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在這個時候落在裴康誼耳朵裡自然順心。胡大娘子心下暗罵了句“不知輕重!”,提步繼續前行,邁進廳門:“眼皮子淺的東西,挑唆著公爺拿三郎出氣,沒的讓自家的醜事丟臉丟到東宮裡去!”
寧氏臉色驟然發白,趕緊站起身,瑟縮地束手立著。
胡大娘子睇一眼這個夫君此番新帶回來的妾,又看看裴康誼,半晌隻說了句:“消消氣吧!”
說來也怪,這麼多年她明明厭惡裴硯這庶子厭惡得緊,但現下看著這當爹的,她卻不想再說裴硯半句不是,也沒了火上澆油的念頭,反倒打從心裡覺得今日是裴康誼過分。
裴康誼沒好臉色:“你還為他說話!且想想他是怎麼說你的!”
“一碼歸一碼。”胡大娘子淡然,邊說邊擺了擺手,讓寧氏退了下去。
寧氏知道她的厲害,一個字都沒敢多說就低眉順眼地告退了。胡大娘子睇著裴康誼,並不客氣地道:“老三為你在婚事上的厚此薄彼存了怨,我瞧你倒不冤,你敢說你當時不是忘了?”
“我……”裴康誼語塞,心虛無可克製地漫出來。俄而又繃住了,外強中乾道,“我是他爹!便是一時忙得忘了,他就記仇了?如今好好地給送禮過去,倒還容得他擺臉色?豈有這樣的道理!”
“那你便賭氣吧!”胡大娘子懶得再勸,轉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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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楚沁又睡了個懶覺,醒來時就聽清秋稟話說國公府那邊一早著人來喊了兩個小廝走,回來時帶回了好些東西,都是胡大娘子賞的。胡大娘子叮囑她好好安胎,也安撫裴硯彆計較,說父子間不能記仇雲雲。
這話於胡大娘子而言大抵是不能不說的。昨天鬨得那樣難看,胡大娘子總得有所表示。但對他們而言,卻是聽了就得了,她可不打算勸裴硯回去向定國公賠不是。
正在書房忙著的裴硯聽完這些也淡淡的,倒又想起了昨日得的那一大箱東西,晌午去正院用膳的時候就告訴楚沁:“那些東西倒來得正好。家裡缺錢,你就尋個人把那些東西變賣了吧,也好置辦些家具,請嶽父嶽母來住。”
楚沁聞言怔了怔,仔細看了他的神情半晌,還是說:“你如果心裡不舒服,就退回去,我也不稀罕!”
“倒也不必。”裴硯挑眉,給她舀了一勺芋兒雞。
這芋兒雞是楚沁今天專門點的,裡頭的雞肉要用去骨留皮的雞腿肉塊,再以添足了香料的辣油和雞高湯去燉熟。燉的時候連帶著芋頭塊一起,出鍋時已然透爛的芋頭浸足了滋味,一抿即化,細膩的口感比雞肉都好吃。
楚沁於是見他送來一勺,就搭著米飯品嘗起來,邊吃邊聽他繼續說:“你知道昨天我為什麼問我爹,送那些東西是為賀我還是想看我感恩戴德嗎?”
楚沁:“為什麼?”
裴硯冷笑:“從小他就沒太管過我,憑著一箱子東西就想讓我感恩戴德,他是做夢。但若隻是為了賀我大婚——同樣的東西兄弟們都有,這就是我應得的,不要白不要!”
他這話裡自有賭氣的意味,但也不失道理。在父母偏心的事上,當子女的與其爭那一口氣,不如爭點實實在在的好處,更不必為了一份所謂的清高連自己應得的那一部分都拒絕掉,那裡外裡隻能是便宜了原就被偏愛的孩子。
楚沁吃芋頭吃得美滋滋,給裴硯也夾了一塊,思索著說:“行,那我找人出去問問價。但我爹娘那邊……”她看看他,“家具不急著置辦。他們得不得空來住也兩說呢,畢竟家裡還有我外祖父母。”
裴硯撇了撇嘴,沒說話,心裡卻打著算盤,暗想一定要把她爹娘“弄”來。
他自己沒爹娘疼,還不能看看她爹娘疼她麼?懷著孕的時候,就該多幾個人疼。
是以裴硯午睡起來回到書房就讓人去跟安姨娘傳了話,讓安姨娘從東院搬出來,挪到西院住去。
因為他們這宅子並不太大,除了楚沁的正院外,就屬東院最為像樣。倘若他想讓嶽父嶽母搬過來,那就必須得把東院騰出來,總不能妻子娘家的長輩過來了,住的卻還不如個姨娘。
交代完這些,那些商鋪的掌櫃、田宅的管事也都到了。裴硯直接把他們叫進了書房,將他們各處的賬本也都取了來,打算慢慢問話。
裴硯的想法很簡單——家裡缺錢的問題放在那裡,解決方法也在眼前,那他光勸楚沁不操心便是沒用的。
除非他能先她一步將這事打理好。
裴硯便這樣不急不慌地和幾人聊了起來,很快就將情況理了的大概。
楚沁名下的幾處水田都是租出去的,按年收租,也不好跟農戶多要錢,最多在收成好的時候略微多收一點,能賺的大抵就是這麼多了。
幾處宅院倒都空著,但因楚家財力有限,置辦的這幾處宅子一則都不大,二則還有些年久失修,想租出去就得先修葺一番,也就是說得先花錢。以他們現在的狀況,這事隻得暫緩。
那能額外賺錢的,就隻有商鋪了。
裴硯翻著幾張商鋪的契子瞧了瞧,心裡知道這幾處門臉的位置都不算太好,但也都說得過去。接著他便注意到當中的一間首飾鋪,這首飾鋪開在離東市兩條街的地方,在楚沁名下的幾家商鋪中算是位置上乘的一間,但近幾個月的進項卻都極少,少得就像大半時間都沒開張似的。
裴硯想了想,沒繞彎子,直言問那掌櫃:“陳掌櫃近來家中是有什麼事?”
他若不問得這麼直,陳掌櫃或許還能敷衍。可他這麼一問,陳掌櫃隻道他已聽說了些端倪,一下子心虛起來,賠著笑拱手道:“三郎容稟,小的實是……實是近來家中添了人口,不得不加緊換個宅院,一時忙著四處看宅,實在分身乏術。”
“哦。”裴硯緩緩點頭。
他打量著眼前約莫三十餘歲的掌櫃,心知這“添了人口”要麼是生子,要麼是納妾。他無心去探究到底是那種,隻是睇視著他,又笑道:“置辦宅院可是筆不小的開銷,掌櫃的若是以小換大,更不免要花上許多。”
這話一說,就戳中了陳掌櫃的心坎。
陳掌櫃一歎:“可不是!小的攏共也沒有多少積存,如今眼瞧著是都搭進去還不夠。這才枉費了許多工夫,就想挑一處更便宜的!”
裴硯氣定神閒地笑笑:“那若不提錢的事,掌櫃可有心儀的宅院?”
陳掌櫃一怔,即道:“有!”
那可太有了!
若不提錢,誰不想住雕梁畫棟的好宅子?那最氣派的皇宮也人人都喜歡啊!
裴硯笑意不改,悠然倚向靠背,頭枕著雙手,腿翹到書案上:“你們管著的商鋪是我娘子的嫁妝,如今我和娘子搬出來住,想多賺些錢,日後咱們打交道的時候不會少。所以……嘖,我幫陳掌櫃一個忙,就當是見麵禮了。”
陳掌櫃一怔,不知他什麼意思,沒敢貿然說話。
裴硯拉開抽屜,垂眸看了眼抽屜裡的銀票。起先隨意摸了幾張,轉念又覺得多,便隻撚出五百兩來:“這五百兩銀子借你買宅院,不收利息。”
陳掌櫃受寵若驚,不敢相信竟有這種好事。
五百兩銀子,再加上他手裡的積蓄,夠買一處極好的三進宅院了。
裴硯懶洋洋道:“打個借據就行,一年內還清,可以吧?”
陳掌櫃一愣。
五百兩,一年內還清,就是一個月四十多兩。他這樣替人看店的小商人,與殺豬種田的相比雖是賺得不錯,但商鋪的進項到底是都得交給主家,開給他的工錢一個月也就三十兩銀子。
若要他每個月還上四十多兩,那他全家都得喝西北風。
裴硯隻作沒看出他臉上的難色,悠悠續言:“我知道這還債也不容易。這樣,我回頭跟娘子說說,日後不與你算死工錢了。咱們三七分成,賺多少你扣去夥計的工錢與各樣旁的開支,餘下的咱們交七成給我們,剩的三成都是你的。你若有本事一個月賺上萬兩,我也絕不毀約。”
陳掌櫃聞言,心裡一動。
從前因為是賺死工錢,他乾活乾得漫不經心,但若說那首飾鋪賺的,一個月百兩總還是有,依著三七他大抵也能有三十兩可拿。
如今若按裴硯的話直接改成分成賺取,隻消他玩命地賣,那自然能賺得更多。
陳掌櫃隻道這樣不虧,立刻答應:“多謝三郎!”
“客氣了。”裴硯一哂,就示意王宇去擬字據來讓他簽,又看向另外幾個掌櫃,“你們若想按他這樣辦,也行。”
那幾人相視一望,卻沒吭聲。
裴硯提的主意固然誘人,可他們不像陳掌櫃這樣急著用錢便多了幾分謹慎,怕自己依分成算反倒賺不著那麼多,索性還是先拿工錢,瞧瞧陳掌櫃後頭的日子如何再說。
裴硯見狀也不強求,坦然一笑:“好,隨各位便是,日後便辛苦幾位。”
幾人這就告了退,除了陳掌櫃之外,另外幾人都自覺隻是白跑了一趟,過來聽了些客套話而已。
猶坐在書房裡的裴硯氣定神閒地飲了口茶,再度喚來王宇:“去備車,我要去見見老丈人。”
王宇早知他有去楚家的打算,立刻去備了車。在正院邊吃花生糖邊看閒書的楚沁根本沒想到他會親自去,直至他回來她都不知情,甚至不知他出門了一趟。
第二天一早,裴硯又出門了一趟。這回楚沁倒知道他出去了,但他沒細說去哪兒,她就以為他是出門應酬。
結果他再回來時,楚沁在房裡喝著茶就忽而聽到母親的聲音:“沁兒!”
“噗——”猝不及防之下楚沁一口茶全噴出來,一臉驚悚地看清秋,“什麼時候來的?!”
清秋:“剛……剛剛?”
楚沁無語凝噎。
她本以為今天沒事,加上有孕身子犯懶,她起床之後頭也沒梳,連臉都沒好好洗!
兩輩子加起來,她可能也就今天懶到了這個份上。
他就偏在今天讓長輩來抓她的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