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因為剛才城內的事?
但是對羅娘子不利的人,郎君不是已經懲戒過了麼,怎麼還一副不高興的神情。
蒼懷咳了幾下。
謝昀及時回過神,神色如常地道:“磨去穀殼就損重四成,益州又有水患,存糧儲備遠遠不夠,還是想辦法儘量去收散農儲存的餘糧。”
管事吃驚:可是郎君,各地收糧不但耗費巨資,運輸也不便,這路途的損耗非同小可,得不償失……?_[(”
“錢的事情我自有安排。”謝昀平靜地把稻穗放回匣子中。
“是。”無論多麼難的事情,隻要謝三郎應了,管事便彆無他話,無條件信任他。
“郎君!”另外管理兵庫的管事急急忙忙趕過來,把糧食管事擠到一邊,占據最有利的位置就開始滔滔不絕講起了他們新研發的弓弩。
謝昀時不時提出一些疑點和建議,對方頻頻點頭,欽讚道:“郎君一番話令在下受益匪淺!”
謝昀剛點了頭,已經等在後麵多時的其他管事們爭先恐後地上前,向他稟告、詢問。
好像隻要問題到了郎君手上,那就迎刃而解。
然事實也是如此,一個個管事心滿意足地得了建議離去,又一波波的人湧了過來。
蒼懷抱著刀,靜靜佇立,一如從前那般守衛著謝昀。
他不由想起剛到蒼字營的時候,謝昀也隻是個十歲出頭的小郎君,安安靜靜跟在謝家家主與父親身後。
謝家郎君皆是芝蘭玉樹,而年幼的謝三郎不但年少出眾還能讓每一個被他沉睿冷靜雙眸掃到的人都肅然起敬。
閱曆淺薄的他彼時並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隻感覺有一種被絲線牽住了手腳,或者被什麼法術迷住了雙眼。
直到謝公謝璋垂死的時候,他才隱約明白,那是一種稀世罕見的野心。
比起茫茫眾生,年輕的謝昀已經找到了自己此生的目標。
一個有目標的人,身上就帶有一種吸引力,好像是塊磁石,能把所到之處的鐵器通通吸住。
蒼懷經曆了家破人亡。
他舉目無親,身如遊魂,隻想混一口飯吃,陰差陽錯被謝璋在土匪手上救下,又隨著同村的郎君們走到了謝家的地盤,憑借著一些幸運進入蒼字營,最後過關斬將成為謝家宗子的貼身侍衛。
但他依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他的路在哪裡?
直到那一場驚心動魄的交鋒。
他看見了在痛苦之中、在麵臨親人生死的抉擇之際依然義無反顧堅持了自己道的謝三郎。
因為重傷而回天乏術的謝璋虛弱地握住謝昀的手,“你會害了整個謝家……我真的悔恨……”
而謝昀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平靜道:“我們已經不能退了,父親,這個位置必須我坐,若不是我,那隻有我死了。這件事我也必須做,如若不成,也隻有我死了。”
他
在將死之人麵前,毫不避諱“死”字,似乎在他看來,人都有一死,死得其所或是死有其因,便不是大事。
那時的蒼懷環顧四周,和他同樣出自蒼字營的弟兄都麵露悲愴,或有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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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最後一刻,父與子之間,誰也沒有說聲對不起。
眾人低頭垂目,皆不忍看見生命迅速流逝的謝璋,隻有他注意到了神光就要散儘的謝璋在最後一刻,似露出了一抹釋然的微笑。
蒼懷的心怦怦直跳,握緊了手中的刀柄。
當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謝家的郎君如天神一樣降臨,打跑了凶狠的山匪,把他們安置好了還要追去山匪老巢,徹底剿滅他們。
這是危險的事,蒼懷並不想恩人去涉險。
謝璋就摸了摸他的腦袋說:“這世上有才之人建立秩序,有勇之人維護秩序,天下才能太平啊。”
他看著謝璋受傷的胳膊,又問:“草民身賤,郎君為何要救我們?”
謝璋笑了,好似隻是隨口一句:“你們是新生的火種,我保護你們,日後你們就能保護彆人。”
這句話讓蒼懷記了好多年,陰差陽錯他到了謝昀的身邊,成了他的貼身侍衛。
從此,謝昀的道就是他的道,他要為他保駕護航!
夕陽落下,暮色降臨。
謝昀回到扶桑城,沐浴後拿起了書坐在榻邊卻沒有看進去一個字,好像不遠處的蠟燭長得彆樣生動,他看得出神。
蒼懷雖然在他身邊多年,但依然沒有十足的把握猜透他的心事。
尤其是這心事與女郎有關係。
“郎君在想羅娘子的事?”蒼懷嘗試問上一句。
他聽人說過,有些煩心事說出來興許就會好很多。
雖然他不擅長談心,但是眼下郎君身邊隻有他能說上一說。
謝昀放下書,朝他瞟了眼。
蒼懷馬上挺直了腰,緊張起來。
千萬彆問他太複雜的事啊,他萬一答不上來,或者答錯了怎麼辦?
謝昀閉目歎了口氣,仿佛知道自己的困惑是指望不上頭腦簡單的蒼懷。
蒼懷見他如此反應,猶如被人打了一記拳,臉逐漸火熱,終於把心一橫,開口道:
“郎君、郎君是擔心那卷賜婚聖旨嗎?”
他親眼看見郎君把聖旨拿出來,攤放在桌子上。
宦官來送聖旨的時候,他就在外麵聽得一清二楚,所以他知道那上麵寫的是什麼。
那是賜婚給羅紈之的聖旨!
以至於他看著郎君僵坐許久,終於垂首提筆,麵容凝重地在上麵書寫時,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郎君會寫什麼?
不言而喻。
就如他所料,一等墨乾,郎君就把那聖旨重新卷了起來,讓南星拿給羅紈之。
南星跨出門的那刻,他看見郎君如同放下了心頭重擔,靠在了椅背上,久久沒有動彈。
其實聖旨也無用,
它根本約束不了郎君。
羅紈之也沒有那個膽量以此脅迫。
但聖旨雖然是廢物,可上麵的字卻珍貴異常,因為那是謝昀自己寫的,如同剖心析肝,把自己的底牌亮在人前。
謝昀再次揚眸看他,麵色難得露出一絲自嘲。
“人都會犯錯,但是同樣的錯誤犯兩次,是我不對。”
蒼懷聽懂了他這句沒頭沒尾的話。
因為在謝璋合眼之後,他陪著謝昀在湍急的溪水裡洗淨沾滿父親鮮血的手,那冰冷的水把郎君的手浸得毫無血色。
像是蒼山頂上的皚皚白雪,淡去了紅塵的顏色,隻有蒼白。
“永遠,不要把自己的底牌全部亮出來。”那時候的謝昀淡淡為這場悲慘的結局做出了總結,“會輸。”
但轉眼他就忘記了這個痛徹心扉的教訓。
秋天亦是多雨的季節,益州的秋汛才泛,建康的雨也時常突如其來。
雨點把磚瓦敲得很響,讓人心緒難寧。
侍衛的腳步像是被這陣風雨吹亂,他急忙趕來,在敞開想門前隔著屏風,低頭拱手稟告:
“郎君,城門有人叫門要進城,本是不應該來通報,隻是來人是南星,他還帶著一位女郎。”
城門打開,火把被大雨澆得東倒西歪,勉強照亮道路。
兩匹馬稍錯了馬身,一前一後進了城。
人與馬皆淋得透濕。
但他們並沒有停下,徑直往前。
謝昀披衣撐傘,等在宅前,亂飛的雨絲濺濕了他的衣袍和發絲他也顧不上。
羅紈之勒馬停在了他的身前,擦了兩下臉上的水,也沒多大作用,因為她早被大雨澆得一身狼狽,渾然像是才從水裡打撈起來的一樣。
不過即便狼狽,但此刻她的兩眼被火光映亮,猶如暗夜裡的繁星,晶亮地望向等她已久的謝三郎。
謝昀壓根沒料到南星居然會是帶著羅紈之騎馬而來。
淋雨夜行,也不怕染風寒?
心底雖這樣想,謝昀卻一字不提,隻表情溫和,語氣漠然道:“羅娘子冒雨前來,想做什麼?”
羅紈之抬起一手遮於頭頂,彎腰拍了拍掛在馬鞍上掛著的牛皮囊,笑吟吟道:“有兩個字我傍晚怎麼看都不認識,特意來請教三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