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她雖然惱,但還知道輕重緩急,皇帝這急上火的樣子,隻怕她若不幫,日後要被他記恨。
“去我鋪子裡躲一下吧。”她指住黑漆漆的蠟燭鋪。
皇帝往裡麵瞄了眼,嫌棄地皺起臉,但很快他就識時務地拎起袍袖一溜煙竄了進去,彆看胖,還怪靈活的,隻是順道還用肥胖的身子把另外半扇門也撞開了。
“吱呀——吱呀——”
半扇門還在那裡晃,來追皇帝的人已經風風火火趕來。
他們在外麵徘徊了一陣,沒找打什麼線索,徑自往前找去。
南星出去張望了幾眼,回來告訴兩人。
“人都走了。”
“羅九娘,這次算是你救駕有功,你放心,朕不會計較你先前的失禮,還會給你嘉獎。”藏在桌子下的皇帝興奮道。
羅紈之舉著一根點燃的蠟燭在他麵前蹲下,側頭往桌子底下去看,“陛下要賞我錢嗎?”
皇帝抱住雙膝,委屈地縮著身子,他臉上的胖肉隨火苗晃動而跳躍。
“欸,錢多麼庸俗!你在謝三郎身邊怎麼也會這麼市儈,謝三郎可不喜歡市儈的女郎。”
皇帝激動,喋喋不休,忽而自己打住了話頭,又砸吧幾下嘴道:“是了,他是不喜歡你,朕要送你這美貌女郎給他做妾,他還瞪朕,哼!”
皇帝覺得謝三郎是占了便宜還賣乖,不知好歹!
“那陛下要賞我什麼?”羅紈之才不關心他對謝三郎有什麼怨言。
皇帝眼睛眨了眨,想了好一會,賣了個關子:“不著急,你過幾日就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南星告訴羅紈之,追皇帝的是國丈家的人,也就是建康八大家族之一的陸氏。
陸皇後善妒,皇帝的後宮裡都被皇後整理地服服帖帖,所以他喜歡跑外麵來“偷吃”。
陸家還敢管皇帝的私事啊?
羅紈之對於這些無法無天的世家又多了幾分忌憚。
三天後,羅紈之沒等到皇帝所謂的謝禮,反而等來一場“鴻門宴”。
那是為成海王皇甫倓舉辦的接風宴,也是他的相親宴。
皇帝與皇後做主設宴太極宮東堂,想把建康適齡女郎叫入宮中參選,不過,不是所有的世族願意把女兒送來,就比如謝家來的隻有族長謝玨、宗子謝昀還有謝家長房的謝曜夫婦,族中女郎無
一露麵。
羅紈之是唯一個被點名道姓叫來的女郎,她身份是謝家婢女,不是謝家的女郎,故而謝家沒必要為此忤逆皇帝。
可這就成了羅紈之煎熬的開始。
若皇帝口裡的“賞賜”便是要她出來“招人眼”,羅紈之恨不得那天對皇帝見死不救。
“這就是三郎收下的新婢女?真沒有想到還能留在謝家,三郎難道被這微末女郎魅惑,故而起了憐香惜玉之情?”
謝公的長子,謝家的大郎君謝曜帶著夫人王氏走到謝昀身邊,羅紈之努力縮在謝三郎身後,也免不了被他們注意到。
謝昀睨了他一眼,微笑:“大兄何時關心我院子的事來?”
“我們也就是好奇,三郎院子的人向來問不出點東西,所以這還是頭一回見這女郎呢。”王夫人沒有她夫君那麼咄咄逼人,教養極好,溫言細語,打量一番就笑道:“果然是個美人兒,莫說三郎,我見亦憐。”
“王大娘子抬愛了,蒲柳之姿,豈敢與芷蘭奪色。”羅紈之頭也沒抬,對王娘子謙卑地行了一禮。
至於對她出言輕賤的謝大郎君,她理所應當地忽略了去。
謝曜何曾被人忽視過,更何況這羅氏女是什麼身份,她豈敢?
但不等他發作,謝昀偏頭對羅紈之溫聲道:
“我看你家人也到,若想過去打個招呼就去吧。”
不是命令,而是帶著幾分商量的語氣。
謝曜夫婦兩人臉色皆變,謝三郎對這個羅家女未免太過好了,哪有主人在此,讓個奴婢自顧自地去見親友,豈不是沒了尊卑。
羅紈之也愣了下,才反應過來謝三郎說的是羅家人。
羅家主身為成海王的“恩人”,在這接風宴上也有一席之位,羅紈之知道月娘是絕不可能被帶來參加宮宴,來的隻會是羅家主和馮大娘子或許還有羅唯珊,對這三人她委實提不起勁,但謝大郎君在這兒陰陽怪氣也惱人,她還是先避一避為好,遂告辭而去。
羅紈之離開後,謝昀才看向謝曜。
“大兄有話直說。”
“三郎不要誤會,我是擔心你忘記已經當著陛下的麵拒絕納妾,不要日久生情,對這小女郎起了心思,豈不是朝令夕改,叫人恥笑?”
謝昀微微牽起唇,露出個淺笑。
“大兄還是老樣子,明明盼著我出錯,卻還假裝為我好。”
謝曜臉色鐵青,王娘子想從中和稀泥,笑道:“三郎說得哪裡話,夫君一心為了謝家著想,也是希望你好。”
“大嫂也彆怪我說話直。”謝昀從容不迫,不緊不慢,鬆沉清潤的嗓音動人至極,“正因為是一家人,是兄弟,所以我才直言,大兄樣樣拔尖,唯有一件事輸給了我。”
“什麼?”謝曜下意識問,可話出口他又惱羞成怒:“我何曾輸給你了!”
“大兄想要什麼,藏在心裡,從來不說。”謝昀笑了笑,“你想當宗子,與其盯著我,不如跟伯父去說。不過,早幾年或許還
有機會,現在——遲了。”
留下這句誅心話,謝昀抬步便走。
遠處等著奉承他的人馬上就眾星捧月地把他圍了起來,再沒有地方給謝大郎插足。
謝曜被氣得險些仰倒,王氏連連安撫他,為他順著氣。
“三郎這個性子郎君又不是不知道,你和他置什麼氣呀!”
要怪就怪他們都不知道那個羅家女對謝三郎而言居然有幾分重量,這才惹來謝三郎的針對,他平日也不會這樣夾槍帶棒。
謝曜握緊王氏的手,眉頭緊鎖,“怪我,讓娘子委屈了,泰山大人將你嫁給我,是對我報以期望,我……我……”
他本也是優秀的謝家郎,隻恨“既生瑜何生亮”,敗給了謝三郎,與謝家宗子之位失之交臂。
王氏搖搖頭,“夫君不必妄自菲薄,家主正值壯年,還有很長的時間,夫君尚有希望。”
“沒錯……”謝曜接過話頭又抬起眼,視線穿過人群盯著裡麵的謝三郎,冷冷笑上一聲:“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他謝三郎也並非白玉無瑕,我待要看他犯了錯,又該如何。”
王氏聞言微怔。
夫君似乎理解錯了她的意思。
她心裡喟歎聲,謝三郎的話雖然直白難聽,卻是逆耳忠言,謝曜被傷透了心,故而不肯自己努力,總想等著對方出錯。
可是謝三郎那人既聰慧又理智,他哪會輕易踩進陷阱露出馬腳讓人抓?
——除非他自個願意啊。
羅紈之由宮婢領路。
宮宴還未開始,身著華服戴華冠的郎君女郎三三兩兩聚著,找人也需要費點功夫。
繞過一壁垂滿怒放紫藤花的院牆,羅紈之不期提前看見了此次接風宴的主角,成海王皇甫倓。
有半月未見,他衣著打扮、周身氣度都煥然一新,身邊還簇擁著好幾名衣釵華貴的女郎。
雖然他的身份有點尷尬,但皇帝對他的示好與親近,讓想要成為他王妃的人還是有不少。
兩人目光遠遠對上,羅紈之看見他雖然臉上帶了笑,但是眼神飄忽,似是覺得身周這些女郎都乏味無聊,沒有興趣。
她一直覺得皇甫倓不好相處,更沒有前去敘舊的心思,催促宮婢帶她快速離開。
等她找到人卻不趕巧。
羅家主帶著馮娘子去巴結上峰,隻有羅唯珊獨自坐在角落裡百無聊賴,見到羅紈之前來也沒起身,先是把她上下打量了番,看她衣裙華貴、首飾齊全,不比那些名門貴女差,便氣鼓鼓道:“做婢女倒比我這個做女郎的還氣派。”
“與五姐姐換,你做不做?”羅紈之知道用什麼話能把她一句堵回去。
羅唯珊板起臉,果不吭聲。
“阿父的事情我已經求過謝三郎,你回頭轉告阿父,讓他不用憂心。”羅紈之坐到一旁,麵朝的地方正聚著那些衣香鬢影的女郎們。
那是她們這些從北地初來乍到的女郎混不進的建康貴女圈。
“當真
?”羅唯珊立刻把悵然的目光抽了回來(),驚喜道:謝三郎當真答應幫忙?
羅家主的差事辦得好不好?(),直接影響到她在建康的地位,六品官說高不高,還有晉升的空間,羅唯珊一直在擔心若父親不中用,她也不能得嫁高門。
羅紈之點了點頭,羅唯珊難得露出幾分和善的笑意,從袖袋裡翻了翻,取出封壓有結香花泥印的信,
“喏——是一個姓齊的娘子寄給你的信,寄到建康輾轉多日才到羅宅。”
齊嫻?
羅紈之沒想到羅唯珊居然會為她帶信,不由看了她一眼。
羅唯珊不自在,故意嘲笑道:“結香花代表的是喜事,難道這位齊娘子還想請你回去參加她的喜宴不成?”
羅紈之沒有馬上拆開看,她想應該是她之前寫給齊赫的信起了作用,這是齊氏兄妹對她善意勸說的回應。
齊嫻要成親了。
羅紈之剛放鬆了臉色,露出淺笑,冷不丁瞧見麵前突然立在不遠處的郎君,嚇得一個激靈。
“王爺!”羅唯珊又驚又喜。
皇甫倓唇角微揚,“羅五娘子能否暫離,本王與九娘子有話要說。”
羅紈之和羅唯珊同時一愣。
羅唯珊起身,走開幾步,遲疑地回過頭,見皇甫倓笑著朝她點頭,她擰著眉又瞪了羅紈之幾眼,不情不願走開。
羅紈之早已經趁機把齊嫻的信收了起來,正在整理袖子,目光微抬就發現皇甫倓也在看她的袖子。
“齊嫻居然還會給你寫信?”
聞聲,羅紈之登時身子緊繃,如臨大敵。
他果然是聽到了她們的對話。
隻是皇甫倓的語氣有些奇怪,就似乎他瞧不上,但又會因此而惱怒。
羅紈之把袖子稍背到身後,目光飛快地旁顧左右,問:“王爺和那些貴女相談正歡,怎麼還有空到這裡來……”
皇甫倓盤手而立,譏誚道:“她們都是逐利之蠅,虛情假意,看中的隻有我的身份。”
羅紈之淺皺眉心。
真情實意的他不稀罕,現在又怪彆人虛情假意?
“齊嫻她要嫁人了?”皇甫倓突然出聲。
羅紈之不答,也不妨礙皇甫倓的談性正濃。
“你說,她口口聲聲說喜愛於我,短短數月就另擇夫婿?其心能有幾分誠?”皇甫倓也不等她回答,目光稍抬,聲音帶笑又問道:“這些女郎還真是寵慣不得,你說是不是,謝三郎?”
羅紈之回眸。
謝三郎正迤迤然走近,光照玉顏,灼灼濃昳。
這郎君在王庭猶如在自家的後花園般怡然自若,宦官、宮婢紛紛低頭退讓,似不敢觸其鋒芒。
謝昀在羅紈之身邊立住,眸光輕輕往她臉上一帶,羅紈之便垂下了臉。
“那也要看怎麼寵怎麼慣,殿下不如先反思一下自己。”
成海王冷笑:“看來謝三郎很有心得體會。”他又盯了羅紈之一眼,意
() 味深長:“隻是(),蒲草養在華庭亦是任人踐踏?[((),如何寵慣也成不了雍容華貴的牡丹。”
“蒲草是蒲草,牡丹是牡丹,既喜歡蒲草的堅韌就不應強求其有牡丹的芳華。”謝三郎的嗓音鬆沉玉潤。
成海王默了片刻,哂笑道:“謝三郎果真擅長奪席談經,也難怪其他世家會忌憚你,小心曲高和寡,高處不勝寒。”
“殿下初登高位,也當提防腳下,一味求快,適得其反。”謝昀頓了下,又微笑道:殿下,那邊的宦官似在找你。”
宦官冷不防被幾人看著,馬上提步小跑上前,畢恭畢敬地請成海王去見皇帝。
皇甫倓不好耽擱,甩袖離去。
羅紈之心神不寧,就聽見耳邊謝三郎的嗓音傳來:“他與你說了什麼事?”
羅紈之無奈,隻能把去安城的路上遇到齊嫻的事告訴他。
齊嫻不過是少女情懷,但皇甫倓看不上她的出身,兩人如今天地一方,各自婚嫁,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謝昀對皇甫倓的舊事不感興趣,反而似笑非笑問起:“去安城的路不容易吧。”
羅紈之:“……”
還不是因為他謝三郎,要不然她不會遇到齊赫兄妹,便不會與皇甫倓有了糾葛。
“所以,你和齊赫其實也相熟?”謝昀又問,他擅長在隻言片語裡抓重點。
“我先前給過他一點藥錢,幫他妹妹治病。”
“哦,救命之恩。”
“……”
一陣微風拂來,兩人的衣袖糾纏在一起,顏色意外地和諧。
羅紈之佯裝平靜地整理起被風吹亂的垂髾,感覺發頂落了什麼東西,壓著她的頭發很不舒服,她伸手準備去清理。
謝昀看了眼,“彆亂摸,你發上落了隻蟲。”
一般女郎都厭惡蟲子,不會願意直接用手觸碰,若拿帕子掃開便好許多。
可到羅紈之這裡,女郎的小臉登時就變得煞白,她倒抽了口涼氣,梗直脖頸,仿佛那截細白的脖子頂住的不是她的腦袋,而是千斤重石。
“三、三郎……”她慌張揚眸,轉眼間裡麵已經水光盈盈,用一副隨時就要哭出來的嗓音,顫巍巍道:“幫我、幫我……”
“怕蟲?”謝昀沒想到她反應這麼大,超出了他的意料。
“……過來,我幫你拿掉。”
羅紈之想也沒想,直接一個大步靠近他,兩隻小手還緊緊揪住他的衣裳,生怕他會跑了。
謝昀好笑,很快曲指把她頭發的青蟲彈開,“可以了。”
“真好了?我、我怎麼感覺還在動,脖子也開始癢了,你、你不會把蟲子掉進去了……”羅紈之疑神疑鬼,越說聲音越顫,好像已經感受到蟲子在她脖子處蛄蛹蠕動。
這種感覺越來越真實,她要崩潰了!
“可、可它、它在往下爬啊——!”
謝昀仔細檢查,女郎白皙的脖頸就在眼皮底下,哪還有蟲子的蹤影。
她說癢,八成就是心理作用。
還頭一次見羅紈之這樣害怕,謝昀把手指輕輕按在那片雪白上,往下做出向下滑動的趨勢。
“你是說,像這樣?”
“啊啊啊——”羅紈之一個哆嗦,直接結結實實撞進他懷裡,兩隻柔夷牢牢圈住他的腰,玲瓏有致的身體緊緊擠進他懷裡,就好像要和他合二為一,再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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