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良人與人做賭,敗儘家產。如今犯法,欲花錢贖罪,家中沒有餘錢,就到我這裡討要。更威脅我不答應,就上官寺告我不孝。”
“簡直豈有此理!”趙嘉怒道。
“是啊,豈有此理。”衛青蛾的笑容更加諷刺。
如果母女情尚在,她不介意伸出援手。但是,對方多年不登門,如疫病一般的躲著她,如今突然上門,開口就要兩千錢!
另有一件事連趙嘉都不知道。
當初衛母改嫁,不隻帶走了嫁妝,還從衛家帶走大量錢絹。如非如此,趙氏畜場初創,衛青蛾就不會僅投萬錢。
可惜她當時年紀小,衛母一手把控家中,沒有留下證據,最後隻能不了了之。也是因為這件事,衛母才一直疏遠她,遇到急事才再次上門。
“如其不肯罷休,阿姊打算如何?”
“兩千錢的罪名不會危及性命,大多是黥為城旦,遇嚴者會笞三百。”衛青蛾甩了甩馬鞭,冷笑道,“就算她上官寺告我又如何?自其改嫁就與我斷絕聯係,其良人同我非親非故,我從未叫過一聲繼父,家中人皆知。縱我不出錢,也無人可以指摘。即使官寺真的判決,我寧花錢為自己贖罪,也不會給她一枚!”
“如她一直不肯離開,阿姊怎麼辦?”
到底是衛青蛾生母,真的賴著不走,難不成要揮著木棍打出去?真那樣做了,解氣歸解氣,可就真稱了對方的意,扣死了不孝的罪名。
不過,如果能把人引到村寨外,他可以代替衛青蛾下手。
自從出了張通這檔子事,趙嘉驀然發現,與人為善並不總是能得到好結果。該心狠時就不能心軟。
少女如他親姐。
做弟弟的護衛姐姐不是理所應當?
“不若我到你家中躲幾日?”衛青蛾笑道。
“阿姊,莫要說笑。”
“我如此可憐,阿多卻不願收留?”少女故作哀傷。
“阿姊,這個法子在我九歲時就不管用了。”
“你就不能裝一次?”
“不能。”
少女收起哀傷,默默舉起鞭子。
咻——啪!
趙嘉策動韁繩,一邊飛馳而去一邊笑道:“阿姊,要講道理啊!”
“你這……”少女咬牙,貌似盛怒,眼底卻含著笑意。又甩了一下鞭子,緊追在趙嘉身後。
一紅一青兩匹駿馬馳過草原,沿途留下少年爽朗的笑聲和少女佯怒的嬌斥,伴著呼嘯的北風,定格在時光之中。
“阿姊,如你不想再見她,我來動手。”
趙嘉的聲音傳入少女耳中,後者拉住韁繩,閉上雙眼,良久才吐出一個字:“好。”
畜場內建有成排木屋,供熊伯和青壯健婦們居住。
靠北一間木屋內,衛青裹著一件皮襖,懷裡抱著一隻裝有熱水的皮囊,和公孫敖圍坐在一個冒出熱氣的陶罐旁。
罐內滾著熱湯,湯裡是帶肉的羊腿骨和斬成巴掌長的肋條,湯麵上飄著微黃的油星,香味在空氣中彌漫。
咕嚕——咕嚕嚕——
不知是誰先開始,兩人的肚子開始嗡鳴,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健婦推開木門,抬進一盆熱水,倒入靠在牆邊的木桶中。試了試水溫,在布裙上擦擦手,朝衛青笑道:“阿青,來,洗乾淨了好吃羊肉。”
婦人有五個孩子,最小的都已經能騎馬牧羊,照顧一個四頭身完全不成問題。不等衛青反應過來,就被拉到婦人身前,剝得光溜溜,提起來放到桶裡。
坐在熱水裡,衛青臉被熏紅,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自到父家,他從沒洗過熱水,更不敢用涼水衝洗。若是染上病,阿翁不會理睬,旁人更不會為他找醫匠。
婦人拿起布巾,擦拭他的胳膊和後背,看到幾條暗色的疤痕,當下皺了皺眉:“造孽!”
衛青低下頭,眼圈泛紅。
他對生母的印象已經模糊,在父家過得比奴仆還不如。每日吃不飽,還要外出牧羊,如非實在過不下去,他也不會冒險藏進商隊的大車。
“哭吧。”看到小孩通紅的眼圈,婦人一邊用水打濕他的頭發,一邊說道,“哭出來就好了。”
衛青抬起頭,含著淚水看向婦人。
“這裡是邊郡,匈奴年年都來。我大父死在匈奴手裡,阿翁和阿母差點被掠去,良人被砍掉半條胳膊,險些沒熬過去。自遷到雲中郡,日子才好些。不是仰賴郎君恩義,容我留在畜場,五個孩子怕是都會餓死。”
婦人擰乾布巾,擦擦衛青的臉。
“世道就是這樣,再難也得活下去。堂堂男兒得有誌氣,得活出人樣,站到欺負你的人跟前,讓他們看看,你比他們活得都好!”
衛青咬住嘴唇,用力點頭。
婦人說話時,公孫敖也湊了過來,對衛青道:“我沒有兄弟,阿青,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兄弟,我會照顧你!”
趙嘉走進來時,衛青已經被包上皮襖,又坐到陶罐前,手裡抓著一根羊骨撕咬,凶狠的模樣活似一頭小狼崽。
公孫敖也被按入木桶搓洗一回,裹著皮襖坐在衛青身邊,同樣抓著骨頭啃得正歡。
聽到聲響,兩人同時停下動作,仰頭看向趙嘉,匆忙想要行禮。
“沒事,坐著吧。”
趙嘉笑眯眯的蹲下,看著洗乾淨的四頭身,似乎有點明白,為嘛魏三公子總喜歡抱著自己當手爐。
不過,這可是未來的大司馬大將軍,再萌也得忍住,捏團子什麼的,須得三思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