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三郎!
熟悉的味道從後裹住她,瞬間讓她緊繃的心情放鬆下來。
雖然被他的手臂箍得很緊,但羅紈之感覺不到任何難受,反而有種心落到實處的安穩。
就好像她本該就在這裡,她本該擁有這些。
甚至這個時刻,她內心湧出了些說不明的歡喜。
因為三郎這突如其來的一抱,向來內斂的情緒外泄,讓她能夠感覺到。
他在意她是否安好,就好像她會不顧一切也想要他平安一樣。
被重視,被需要。
這是她一直所奢求的事啊。
可不過片刻,羅紈之就因自己生出的這個想法渾身發顫。
她萬不可沉溺在謝三郎一時的溫柔當中。
因為這個郎君再好,也不會完完整整屬於她一人,甚至他的示好,於她而言就是福禍相依。
“你無事。”謝昀的聲音還帶著未平息的急喘。
在感受到懷中人還溫熱的體溫後,他方感覺自己的情緒平緩不少,那股縈繞在心頭的暴戾終被女郎身上的幽香撫平。
羅紈之眼睛發酸,低聲道:“三郎……你弄疼我了。”
謝昀立刻懈了手勁,將她鬆開轉了個麵,將她仔細打量。
羅紈之對上謝三郎昳麗精致的臉,看著好似一切都好,但她還是淚霧盈眶,問:“三郎也無事嗎?”
謝昀一默。
女郎的臉上有灰撲撲的泥土,還有細小的血痕劃傷,發髻早已經鬆亂,釵子不知所蹤,就連一隻耳墜也丟了,幾縷碎發淩亂地翹在臉頰旁,和她齊齊整整出府時判若兩樣。
能把自己弄成這樣,可見這一路既艱難又危險,她何嘗不是經曆百死一生?
可她沒有向他訴苦,反而首先關心他的安好。
謝昀心微微抽疼,像是被細密的針尖戳中,不適且空虛。
不該是這樣。
她應該害怕地撲入他的懷中,求得他的安慰。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矯情可笑,但他已經在腦海裡演練過無數次,他想緊緊把這女郎抱在懷裡安慰,又或者是撫慰自己這一路來的惶恐。
然,這女郎堅強如斯,也隱隱表現出疏離的意思。
謝昀聲道:“你自仙人崖上提醒後,我就立刻反應過來了,所以無一傷亡。”
那些刺客知道謝家的護衛厲害,算是準備充分,所以才會偽裝成弱小者前來求助,其實身上暗藏淬毒的峨眉刺,就等著他們不備時,近身發起一擊。
“是我提醒的?”羅紈之呆呆問。
“是。”謝昀道:“是你提醒的我。”
這麼說,她真救了謝三郎?
羅紈之眼睛都亮了起來。
三郎平安她很高興,三郎是因為她而平安,她可恥地想到的是——若她再提什麼要求,三郎會允的吧?
與謝三郎同時出現的謝家侍衛以及後麵趕來
彙合的蒼鳴等人一起出手(),丁老頭的那些手下壓根不是對手(),很快就被綁住手腳按在泥地裡,等候發落。
蒼鳴看見羅紈之“完好”,緊皺的眉頭才稍鬆,露出輕鬆的神色。
蒼懷注意到他的神情變化,一直令他不解的事情也得到了答案。
郎君明明叫他看好羅紈之,他非但沒有把人看住,還讓她進來涉險,看來是自作主張了!
“先回去再說。”謝昀盯上羅紈之披著的這件陌生白衣,蹙了蹙眉,忽然就捏住她的領口往下扒。
這是那些爛透了的權貴想出來,拿女奴做羊耍的玩法。
他萬沒有想到羅紈之會進到這裡,遇到這些事,故而沒有告訴她。
這件外衣隻是隨便罩在身上,沒有係帶,所以很容易就被他扯開。
羅紈之有些吃驚,抬手欲擋,還是沒有快過謝三郎的手,本就被她滾得不乾淨了的白衣轉眼被扔進泥裡,而她的手腕則被謝昀輕輕握住。
剛在她抬手時謝昀注意到,她手上的傷遠比臉上的嚴重多了。
從腕口到小臂,蹭破的皮上凝著暗紅的血塊,而周圍的皮膚上都是青紫色的淤血,被周圍完好的肌膚襯得這傷更加可怖。
見他一直盯著傷處,羅紈之扯了扯袖子擋住,隨口道:“掉下來摔了一跤,好在不算高……”
小時候她也常摔傷,爬樹、爬牆的時候會摔,練舞的時候也摔。
這沒什麼,而且她身體好,傷口恢複都很快,養十天半個月就好了。
隻要沒有傷筋動骨就是萬幸,哪還能求一點傷都沒有。
對於她的傷,謝昀沉眸不語。
不算高?
仙人崖足有三四層樓高,上麵的風可以把一個單薄的孩子吹得搖搖欲墜。
光是聽見她爬到上麵,他的心已經被揪了起來。
更何況她是被人射落的。
她身上還有沒有彆的地方傷了?
他不好檢查,甚至都不好在這裡詳問。
他轉而問:“為什麼要冒險爬上去?”
羅紈之仰起臉,認真道:“我在書上看過,高的地方聲音才能夠傳得遠,想來是沒錯,要不然三郎也聽不見我的聲音。”
仙人崖是這附近最高的地方,她當時一心想要提醒謝三郎,沒有想到危險。
事後羅紈之心有餘悸,但也認為自己相當幸運。
這要幸虧月娘教過她如何在空中借力,這是一種飛天舞派最常用的技法,聽聞還有優秀的舞伎能夠從四層樓高的地方,憑著一根綢帶飛落,那身姿翩然,宛若天女降臨。
羅紈之被箭雨所驚,自然是翩然不起來,但好歹沒有讓自己像個秤砣墜地,那才是要命的。
謝昀忽然又看見了什麼,用另一隻手拂過她掩在碎發後的頸部,羅紈之“嘶”得抽了口氣。
突如其來的刺疼讓她把眼睛都閉了起來。
謝昀一看便知。
利器的痕跡,是
() 箭傷。
寒冽的怒意攏上了他的眉心,但他沒有在這個時候發作,而是用侍從遞上來的外套蓋住女郎的頭,將她完全罩住。
羅紈之眼前一黑,那垂落的衣領甚至蓋過了她的半張臉。
這是謝三郎的衣服?
有他身上的沉水香味……
羅紈之忍不住拉攏衣服,悄悄嗅了口,這個動作剛做完便察覺自己的不應當,她又懊惱不已。
謝昀的手橫在她背上,似乎想將她往外麵帶,羅紈之忽然想起皇帝,“陛下呢?”
旁邊的蒼懷及時回道:“陛下昏過去了……我們會照看好他的。”
“昏過去了?”羅紈之想要回頭,但是謝昀的手攔住了她。
“是的。”蒼懷沒有多說,隻用餘光瞥了下癱倒在地的皇帝。
彆看他眼睛閉得死死的,但是那眼珠子分明還在眼皮底下不安地轉動。
皇帝膽小,生怕會被郎君遷怒,還想著裝昏倒躲過去。
他倒也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拆穿他。
“那……那些女郎……”
“交給蒼懷。”謝昀不想讓羅紈之繼續待在這裡,推著她的後背讓她往前走。
丁老頭以及手下還在掙紮,叫囂。
“放了我們!你們知道我們是誰的人嗎?”
“憑什麼抓我們?!”
“那女郎是我主子看上的!——”
事到如今,他們還沒有放棄,可見當初他們主子對於羅紈之是如何勢在必得。
還想通過擒羊,把屬於他的人名正言順轉到自己手上?
謝昀頓下腳步,從背後抬起雙手,捂住女郎罩在衣服下的耳朵,也固定住她想要扭轉回來的頭,他對蒼懷沉聲命令:“不必留了。”
“——全殺。”
既然挑釁於他,這便是他的回答。
蒼懷等人先是一愣,隨後握緊了刀,冷酷地答:“是。”
聽從命令,才是他們接受訓練的第一準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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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擒羊日被弄得血流成河,所有的興致都給敗光。
皇帝被抬回臨時搭出的皇帳裡,無精打采地端起藥,喝上一口,苦得鑽心,全吐在地毯上。
他氣得連碗帶勺都扔了出去。
陶碗沒有碎,在地上滴溜溜轉了一圈,軒鳥本想去撿,但被另一隻手搶先拾了起來。
他看見來人後躬身退到帳外。
陸國舅把碗勺放回到桌上,看了眼皇帝,道:“陛下要的人,我都給安置好了,照舊送去千金樓。”
皇帝垂著兩條腿,手也擱在膝蓋上,默默點了下頭,又問:“那些人,謝三郎真都,全殺了?”
一個沒留?
陸國舅“嗤”了聲,說道:“謝三郎說,那時陛下昏倒,情況危急,他唯有先斬後奏,以保陛下周全。”
表麵話,誰都能說得好聽,但是信與不信就要看對方敢不敢追究。
皇帝縮了下脖子,狠狠打了個哆嗦,拿起身邊的素帛往臉、脖子上狂擦一頓,扁著嘴委屈道:“那、那也不能在我邊上殺,血都流我身上了!”
他雖然閉著眼,但也提心吊膽,生怕殺瘋了的謝家侍衛會在他脖子上拉一刀,到時全推給丁老頭,謝三郎就悄無聲息地把他給一並處理了。
他相信這事謝三郎絕對敢做。
他沒有做的原因,隻是暫時他還不想要他的這條命罷了!
皇帝悲戚地想,他怕是世上最窩囊無助的皇帝了。
“陛下可要問罪謝三郎?”陸國舅隨口一問。
皇帝搖頭,“那些人窮凶極惡,多次對吾不利,想要謀害於吾,殺得好!殺得對……”
眼淚鼻涕隨著他激動的情緒一道流了下來,皇帝胡亂擦了擦,抬頭看著陸國舅,兩眼通紅道:“他們還說我昏庸!說我隻知道享樂,可是、可是我有什麼錯?我能去和北胡打仗嗎?我能給他們報仇嗎?”
他抱著頭委屈道:“我有什麼辦法?我有什麼辦法!”
連父皇都隻能逃竄躲避,他更是不敢,他光是想到北胡兩個字就兩股顫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