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露出慍色,一拍桌子,“你如今膽子大了是不是?敢跟朕賣關子了?!”
“父皇息怒。”太子神情乖順,卻並不退讓,“父皇教導兒臣要會權衡利弊,兒臣今日所求之事,正是權衡利弊後的結果。”
“你素來知道如何權衡利弊。”皇帝注視著他,口吻深沉,“朕隻是不願你太過心軟。”
“先禮後兵。”太子一字一頓,“兒臣顧念兄弟之情,願給大哥一次機會。若他不肯悔改,下次不必父皇發話,兒臣親手殺了他。”
時間便這樣一點一點過去,紫宸殿外殿那口西洋座鐘的指針一點一點地往後推。夜色一重深過一重,終於,萬物都歸於安寂,宮室中的燈火漸次燃明,火苗無聲地襯托外麵的靜謐。
幾騎輕騎趕到勵王府的時候,勵王猶在書房讀書。幾人氣勢洶洶地闖進去,二話不說就將人押走,勵王下意識地喝了聲:“什麼人?!”繼而看清他們的服色,心底便是一驚。
勵王就這樣踏著夜色被押入宮中,行至紫宸殿前,正好碰上德妃也被人押來。母子二人相視一望,勵王直驚得跌退了一步:“母妃……”
押解的宮人卻不容他們多說什麼,母子二人即刻就被押進了內殿。內殿裡燈火通明,皇帝坐在禦案前,四周圍林立的宮人個個神色沉肅。
單是這架勢就已足夠嚇人,德妃與勵王強定心神見了禮,不及多說一個字,一本冊子就被擲到了麵前。
皇帝閉上眼睛,疲憊地靠在椅背上:“張宗奇與霍棲的事、衛子安往東宮鋪眼線的事,還有……這名冊裡牽涉的人。你們母子兩個,辯吧。”
一語既出,萬籟俱寂。
德妃身子一軟,已然跌跪下去,勵王怔忪一瞬,忙也跪地:“父皇,兒臣……”
“朕知你們早有野心,卻不知你們如此膽大包天!”皇帝勃然大怒,抄起茶盞直朝德妃砸去,德妃不敢躲,砰地一聲,額角淌下鮮血,“敢將手伸進長秋宮和東宮,你們安的是什麼心!”
“皇後顧念你的資曆,對你敬重有加,你就是這樣待她的!你們母子就是這樣待她的?!”皇帝聲嘶力竭地厲斥。
德妃伏在地上,周身戰栗如篩。勵王亦陣腳大亂,叩首辯道:“父皇!不是母妃的錯,是兒臣……”
這話卻隻令皇帝更怒,皇帝拍案而起,幾步行至勵王麵前,一把抓起他的衣領:“是不是朕素日寬和慣了,你們便以為朕不會殺你們?”
“父皇……”勵王怔怔抬頭,對上的卻是皇帝盛怒之下變得猩紅的眼睛。
他從未見過父親這樣可怕,一瞬間四肢百骸都僵住。他隻覺自己連呼吸都在發冷,勉力緩了好幾口,嗓音發啞:“父皇,兒臣隻是……隻是不服他仗著嫡出便壓兒臣一頭,兒臣從未想過加害太子!父皇息怒……”
皇帝漠然看著他,聽他說完,一聲冷笑:“德妃,這話你聽見了?”
“臣妾……”德妃不知皇帝何意,貝齒打著顫,“臣妾聽見了……”
“好。”皇帝一把鬆開了勵王,笑音愈發森冷,“那便由你去將這話告訴閻王。倘若他所言是真,此事便到此為止;倘若他所言不實,便是動搖江山,就讓閻王收了他去。”
這樣的說辭放在這樣的大事上,好似一個玩笑。
可這個”玩笑“足以令勵王遍體生寒:“父皇、父皇……兒臣知罪!”他慌亂不已地去抓皇帝的衣袖,卻被皇帝避開。
接著便見宮人進了殿,為首的一個宦官手裡托著酒盞,身後四個幾步上前將德妃按住,硬撬開嘴,就要將酒灌進去。
“母妃!”勵王想要上前,這一瞬,他突然對先前的萬般算計後悔了。
他總覺得自己不像太子,自幼有父皇母後疼愛。父皇待他總是要淡一些,雖也關照,他卻察覺得到那種區彆,唯有母妃是真正待他好的。
所以他總想爭一口氣,想讓父皇看到他也不比太子差,也想混出些名堂,讓母妃過得更好。
可現在,他卻連母妃都要失去了。
勵王拚儘全力想撲過去,但以一人之力哪裡爭得過那麼多宮人。最終,他也隻得眼睜睜看著母親殷紅的朱唇硬被撬開,暗色的酒液灌下去,其中不免有些在掙紮中漸下來,落在她的衣裙上,落在紫宸殿光潔的地麵上。
酒液灌儘,宮人終於將德妃鬆開,也鬆開勵王,他趔趔趄趄地撲過去:“母妃!”
德妃虛弱地伏在地上,目光空洞。烈酒帶來的灼燒讓她禁不住地連聲咳嗽,每一聲都帶著濃烈的酒味。
她自覺已命不多時,無力再做什麼,卻怕極了兒子會再踏錯一步,跟著她殞命。
她強自撐了撐身,抓住勵王的肩膀:“彆跟太子爭了,彆跟太子爭了……”她用儘了全部力氣,掐得指節發白,“母妃不用你坐到那個位子上,隻想看你平平安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