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向草原輸銅一案,在郡內鬨得沸沸揚揚。日前連續抓捕二十多名商賈,五名死在獄中,剩下的都被押上囚車送往長安。
這樣的大案瞞不住,很快,連東邊的定襄郡和雁門郡都有耳聞。
聞聽消息,兩郡官員都是怒形於色。尤其是不久前剛和匈奴血戰、連太守都戰死的雁門郡,更是炸開了鍋。
這些邊郡官員都是能上陣殺敵、抄起刀子和匈奴對砍的主,知道有奸商向草原運輸銅錢,又有雲中郡的前例為參照,懷疑自己治下也不乾淨,大力追查之下,還真被查出問題。
浩浩蕩蕩的抓捕行動迅速展開。
冤枉?
賺錢的時候怎麼不冤枉?
一人之罪一人承擔?
做你的春秋大夢!
這是你一個人能承擔得了的?!
看到不斷增加的口供,兩郡官員生出和魏太守一樣的念頭:這些奸賊都該綁起來活撕!
魏尚的奏疏剛送抵長安,定襄郡和雁門郡的奏疏也先後抵達。
景帝大發雷霆,守在宣室外的宦者戰戰兢兢不敢出聲。上次見天子這般,還是在七國之亂的時候。
天子震怒,奏疏上的人自然得不了好,都得洗淨脖子等著挨宰。
張通死在路上,張氏一族全部下獄。另有五姓卷入,加起來近千人。
涉及到匈奴,縱然是花錢贖罪,家主和直接參與的一脈也難逃一死。旁支男丁受笞後罰為城旦,女子罰舂,年幼者不受刑,儘數官賣為僮。
消息傳出,曾做過類似生意的都是一凜,全都變得小心起來。在這場風波沒有完全過去之前,絕不敢再踏入草原半步。
曾與幾家有聯絡的貴人也變得低調。彆說開口求情,首先要做的是切斷聯係,擺脫自身乾係。代國相就是其中之一。
長安宮中,景帝放下竹簡,疲憊的捶了捶肩膀。
他剛至不惑之年,身體卻不如半百老人。黑色深衣穿在身上,竟有些空空蕩蕩。去歲大病一場,精神大不如前。大概是承受的壓力太多,稍不留神,腰背就有些傴僂。
又翻開一冊竹簡,依舊不是什麼好消息。
景帝歎息一聲,看向擺在一側的戳燈,想起被廢為臨江王的長子和死去的栗姬,突然變得意興闌珊。
焰心跳躍閃爍,一聲爆響驚醒了景帝。想到自己的身體和太子的年紀,再想到朝中群臣,恍惚驟然消散,心瞬間變得冷硬。
長樂宮中,宮人陸續點燃戳燈。
竇太後靠在矮榻上,雙眼微合。
一個十歲左右,精致嬌美的小姑娘坐在矮榻前,手捧一冊《道德經》,正一句句誦讀。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惡已;皆知善,斯不善矣。有無之相生也,難易之相成也,長短之相刑也……”
燈火將室內照得通亮,掛在牆上的彩綢被映得流光溢彩。女孩聲音清脆,誦讀間,簪在發上的金娥振動翅膀,翩然欲飛。
“……是以聖人居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而弗始也,為而弗誌也,成功而弗居也。夫唯弗居,是以弗去。”
讀完最後一段,女孩停住,轉頭看向竇太後,撒嬌道:“大母,嬌讀完了。大母說的賞賜呢?”
“阿嬌,不許調皮。”長公主劉嫖走進室內,恰好聽到這句話,開口斥道。
劉嫖是漢景帝同母姐,也是文、景兩朝唯一的長公主,地位相當諸侯王。嫁給堂邑侯陳午,卻沒有前往封地,而是留在長安,可見地位尊貴和榮寵。
竇太後雙目失明,對聲音變得格外敏感。聽出劉嫖的聲音,笑道:“行了,彆嚇著嬌嬌。”
劉嫖本也不是真要斥責女兒,見太後開口,當即笑盈盈的上前行禮,坐到一邊。
“阿母,我之前提的事,您覺得如何?”
竇太後沒出聲,依舊合著雙眼,像是睡著了一般。
“阿母……”
“我說不許,你會不做?”竇太後抬起手,仿佛能看見一般,撫上阿嬌的頭,“嬌嬌何等尊貴,無需錦上添花。”
劉嫖咬住嘴唇,想要開口,又不知該如何說。
竇太後心如明鏡,對於這個長女的心思更是了解得十分透徹。
歸根結底,不過是“權利”二字。
“我知你心中所想,如栗姬不是太蠢,嬌嬌倒也做得太子妃。然如今的太子固然聰慧,卻非是嬌嬌的良配。王娡也不如表麵恭良,論心計,你不如她。”
提起栗姬,劉嫖就是一肚子火。不過人已經死了,有火也沒處發。
“阿母,如果沒有我,阿徹可成不了太子,王娡也做不了皇後!”在竇太後麵前,館陶公主並未掩飾自己私下的動作。
“正因如此,嬌嬌才不該嫁他!”竇太後的語氣陡然沉怒,劉嫖的話哽在喉嚨裡,殿內的宮人噤若寒蟬。
“無妨實話告訴你,我活著,宮內翻不出浪來。哪日我不在,就是你們受苦的時候!你是自作自受,我可不願看到嬌嬌受苦!”
“阿母,我已同皇後定好……”劉嫖和王娡定下的不隻是劉徹和陳嬌的婚事,還有她的兒子陳蟜和王娡的三女。
如果阿嬌做不成太子妃,後一樁婚事也未必能成。
“行了,天子春秋鼎盛,嬌嬌還小,這事暫且壓下,不要同天子提。”
竇太後一錘定音,館陶公主隻能應諾。
陳嬌安靜的坐在一旁,自始至終不發一言,頭微垂,雙眸卻明亮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