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說,若是自己的東西,哪用這樣搶?”
範郎君指望不上護衛,又不想由著羅紈之亂說話,氣急敗壞地把那些沒用的侍衛通通扒開,自個衝上前。
“你這賤婢……”他的目光直直穿了過去,先是站在麵前的女郎,而後,才自她身後又看見一位長身玉立郎君。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那郎君雖然還站在遠處,但目光顯然一直望向這邊,時刻關注,而且他身邊的侍衛就和那女郎所帶的侍衛穿著打扮都是一樣的。
範郎君瞪大雙眼,腳步踉蹌後退兩步。
三郎?謝三郎!
這女郎與謝三郎有關係?
“如何?”羅紈之不知道身後的事,隻看見那範郎君臉上的慌張。
那範郎君結結巴巴道:“這、這次算你們好運!”
他把玉佩往羅紈之身上一丟,自己擠開人群,在嘲笑聲中落荒而逃。
幾個孩子拍著手,阿八用手背抹了抹濕潤的眼睛。
羅紈之蹲下身,把玉佩的繩子繞了幾圈,正要交給阿八。
身後忽然伸出一隻手拿起她手心的玉佩,提起手裡的燈籠,對著光反複照了照。
“三郎?你什麼時候來的?”羅紈之仰頭看著意外出現的郎君。
“這塊並不是玉,而是一種水礦石,不值幾個錢,小孩子戴著玩倒是能安神寧心。”謝昀的聲音足夠讓旁邊的人都聽見。
“原來不是玉啊……”
“謝三郎說的肯定是對的!那範家郎還真是眼拙,窮瘋了吧!”
謝昀彎下腰,把玉佩交到孩子手中,溫聲道:“既然是母親所贈,也當好好收起。”
羅紈之剛剛也摸了玉佩,雖說以她的眼力看不出價值幾何,但是那的的確確是真的玉,而不是謝三郎口裡說的水礦石。
阿八其實不在乎這玉佩的真假價值,隻因為是母親所贈才珍惜至今,他感動地揖手道:“多謝郎君!多謝女郎!”
“阿七、阿八、小石頭……”一位穿著樸素、長相儒雅的清瘦男子快步走來,幾個孩子都像小鳥歸巢撲向他,抱著他的腿。
“師父!”
是他?
此人羅紈之先前在茶館裡看見過,就在她準備去的那家畫館裡。
孩子們七嘴八舌在說剛剛的事,那中年男子聽完後抬頭看向兩人,走上前施禮道:“在下嚴嶠,
適才多謝女郎、郎君出手相助這些孩子。”
“不妨事,舉手之勞。”羅紈之微笑,又好奇問:“郎君與嚴大家是同族?”
在建康姓嚴的人並不多,何況近看這個郎君眉目居然和嚴舟有五六分相似,讓她不由懷疑起他的身份。
嚴嶠平靜道:“他是在下兄長。”
一個是大晉的首富,另一個居然在畫館賣畫為生,這兩兄弟的差距還真是天壤之彆。
羅紈之還有事想問,但嚴嶠已經對兩人行了一禮,帶著嘰嘰喳喳的孩子們轉身離去。
“嚴舟是家中庶長子,那位嚴嶠是家中嫡子,嚴家沒落後,嚴舟白手起家,富甲一方,也曾經重用過他這個弟弟,隻不過兩人最後還是一拍兩散。”謝昀為她解釋。
“原來就是他……”羅紈之看著嚴嶠的背影,所謂的二當家。
嚴舟那麼大的產業,自己一個人如何管得過來,必然是層層劃分給親信。
回過神,羅紈之又問:“三郎,你剛剛為何騙那孩子說那塊不是玉?”
謝昀把手裡一直提著的圓形紗燈放在她手裡,溫聲道:“懷璧其罪。”
懷璧其罪。
一個人若沒有本事保護珍寶,就會惹來覬覦和窺視,引來無窮儘的麻煩。
“啊,還是三郎想得周到。”羅紈之捧住燈籠,半透明的紗娟都能看見裡微微晃動的火苗,她抬起眸,正好對上謝昀深邃的眼睛,似在思索什麼。
羅紈之看不透他,隻能問:“……三郎在想什麼?”
謝昀望著她,唇角上揚,道:“你和嚴舟學到不少,這煽動群情的手法似曾相識。”
羅紈之有些忐忑,她沒有想過有一天能和嚴舟放在一起比較,“三郎是覺得我這樣做,是不好嗎?”
“手法方式無所謂好壞,且看用的人用來做什麼事。”謝昀道:“你做的對,那就是好方法。”
羅紈之眼睛亮了起來,抿著唇笑道:“所以三郎是在誇我做的好?”
“你現在已算是半個行家了,隻怕我日後都要倚重你了。”謝昀語氣溫和。
雖然知道謝三郎是在說笑,但羅紈之心中還是忍不住雀躍。
她不說和從前的羅紈之完全不一樣,但至少比在戈陽時更有本事來!
羅紈之手裡還有撿到但忘記還回去的一個畫軸,她與謝昀走過河,不巧畫鋪已經關了門。
可能剛才的事情讓那些孩子們受驚了,嚴嶠提前把他們都帶走了。
羅紈之隻好等以後找機會再還。
正好,她也很想結識他,不知道他是怎麼跟嚴舟鬨翻的,還有沒有可能和她一起做事?
中秋觀月最好的地方還是在河邊,沿著淮河兩岸聚集了不少人。
水燈占滿了河麵,帶著人們美好的心願飄走。
羅紈之沒有下去湊這個熱鬨,就坐在謝昀身側不遠的地方,看那些想上前又膽怯的貴女在前麵轉來轉去,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她們想跟三郎說話,為何都不敢上前?”羅紈之不經意問。
實在也太多了,一茬又一茬的,羅紈之都看得眼花繚亂了。
謝昀指間掛著千金釀的瓶子,小臂隨意搭在單支起的膝蓋上,隨性又優雅。
羅紈之發現這個謝三郎若是講規矩儀態時,可以做得完美無缺,但是他隨意放縱起來也會視規則為無物,恣肆任性。
可無論是守規矩的還是不守規矩的,他都有辦法做到讓人賞心悅目,猶如一道美景。
比天上的圓月引人注意。
謝昀飲了口酒,“或許是如九郎說,我的眼睛不夠溫柔,所以那些女郎與我對視都堅持不過十息,不敢也是理所應當。”
“還有這樣的事?”羅紈之扭身轉頭,手撐著身側,狐疑地望向他的眼睛。
“我怎麼不覺得?”
謝昀烏沉的眸子轉向她,“那你想試試?”
羅紈之盯住他的眼睛。
謝昀慢悠悠數道:“一息。”
謝三郎的眼睛不夠溫柔大概是因為他的眼型不如九郎圓潤角鈍,它們猶如飛鳥揚翅,又如出鞘利刃。
危險、鋒利。
讓人總會不由自主避開它的鋒芒。
“二息。”
而且他的眼瞳顏色很黑,是子夜的天幕,是不見底的深潭,天高水深,皆是常人無法丈量、試探的深度。
因而有了無法捉摸、估量的神秘。
因為看不透,所以更加引人想要探究。
“三息。”
眼形變了些,被他淺淺彎出了個弧度。
三郎,是在笑嗎?
為什麼忽然看著她笑?
羅紈之呼吸變得略急,想起謝三郎的幾次笑,總是“不懷好意”的預警。
他們之間的距離是不是又變得近了?
三郎那淺淺的、帶有酒香的呼吸好像若有若無地拂到她的唇上,她隻要伸出舌尖,似乎就能夠探到那些酒味。
她下意識咽了咽。
她並不嗜酒,但此刻卻很想沉淪。
她的眼睛甚至不由自主想往下瞟,想找到三郎唇的位置。
找到後呢……
羅紈之自欺欺人地在心裡補充了一句:她不知道。
“四息。”
羅紈之被謝三郎的報數嚇了一跳,眼睛又老老實實回到了原來的高度,努力撐著眼睛盯著謝三郎的眼。
但這會狀態更糟了,因為三郎似乎發現了她先前的企圖,正用那雙似笑非笑的眼鼓勵她、縱容她。
羅紈之咬住了下唇,眉心深顰不放,睫毛不安地顫動,每一次張覆,下麵的眼睛就很想趁機逃跑、躲開。
謝昀的手輕輕彆過她鬢角散落的發絲,彆到她的耳後,指腹擦過她的耳廓,她正要閉上眼睛,就聽耳邊落下一個字。
“十。”
羅紈之詫異到完全放棄閉眼,呆了片刻,意識到不是自己耳朵的問題,而是謝三郎自己打破了規矩。
“三郎怎麼跳了好幾個數字?”
五六七呢?八.九呢?
謝昀的手掌往側滑,幾乎就撐在了她的臀後,而他身體也倒向她,唇瓣湊近她耳畔,低低說了句:“因為我不想你輸。”
他打亂了規則,也打亂了羅紈之的心。
她的心跳變得紊亂無序,好像一隻迷路的兔子,如何努力都找不到合適的出口。
“為什麼?”
“因為我想。”
這是在告訴她。
因為他想,所以能夠打破任何規矩?
若是她想,也可以無視任何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