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變故(1 / 2)

輕盈的雪花猶如柳絮,被風一吹,就被揚到高處,等沒有了風相托,它就悄然落下,消失在泥淖中。

羅紈之的視線慢慢聚焦在那雪中的最顯眼的那人身上。

謝昀裹著玄色狐毛大氅,本就挺拔的身形因為騎著高大軒昂的墨龍駒更顯得姿貌瑰偉。

居高臨下的郎君如梳的密睫垂下,消融的雪水沾濕了他的眉眼,猶如浸透了寒霜冷雪,幽涼一片。

羅紈之沒有過多加猶豫,轉身抬腳就朝他邁去。

謝昀提前從馬背上翻下,迎上兩步先握住她的手,溫聲道:“手怎麼這樣涼。”

說著,他解開自己的大氅披到羅紈之身上。

還帶著體溫的氅衣重重壓下來,下擺順著慣性打到了她的後腳跟,最後垂落在泥濘的地上。

羅紈之一驚,想要把它抱起來,“三郎的大氅會弄臟……”

謝昀按住她,道:“不妨事,你彆著涼。”

羅紈之看大氅反正已經臟了,再拒絕也沒有必要,隻好披著。

她又回頭看向城門,就耽擱這幾步的時間裡,那對兄妹已經走遠,再沒回過頭。

“郎君,快回去吧……再待下去會被大娘子發現的……”

旁邊不遠處站有一對主仆。

羅紈之朝他們看了眼,發現那位手壓著鬥笠,遠眺城門的郎君正是陸二郎。

飛雪沾上他的臉頰,不知是淚消融了雪花,還是雪花化作了淚。

先放手的人依依不舍,被拋棄的人頭也不回。

還真是難以琢磨……

羅紈之正暗暗感慨,小手又被握緊,她望向側麵的謝昀,他彎了彎眼道:“回去吧。”

兩人不緊不慢地走回犢車。

今日謝昀出門是騎馬,故而沒有馬車,隻能屈尊用上羅紈之往常出行用的樸素犢車。

等人上了車,南星塞進兩個剛燒好的袖爐,謝昀沒要,都讓羅紈之抱在懷裡。

羅紈之把兩隻手覆在袖爐上,暖意非但沒有溫暖她的手,反而化作了刺痛,猶如成千上萬地銀針紮在她的手上。

“程娘子和程郎君走了,雖然倉促狼狽,但一家人還能夠相互扶持,過平凡的日子,也算是就一件幸事吧。”

若換到她身上,就未必有這樣幸運。

她雖有家族,可家族並不是她的後盾。

一旦她開始墜落,就無人可以托住她。

羅紈之望著謝昀的臉。

她有些明白小芙蕖的話,把每一刻都當做最後一刻過是什麼樣的感覺。

就好比撿來的寶藏每日都在擔心有朝一日失主會找上門來。

得而複失遠比從來不曾擁有來得更痛,更苦。

“怎麼聽你的語氣好像還很羨慕一樣?”謝昀用帕子擦著她臉上、鬢角的雪水,指腹劃過她秀氣的彎眉,最後輕輕點在她的鼻尖,“你甘於做個平凡人麼?”

紈之臉往後躲了下,整張臉都縮進大氅的兜帽中,被那些絨毛團團緊簇,隻露出了被凍得泛紅的鼻尖,她小聲嘟囔了句:“我本來就隻是個平凡人呀……”

看小小的人兒完全被裹在他的大氅中,黑色的狐狸絨毛圍繞著她光潔雪白的小臉和脖頸,晶瑩得仿佛透明,莫名透出些易碎的脆弱感。

謝昀伸手從氅衣裡握住她的腰,把她從那臨時的庇護物裡剝了出來,往自己腿上一帶,女郎下意識就張開手臂圈住他的脖頸怕給摔著。

唯有人在懷中才有了真實感,那溫熱的幽香縈鼻,謝昀喉結滾動,貼著她的頸側,低聲道:“與我在一起,本就不是平凡事。”

羅紈之靠在他身上。

謝三郎這樣卓爾不凡,又有壯誌淩雲的郎君,生來就是要攪動風雲。

豈會甘心做隻平凡人,過平凡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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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頻繁動蕩,連風雪都變得肆意,一連吹刮了幾日,混天暗日,讓人心情鬱鬱。

失去小芙蕖後,雪娘萎靡不振了許多日,想起樓裡還有這麼多女郎等著要吃飯,才不得不重新打起精神。

天寒地凍,月娘身體又不好所以一個月能來一兩次已經是難得,雪娘抓住機會就對她大倒苦水。

“你說她怎麼這麼傻,這世上除了金銀細軟不會背叛自己,誰都可能背叛你,她偏偏死了心要去鑽那牛角尖,要我早知道她和陸二郎搭上了,定不會叫她繼續下去!捆了她的腿也要她安分守己!”

陸家都是什麼貨色,她跟在嚴舟身旁這麼久還能不知道?

“話雖是這樣說,可你養大的孩子總歸會心疼,不然也不會多塞了那些個金珠子給她。”雪娘捧著參茶,氤氳的水汽讓她的臉變得溫柔許多,和從前冷冰冰的模樣截然不同,“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就很難約束了。”

雪娘把眼一橫,不滿月娘的教訓:“說得好似你約束你女兒過一樣,我看她的性子就是路邊的野草,你光往那石頭縫撒了一粒種子,就把她棄之不理,她身上哪有一點被嬌慣過的樣子。”

雪娘雖然沒有親生孩兒,但是她帶過不少半大的小女郎,有時候給她寵壞了,就會蹬鼻子上臉對她撒嬌耍賴的。

但是這樣的情況她從未在月娘母女身上看見過。

“是啊……”月娘耷下眉眼,兩隻手不斷轉著手裡的杯,“阿紈從小就讓人省心,我也沒有好好照顧她,可一眨眼,她就大了,反而要照顧我。”

“你啊,就是好命……”

“好命?”

“謝家三郎待你女兒那真是跟眼珠子一樣,不但請我家主……請嚴舟教她做生意,還把……”雪娘忽然一拍大腿,才反應過來,就大聲道:“這個陰險狡詐的謝三,該不會早就打算把嚴舟的生意吞了,好給羅九娘玩兒吧?!”

哄女人哄到這份上,雪娘真是對謝三郎刮目相看了。

“這些世家郎心思深沉難測,你還是要讓大侄女小心些為好。”雪娘氣得臉都扭曲了,一點

也不想給謝三郎說好話。

管事媽媽敲門,帶了幾份契書。

雪娘分了神,怒氣消散,把契書拿到手上仔細無誤後才轉給月娘,“已經按你的要求,換成了幾個等價的宅子……不過你為何都選在建康之外,雖然這些錢確實不夠買一個大宅子的,但是置辦一個小些的還是可以……”

“不用了,這樣就很好。”月娘把幾份房契都檢查了下,才疊了幾疊一起塞進隻繡線歪歪扭扭的舊荷包裡,貼身放好。

她起身時,剛彎了下唇,準備對雪娘笑著告彆,身子就猶如被風吹得打轉的枯葉,不辨方向得搖晃,險些摔倒。

好在雪娘眼疾手快,及時用手扶住她,不過這不扶還不知道月娘的手臂已經瘦得嚇人,隔著厚實的冬衣,她都能摸到一把骨頭。

雪娘訝然問:“你這個身子怎麼比之前還弱了,難道那些藥你都沒有吃嗎?”

月娘撐著額頭過了半晌才恢複過來,朝她勉強笑了笑:“吃與不吃也沒有什麼區彆了,我先回去了。”

雪娘收回手,隻能目送她離去。

月娘帶上兜帽,從千金樓不起眼的側門出來,捂著唇一路咳進小巷子,還沒走到與映柳約定的地方,就先抬頭見到幾個男人不懷好意朝她看來。

寒冽的風穿過甬道,雪粒子撲了她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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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紈之才下了車,就被寒意逼出個戰栗,眼前雪霧重重,遮蔽了她的視線,天地萬物都變得朦朧。

一人忽然從牆角竄出,但立刻被謝家的侍衛攔下。

她隻能在侍衛的手臂後著急地喊:“女郎!”

羅紈之快幾步走上前,“映柳你怎麼在這?”

之前羅紈之打算多買幾個人照顧月娘,但月娘說人多紮眼,馮大娘子本就看她們母女不順眼,倘若如今過的比她還要好,日後定會尋些刁鑽事為難羅紈之,所以不了了之。

映柳要照顧月娘,沒有空閒跑來謝家,更何況月娘也不允許她時常來找羅紈之。

映柳小臉蒼白,眼圈鼻尖卻是通紅,她臉上儘是憂懼,忐忑道:“女郎,月娘她……”

身後瓊堆玉砌的謝三郎緩步走上前,令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羅紈之拉著映柳又往旁邊走了幾步,這次謝三郎沒有跟上來,她才問:“究竟是什麼事?”

“月娘不見了!”映柳兩眼急出眼淚,快速講道:“我今日陪月娘去千金樓,正在巷子外犢車旁等她,可是過了一個時辰也沒有見她出來,找上去,千金樓的人說月娘半個時辰前已離去……現在人不見蹤影,該不會出事了吧!”

最後半句話她說得哆哆嗦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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