴硯皺著眉一推他,“自是娶了妻自不能不管,你怎麼這麼多話?”
“是。”王宇賠著笑欠了欠身,裴硯睃他一眼,便一派嚴肅地信步而出,到胡大娘子所住的端方閣去了。
到了端方閣,事情如他所料,胡大娘子沒有見他,差了個人出來,說她已經睡下了。裴硯淡淡掃了眼燈火通明的臥房,看破不說破,將那四人交給崔嬤嬤,隻說自己都沒看上,就回去了。
翌日天明,裴硯照例五點不到就起了床,簡單的用了些早膳,便去學塾。
各房兒媳去向胡大娘子問安的時間比學塾上課的時間要晚,一些,約莫是六點半的時候。楚沁起床時去堂屋看了眼西洋座鐘,指針指著五點四十,梳洗後去見胡大娘子應該剛剛好,早膳通常都是回來再用。
六點十分,楚沁帶著清秋出了睦園的正院。路過前院書房時,王宇如常見了禮,接著等了一等,等她走出三四丈,便默不作聲地提步跟上了她。
從睦園到端方閣有一段不近不遠的距離,他一直這樣壓著距離跟著總不免是要被發現的。
清秋覺出異樣就拉了拉楚沁的衣袖:“娘子,三郎身邊的王宇一直跟著咱呢。”
楚沁本在想事,聞言一怔,回頭張望過去,卻隻見王宇頓時駐了足,還轉過頭,一副在無所事事望天的模樣,儼然沒有上前跟她們搭話的意思。
楚沁皺了皺眉,心覺古怪,但也不大在意:“他若真有事,自然會來找我。既然不來,咱就當沒瞧見吧。”
大宅院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主仆二人便繼續前行,步入端方閣的院門的時候,大約是六點二十。
平常這會兒,胡大娘子大概都還沒叫大家進屋,通常是於氏和楚沁在院子裡等著,二房的苗氏作為胡大娘子的親兒媳總是習慣性遲到。可今日楚沁邁進院門一看,苗氏不在,於氏竟然也不在,院子裡就連下人也沒留一個,怎麼看都不對勁。
她皺了皺眉,繼續前行,再往前幾步就看到了堂屋裡的景象。
胡大娘子已端坐主位,於氏和苗氏各坐在兩側,數算起來,三個兒媳竟隻有她沒到。
不對勁。
楚沁心知不好,沉了沉息,繼續前行。
果然,她一步入堂屋,胡大娘子就止了與苗氏的談笑,目光清淩淩地望向她,意味深長地笑道:“瞧瞧,還是你們這個弟妹會過日子。早先病著一連幾日不來問安便也罷了,如今病愈了也會睡懶覺,姍姍來遲,倒讓你們兩個做嫂嫂的等。”
楚沁頓住腳,於氏抿了抿唇,擔憂地望了眼。
院門外,王宇遙遙凝視了眼堂屋,雖沒聽見什麼,卻覺出氣氛不對。他不由縮了下脖子,一壁感歎裴三郎料事如神,一壁一溜煙地往學塾趕。
堂屋之中,楚沁定著心,垂眸福了福身:“母親恕罪,是兒媳起晚了。”
胡大娘子輕嘖:“得了,到底是你有本事,過門才幾天,就連個妾室也容不得,將三郎拿捏得死死的。唉……”胡大娘子一歎,苦澀地笑笑,“我哪敢說你?晚也就晚了。隻是你既沒心思好好來問安,就容我與你的兩個嫂嫂先說說話吧,你且出去等著,有什麼事一會兒再說。”
楚沁心生無奈,胡大娘子實在太會演了。
這話說得就好像她這個當兒媳的真有多不恭敬,而胡大娘子這個婆母在忍氣吞聲。一番慨歎之後還將她打發了出去,其實說白了就是讓她去站規矩,話裡卻偏又不肯露出在刻薄她的意思。
楚沁心下不得不承認這是實打實的工夫。上輩子她眼看著胡大娘子用這些手段壓製了一個又一個兒媳,在京中官眷間竟還能落個“慈愛寬和”的美名。
楚沁略作沉吟,心知若在胡大娘子的地盤上與她硬頂沒什麼好果子,若逼得胡大娘子動家法治她,她隻會更難受。
她便默不作聲地福了福,就退到了門外。但若在上一世,為了哄好胡大娘子,她勢必是要去院子裡站著的,不論風霜雨雪。可現下她到廊下就止了步,隻因心下嫌院子裡太曬。
盛夏嘛,一會兒過了七點就要曬起來了,她才不去吃那個苦。
然而站了不過幾息,就見崔嬤嬤捧了個蒲團走出來,安靜無聲地放到了她的身前。這個意思就是要她跪下反省,可見胡大娘子心下是真存了氣。
楚沁咬咬牙,低頭跪了。於氏麵上不由擔憂更甚,遲疑片刻,還是啟唇:“母親……”
“對了,府裡新得了幾套首飾,一會兒你們兩個都來挑挑。”胡大娘子刻意提高聲音,蓋過了於氏的話。於氏隻得住口,不敢再說。
與此同時,王宇步履匆匆地趕到了學塾。
課堂裡,裴硯正被先生叫起來背書,眼見王宇的人影晃過門口,他眼底一顫,當即一揖:“我院子裡有些事,得回去一趟,老師恕罪!”
說罷不等先生發話,轉身就走了。
“哎你……”教書的曹先生顯而易見地一愣,但不及他反應過來,裴硯已經出去了,屋裡唯餘幾個和他一樣目瞪口呆的學生。
裴硯走出課堂也沒停,風一般地從王宇跟前掠過,王宇急忙跟上,聽到他問:“如何了?”
王宇道:“如公子所料,端方閣那邊果然咽不下這口氣,一瞧就是要拿咱們娘子開刀。”
“嗬。”裴硯喉中發出一聲冷笑。
他太清楚他這個嫡母了,她素日以端莊大方示人,私底下磋磨人的小手段卻很多。
早些日子他沒為楚沁上過什麼心,是因為覺得胡大娘子不過是看他不順眼,沒必要欺負剛過門的兒媳,昨日楚沁所言卻讓他知道,他想得太簡單了。
這樣的事他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管。在他心裡,胡大娘子刻薄他,他可以忍,因為他的生母確實德行有虧,難免讓胡大娘子心裡存怨,這是他身為兒子應該還的債。
但是欺負到他家人的頭上,那不行。
裴硯一路走得很急,學塾在裴府的最東側,到胡大娘子的端方閣本有近兩刻的距離,他不到一刻就走到了。
離院門還有幾步遠的時候,他人未到聲先近:“楚沁!”
說話間邁過門檻,他一看楚沁跪在廊下,火氣頓時更甚。
坐在堂屋裡的婆媳三人聞聲俱是神情一滯,不約而同地望向院中。裴硯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楚沁身邊,伸手就扶她:“起來!”他沉聲。
“……”楚沁邊起身邊望他,“你怎麼來了?”
裴硯神色淡淡,這才道:“我有本書找不見了,有沒有落在你房裡?”
“你哪往……”楚沁想說“你哪往我屋裡放過書”,說到一半被他眸光一劃,驀然回神,“哦……你昨晚看的那本?沒拿走麼?”
“早上走得急,忘記了。”裴硯對她的反應很滿意,頷首一笑,“帶我回去找找。”說罷他語中一頓,這才望向屋裡,先看了看於氏與苗氏,最後目光停在胡大娘子麵上。
“同樣是來向母親問安,怎的兩位嫂嫂都坐著,就我家娘子跪在外麵?”他問得一字一頓。
楚沁清晰地感覺到每個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胡大娘子的臉色一分分發白,眼中卻幾乎冒出火來,隔著一方堂屋,她咬著牙關與裴硯對視,眸中的恨意直讓一旁的苗氏都看得怕了。
苗氏站起身,局促地笑道:“三弟消消氣,實是……實是弟妹到得遲了,母親不得不教一教她規矩。”
“到得遲了?”裴硯睃了她一眼,好整以暇地摸出懷表打開,旋而輕笑,“這不是才剛過六點半?不知我家娘子遲了多久?”
苗氏不料他會這樣不給麵子,驀然噎聲。裴硯不再理她,似笑非笑地望向胡大娘子,胡大娘子深深吸了口氣,冷然道:“你這媳婦才過門不到半個月,就已主意這樣大了,連個妾室也容不下。我若再不管,她……”
“連個妾室也容不下?”裴硯揚音重複了這句話,胡大娘子止了聲,他輕哂,“母親明鑒,昨日那四個人是她帶回去、我送回來的,她本意是讓我好好挑一挑,可是吧……”
他慢條斯理地咂了下嘴巴:“那四人都樣貌平平,才學更是疏陋,實在不合我的心思。母親若覺得她們好,送給二哥也是個去處,何必非往我睦園塞,塞不進來就拿我娘子出氣?”
“你……”
他抑揚頓挫的口吻屬實是把胡大娘子氣著了,連楚沁都詫然望著他。
裴硯好像全未察覺她們的瞠目結舌,自顧無奈地搖搖頭,一手抓過她的手,一手拎著那懷表的表鏈,邊將表放進她手心裡邊說:“表送你了。日後正事上多看看時間,既彆自己遲了落人話柄,也彆讓旁人給你亂安罪名。”
那懷表沉甸甸的,色澤是那種銅麵特有的暗黃,圓圓的一枚用得已有些發舊,卻讓楚沁的心跳莫名地快了兩拍。
她怔怔地再度抬眸望他,他將她的手一握:“快去幫我找書,課上要用,再不回去要挨罰了。”
“哦……”楚沁剛應了聲,他拉著她就走。她下意識地回眸看了眼堂屋裡,眼看胡大娘子的臉色愈發難看,卻終是沒說什麼,就這麼跟著他離開了。
楚沁這樣無所顧忌,是因為心裡清楚就算沒有今天這些事,裴硯也遲早會和胡大娘子翻臉,她在這裡強行粉飾太平很沒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