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6章
新的一周, 阮梨幾乎忙得腳不沾地。
青溪鎮的古窯修複進入攻堅期,她幾乎隔天就要去一趟鎮上,伴隨著古鎮的開?發, 各項文保工作也在緊鑼密鼓地推進。
本就不多的閒暇時?間?裡, 她還?為茶述係列設計出了六款擬態手辦, 其中?四款是以茶述的四類茶葉為原型,一款隱藏款參考了清乾隆年間的畫琺琅八棱提梁壺, 還?有一款限量福利款。
福利款手辦娃娃叫茶茶, 集合了茶述這個品牌的所有元素, 阮梨打算把這個?小人兒常態化?, 做成茶述的“代言人”。第一次推出限量六萬個?,隻要買三瓶茶述係列的茶飲料就送。
顧南湘對阮梨的設計稿讚不絕口, “寶貝, 你去做文物修複, 絕對是設計圈的損失。不僅僅是設計圈, 還?有商圈!”
“我粗略計算了這六萬個?手辦的成本, 單從賬麵上看首期虧本是必然的,但我想我原本就隻是想要將‘茶茶’的形象推廣出去, 前期燒錢是必然的。”阮梨頓了頓,“不過如果茶茶以後能成功成為茶述係列的代言人, 那就可以節省下一大筆邀請明星的代言費, 長遠來看, 也不一定會虧。”
顧南湘點點頭,“不愧是霍硯舟的老婆啊, 天然商業思維, 你要是繼承家業進?了商場,我看當上恒遠的大老板也隻是時?間?問題。”
阮梨:“……”
顧南湘行事利落, 當晚就給阮梨返了一版修改稿,有專業設計師的加持,六款設計稿迅速定版。
阮興國之前已經聯係好了一家製作潮玩手辦的生?產商,大規模的批量生?產需要時?間?,但首批的六個?一周內即可完成。
終於做完一件大事,阮梨輕舒一口氣?,夏夜的蘇市被籠罩在潮濕的熱氣?裡,隔著玻璃窗蘇河之上遊船搖曳,燈光點點。
阮梨忽然就很想霍硯舟。
霍硯舟說這周六晚來蘇市,也不知道能不能成行。
這幾天她忙,霍硯舟也忙。周敬之不知用什麼方?法說動?了方?聯的第四大股東,對方?計劃將其持有的方?聯股份全部轉讓,一旦轉讓完成,方?家將徹底失去方?聯的控股權。
阮梨沒忍住,還?是給霍硯舟發了個?消息:【在乾嗎?】
霍硯舟回得很快:【開?會】
這麼晚了,他竟然還?在開?會。
阮梨:【哦】
霍硯舟:【怎麼了?】
阮梨:【沒事,想你啦[可愛]】
*
翌日,周五,阮梨再一次驅車下青溪鎮。
修複古窯的工人不懂燒瓷和文保,阮梨半個?月前就從鎮上請了幾個?師傅來幫忙,師傅們家中?曆代都是手藝人,以燒瓷製瓷為生?。
和縣文保局的老師忙了大半天,快要到下午兩點阮梨才吃上飯,對方?說等下項目公司的劉宗山要帶一個?資方?過來,想請他們一起參觀調研。
今天的工作已經完成大半,阮梨欣然應下,但她怎麼也沒想到,來調研青溪鎮項目的人會是霍明朗。
霍明朗在看到阮梨的時?候顯然也很意外。
兩人上一次見麵還?是霍明朗跟著霍靖誠來阮家的時?候,短暫的交集,寥寥數語。
霍明朗衝阮梨點頭,劉宗山知道霍明朗和霍硯舟的關係,隻以為這位霍小公子是在和自家嬸嬸打招呼。
霍明朗被劉宗山引著走在最前麵,阮梨和文保局的老師跟在隊伍的末尾。阮梨總覺得霍明朗和從前不太一樣了,卻又說不上哪裡不同?。
就像是上一次在家裡遇見他,從前那股吊兒郎當的勁兒仿佛消失殆儘,整個?人變得沉默內斂,也隱隱有大將之風。
調研結束已經快要臨近傍晚,阮梨正要驅車離開?,卻被霍明朗喊住。
“梨子。”
還?是從前的稱呼,阮梨駐足,轉身看向?他。
“公司的車臨時?要載兩個?項目上的人,能不能……搭你一段順風車?”
這個?理由有些牽強,項目公司和縣文保局難道還?不能給資方?霸霸再找一輛車?再不濟,那個?無車可坐的人也不應該是霍明朗,精明如劉宗山不會這麼安排。
霍明朗大約也意識到這其中?不可自圓其說的部分?,“算了,是我有些話想和你說,你方?便的話——”
“上車吧。”阮梨打斷了霍明朗的話。
今時?今日,她已經不需要再刻意回避他,也覺得他們之間?不至於連搭車這種小事都不能接受。
“我來開?吧。”
“不用,你上車。”
霍明朗伸出的手僵在空中?,阮梨似是沒有察覺,已經拉開?了車門,霍明朗隻好訕訕收回手,拉開?另一側的車門。
阮梨發動?引擎,車子緩緩駛入行車道。
“你要和我說什麼?”
霍明朗微頓,側眸看向?身邊的女孩子。
這好像還?是第一次,他坐在她的副駕駛,而在此之前,都是他開?車載她。
隻是短短兩周不見,霍明朗覺得阮梨又和上一次見不太一樣了,眉間?眼底凝著一種從容的溫和,隻一眼望過去就知道,她很開?心,過得很好。
六叔,一定對她很好吧。
見霍明朗遲遲沒有開?口,阮梨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霍明朗清了清嗓子,認真?道:“今天的事你彆誤會,我不是來蘇市糾纏你的,來之前,我也並不知道你在這裡。”
阮梨沒想到他要說的是這件事,她唇角彎起點弧度,“我沒誤會,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霍明朗有些自嘲地笑笑,“聽著像是在罵我。”
“嗯?”
“沒什麼。”霍明朗將目光投向?車窗外,“你還?要在蘇市待多久?”
“三周吧。”
“恒遠之後在青溪鎮上的投資都是我來負責,你會……介意嗎?”這話問出口,霍明朗又覺得有些多餘。
她肯定是不介意的。
她早已經走遠了很多很多,留在原地的隻有他自己。
阮梨沉默半晌,“明朗。”
她鮮少這樣叫他,從前是覺得太親昵,不好意思。現?在,阮梨很坦然,反倒是連名?帶姓的稱呼讓她覺得過於冷硬。
“從我答應和霍硯舟結婚的那一天開?始,我就把從前的感情切割得清清楚楚。霍硯舟是你的六叔,你是霍家和恒遠的一份子,我是霍硯舟的妻子。”
阮梨的視線從霍明朗的臉上掠過,“今天之後,我們還?會在無數次的場合碰麵,不管怎麼說,我們應該算是一家人。”
霍明朗唇角扯出個?有些不太自然的弧度。
一家人,他最後竟然用這樣的方?式和她成了一家人。
阮梨沒有注意到霍明朗掛在唇角的澀然,隻是繼續溫淡道:“我看了你那天跟記者說的話,我們是同?學,也是多年的朋友,對嗎?”
霍明朗輕嗯一聲,看向?車窗外。
喉結輕滾,他根本不敢讓阮梨看到他此刻眼中?的情緒。
梨子現?在過得很好,而他唯一能為她做的,就是不打擾。
沉默片刻,霍明朗又道:“還?有一件事是關於方?聯的,我舅舅之前和方?家有不少生?意上的牽扯,不過已經斷掉了。如果方?便的話,麻煩你幫我轉告六叔一聲,我到底還?是姓霍,不會幫著外人拆自家人的台。”
“你為什麼不自己告訴他?”
“我……”霍明朗垂眼,“他應該,不想見我。”
阮梨不置可否,霍硯舟日常都在吃霍明朗的飛醋,連她在這個?問題上都很小心。
霍明朗緘默良久,才又繼續開?口:“小的時?候,我弄壞過六叔一個?飛機模型,那個?模型是他花了半年的時?間?才拚好的,我把東西搶了過來,半天就弄壞了。現?在想想,我覺得自己特彆混蛋。”
阮梨忽然就很生?氣?,“那你是很混蛋。”
“我……”
“閉嘴,彆逼我趕你下車。”
阮梨鮮少有這樣凶巴巴的時?候,霍明朗隻好識趣地閉了嘴。半晌,他又試探著問道:“梨子,你是在替六叔鳴不平嗎?”
“是。”
“……抱歉。”霍明朗頓了頓,“那個?時?候的我,是真?的混。現?在想想,這些年,我好像做了很多對不住六叔的事兒,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他。”
阮梨抿唇,周五晚高峰的城市堵得厲害,紅色尾燈蜿蜒一線,看不到儘頭。
半晌,阮梨似是終於將心間?的那股忿忿壓下去,她在想為什麼是霍明朗來這裡,來負責青溪鎮的投資。這件事,霍硯舟不會不知道,更甚者——
“青溪鎮的項目是霍硯舟交給你的?”
霍明朗微怔,旋即點點頭,“雖然六叔沒說,但我知道我能負責這個?項目,肯定是他的授意。”
“那你就好好做項目,不要辜負霍硯舟對你的信任。”阮梨話停一息,“霍硯舟如果不想見你,或者對你有猜忌,他根本就不會給你這個?項目。”
說出這話的時?候,阮梨生?出了一種瘋狂想要見到霍硯舟的感覺。
她隱隱約約想清楚了霍硯舟這樣安排的用意,她愛的人,本就是這樣一個?胸有丘壑能納百川的人。
霍硯舟,他還?是當初那個?會給她找回魔方?玩具的大哥哥。
他一點都沒有變。
他從來都是骨子裡溫柔的人。
車子駛過臨江府的時?候,阮梨下意識地看過去,那一眼像是所念成真?。
那輛熟悉的京牌庫裡南停在路邊,身形頎長的男人正倚在車門邊打電話。
阮梨的手機屏幕亮起,上麵明晃晃地顯示著“霍硯舟”三個?字。
霍明朗也有些訝異,“六叔?他怎麼在這兒,他不是明天要去新加坡嗎?”
阮梨卻知道霍硯舟為什麼在這兒。
因為她說,她想他。
*
電話沒人接聽,霍硯舟正要上車,一輛白色的suv在路邊停靠。
駕駛位這邊的門先被推開?,阮梨急急下車,幾乎是小跑到了霍硯舟麵前,清潤眼底滿是驚訝和喜悅,“你怎麼來了?”
即便猜到原因,她也還?是抑製不住驚喜。
“笙笙說想我,我當然要出現?。”
溫沉的嗓音,霍硯舟眸底凝著笑,抬手用指背碰觸阮梨小巧的鼻尖。
白色suv另一側的車門被推開?,坐在副駕駛的霍明朗也下了車,霍硯舟抬眼看過去,兩個?男人四目相?接,阮梨有些心虛地彆開?視線。
“解釋一下?”霍硯舟垂眼看她,眼底的笑意未退。
阮梨也不看他,隻側眸自顧道:“你都肯讓他來蘇市了,還?要我解釋什麼。”
霍硯舟傾身,在阮梨耳邊輕聲道:“嗯,笙笙懂我。”
這親昵的一幕落在霍明朗眼中?格外不是滋味,那些年,那麼漫長的時?光裡,站在阮梨身邊的人一直都是他。
霍明朗轉頭看向?彆處。
不多時?,霍硯舟走了過來,霍明朗想到方?才阮梨在車上的話,動?動?唇,終於還?是開?口道:“六叔。”
“好好做青溪鎮的項目,彆辜負了你父親對你的期待。”
“我爸?”
霍明朗顯然不知道霍廷年和霍硯舟之間?的對話,想到阮梨也在這個?項目上,霍明朗猶豫道:“您……為什麼願意讓我負責這個?項目?”
“一個?項目而已。”
霍硯舟沒多做解釋,這是他一貫的風格,言簡意賅,但霍明朗卻聽懂了。
一個?項目而已。
一個?已經出局的前任而已。
根本對霍硯舟、對他和阮梨之間?的感情,構不成任何威脅。
霍明朗再一次被這樣的篤定激得胸口悶滯,覺得自己糟糕不已。
凡人凡事,六叔好像永遠都胸有成竹,從容篤定。
難怪父親會說:你要好好跟著你六叔學。
*
霍硯舟和阮梨一起回了臨江府,上電梯的時?候阮梨挽著霍硯舟的手臂,“你剛才和霍明朗說什麼了?他臉色那麼難看。”
霍硯舟垂眼睨他,“你倒是觀察他觀察得很認真?。”
阮梨:“……?”
這陰陽怪氣?的語氣?,是在來的路上喝了三大缸醋嗎?還?是陳年老醋。
“他那個?黑沉沉的臉色,還?需要觀察?”
霍硯舟:“都不需要觀察,看來你對他確實?很了解。”
“……”阮梨捏霍硯舟的手臂,“你再說一句,你就自己連夜開?車回京北吧。”
霍硯舟覆上阮梨的手背,唇角牽著點似有若無的笑,“還?在外麵,彆動?手動?腳。”
阮梨:“?”
霍硯舟:“去耀武揚威。”
後知後覺,阮梨反應過來霍硯舟是說他方?才是去霍明朗麵前耀武揚威了。
唇角不自覺地翹起,又被阮梨強行壓住。
霍硯舟,幼稚鬼。
兩人一起進?了門,阮梨從後圈住霍硯舟的腰身,霍硯舟正在俯身換鞋,視線落在女孩子白皙的手背,他抬手覆上,“這麼熱情?”
阮梨聽出了霍硯舟話裡的調侃,但也還?是將人圈緊,臉頰貼著霍硯舟寬厚的脊背,“霍明朗今天跟我說了一件事。”
霍硯舟不語,顯然在安靜等著下文。
“他說小的時?候,你有一個?飛機模型,你很喜歡,但他搶走了,一個?下午就弄壞了。你當時?,一定很難過吧。”
原來是這樣一樁小事。
霍硯舟牽起笑,“很早之前的事了。”
“霍硯舟。”阮梨在他脊背上蹭了蹭,“過去的那六年,在你眼裡,我是不是也像那個?飛機模型一樣。”
在無數個?視線相?錯的交集裡,霍硯舟看著她和霍明朗站在一處時?——阮梨閉上眼,纖長的眼睫顫了顫,她根本不敢去想。
隻要一想,想到霍硯舟沉默的注視,阮梨就覺得心尖都被扯得發疼痛。
霍硯舟卻笑著輕揉她的手背,“傻不傻,你怎麼能是飛機模型。”
“我說的是心情。”
他一定也很難過。
但他已經不是十幾歲的少年,不可能再意氣?用事將霍明朗打一頓。那這樣的情緒,經年累月,要怎麼排遣?
霍硯舟捉著阮梨的手,緩緩轉過身,果不其然看到了阮梨眼睫上掛著的濕意。
他抬手去擦拭那點晶瑩,“如果說心情的話,那時?至今日,應該隻有一點是一致的。”
“什麼?”
“都是我心愛的。”
霍硯舟低著眼,隔著薄薄的鏡片,他的眸光沉靜深雋。阮梨想起那個?被驚醒的夢,夢裡霍硯舟就是用這樣的視線去注視著身邊的姑娘。
深雋長久的注視,漫長時?光才能積澱出的愛意。
阮梨也聽懂了霍硯舟的言下之意——你和當年的飛機模型,都是我心愛的。
她抬手圈上霍硯舟的脖頸,去夠他薄軟的唇。
“霍硯舟,現?在我是你的了。”
“誰也不能再搶走。”
唇齒相?貼,阮梨喃喃道。
*
來蘇市是臨時?起意,霍硯舟第二天就從蘇市直接飛了新加坡。
轉眼周一,全球知名?的半導體商拋出和方?聯的合作計劃,二級市場蜂擁而動?,短短三天,方?聯的股價就暴漲了25%,這讓方?家想要在二級市場吸籌變得越加困難。
外人眼中?花團錦繡,隻有方?家自己知道,方?聯已經是強弩之末,易主隻是時?間?的問題。
阮梨看到這則新聞的時?候正在和顧南湘逛街。顧南湘帶來了第一套成形的茶述手辦,十厘米的小人,做得精巧細致,和設計圖幾乎無二。
這次的合作顧南湘分?文未收,作為回報,阮梨想要送顧南湘一份禮物。
顧南湘倒也不客氣?,“那你送我一條裙子吧,我看中?了一條裙子,還?沒舍得買。”
阮梨知道這隻是謙虛的說辭,但她和顧南湘就是有一種默契,隱隱懷揣著對彼此的欣賞。阮梨應下,禮物嘛,最重要的不是價格,是收禮物的人要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