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硯目光微凜,打量著太子,不明其意。
太子緩了口氣:“倘若真的無情,孤就可以與勵王兵戈相向,為了這個位子爭得你死我亡。”
“可如今,孤卻忘不掉,兒時勵王與孤也曾兄友弟恭。夏日裡一起跑馬,冬日裡一起打雪仗。就連德妃……”他幽幽一喟,“現如今,她是盯上母後的位子了。可你知道麼,孤三歲時曾有一場大病,那時母後正陪伴父皇在泰山封禪,是德妃不眠不休地守著孤,把孤從閻王殿前拉了回來。”
“人心都是肉長的。孤固然知道,此時若斬草除根,便可一勞永逸。可這些舊事,孤忘不了。”
“有那麼一閃念,孤甚至在想,若霍棲沒了就好了。若他沒了,我們都會難過,可那樣,孤或許就可以對勵王不再留情麵,或許就可以自欺欺人地想,這一切俱是善惡有報,俱是為了給霍棲報仇。”
他說著,自嘲地笑了聲,語氣裡透著深深的無力。
裴硯覺察到他的無力,卻幫不上什麼忙,沉吟了半晌,隻說:“那……殿下或許可以想想,陛下想看到什麼?”
太子抿笑,目光落在他麵上,無聲地看了他一會兒,反問:“你覺得,父皇想看到什麼?”
太子這般一問,裴硯倏爾恍悟。
不同於先前霍棲之事,此事牽涉甚廣,甚至直接關乎德妃與勵王的生死,皇帝的心思也不是那麼好摸的。
若依先前的事想,皇帝在曆練太子,自然會想看到他狠心。可想看到他狠心,未見得等同於想看到他對勵王趕儘殺絕。
就像太子說的,“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如今與勵王已勢同水火,卻也還記得兒時的情誼,皇帝身為他們的父親,恐怕也並不想看勵王被逼到絕境。
裴硯穩住心神,又問:“那請問殿下,這其中牽涉的宮人,殿下打算怎麼辦?”
太子坦然道:“拿定主意之前隻得先穩住他們,以免打草驚蛇。但孤自會想辦法將他們調去無關緊要的位置上,母後那邊也已心中有數。”
“既是如此,臣倒覺得個中決斷也不必急於一時。”裴硯道。
這是大事。這麼大的事,沒有能靠兩個人聊幾句就定下來的。
太子笑笑:“這孤也知道,隻是先知會你一聲,你回去幫孤想一想。”
“諾。”裴硯心裡記下了這事,一邊知道不急一時,一邊卻也明白此事不宜聲張,最終大概還是隻能他們自己拿主意,最多請教請教太傅。
是以這晚回家後,楚沁一眼就看出裴硯愁眉苦臉的。而且還明擺著在想事,她不想擾了他的思路,也就沒急於追問。
結果他這沉思的狀態就一直維持到了上床睡覺,楚沁眼看他人都躺下半天了,眼睛還直勾勾地盯著幔帳頂子,終於再也憋不住好奇,鑽進了他被子裡:“裴硯!”
“嗯?”裴硯回過神,她抱住他的胳膊,眼巴巴地望著他:“怎麼了?從一回來就跟丟了魂似的,有什麼事你跟我說說,我給你搗搗亂呀!”
裴硯嗤地笑了聲,知曉自己讓她擔心了,便調整了下情緒,翻身將她抱住:“這事很大,你隻當聽個故事,可彆跟彆人說。”
楚沁道:“放心,我聽完就當忘了。”
裴硯點點頭,就一邊思索一邊與她說起了太子今日提及的事,楚沁聽得一愣一愣的,聽到一半就忍不住拽著他的領口問:“我怎麼聽說,德妃娘娘最是恭謹守禮,最沒野心,為著勵王不恭敬的事,還與勵王大怒過幾次?”
“是啊,滿朝文武都當她是那樣。”裴硯苦笑,“現下看來,不過是做戲給旁人看的。”
“哦……”楚沁遲鈍地點點頭。接著就聽他一聲歎息,說起了太子無奈之下甚至設想過,若霍棲沒了,或許這些事反倒便好辦了。他便可以直接狠下心將事情捅出去,不再顧念舊情。
她聽到此處,心弦陡然一栗:“殿下這麼說?!”
“……隻是說說而已。”裴硯隻道她緊張,壓音笑了笑,“不會真推霍棲去送死的。”
“這我知道……”楚沁一邊應話,一邊腦子裡都木了。
上輩子霍棲死了的事,她本不知道,是憑著花痕和兩個孩子才推測出來的。可更大的事情,她總歸聽說過。
所以她清清楚楚地記得,德妃死得很突然。宮裡的說法是“因病暴斃”,但坊間卻有過許多傳聞。
許多人都說,德妃是在後宮傾軋中輸了,所以丟了性命。皇帝為了保住麵子,才說她是因病而亡。
這些傳聞子虛烏有,傳著傳著就過去了。可仔細回想,傳言之所以會掀起也並非毫無緣由,其中最讓人生疑的一點就是,德妃實在走得太快了。
一般來說,宮中若有人重病,都會先有些風聲傳出來。哪怕是急病,在病故的消息傳來之前也總要有幾個時辰的經過。
可德妃卻死得毫無征兆,消息傳出來的時候直接就是死訊,很難不讓人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