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秋收之後,仆帶人再修幾個新圈,還有畜場裡的木屋,都要擴建。”
這些都是有用的建議,趙嘉在腦中過了一遍,很快就拍板敲定。
時至四月底,草原鋪滿青綠,其間還點綴著色彩繽紛的野花,引來成群的黃羊,偶爾還能見到兩三匹野馬。
由於羊群常和野馬呆在一起,給套馬的邊軍增添不少難度。好在派出的都是好手,但凡是被發現的野馬,有一匹算一匹,來了就彆想走。
田地中一派生機勃勃,無論粟還是麥,長得都是格外茂盛。熊伯和傭耕們守在田邊,看著田中的粟麥,幾乎能預期到粟粒和麥粒成串掛漿、壓彎莖稈的情形。
“熊伯,能和郎君說一說,待到秋收之後,工錢之外再給一些粟?”一名傭耕問道。
“禾仲,趙郎君待我等寬厚,明歲還要我等來做工,怎可如此貪心。”另一名傭耕皺眉道。
“做工本就該給工錢。地裡的穀子長得這麼好,全賴我等出力,多要些糧食又怎麼了?”禾仲不服氣道。
“你說這是什麼話,你怕是忘了咱們能夠活命,是因趙郎君借了糧!”
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是雪災後在趙家借糧,今歲用勞力相抵。
趙嘉本可以不給工錢,提供一餐飯食即可。結果不隻有工錢,每日還能兩餐吃飽,如此尚不滿足,還想多要一份糧食,任誰來評理都會覺得過分。
在事情沒點破之前,明知是貪心之舉,還是有數名傭耕心動。聽到長者的話,對上熊伯的眼神,懷揣心思之人都是滿臉通紅,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熊伯盯著禾仲,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直將對方看得低下頭,才深深吐出一口氣。
“早知如此,我就不該起再雇你們的心思,更不該同郎君說。”
“熊伯,這件事……”年長傭耕想要開口,卻被熊伯攔住。
“什麼都不用說了,今天將事料理明白,明天給我一個交代。”
留下這句話,熊伯站起身,帶著幾名青壯離開,不給傭耕們開口求情的機會。
“禾仲,今日回去之後,你不要再來了。”年長的傭耕開口道。
“我,我……長伯,你幫我求求情,我就是一時糊塗!我家中有妻兒,不能沒了這份工!”
“沒用。”長伯搖搖頭,沉聲道,“你太貪心,不曉得知足。留你在這裡,不知還會做出什麼事。大家都有妻兒,阿田還要奉養家中四位老人,都不容易,可誰像你一樣貪心?”
“我說的他們也都想!”禾仲提高聲音,用手指著人群中的幾個漢子,“你、你、還有你!咱們可是商量過,都想要糧食!”
“是真的嗎?”長伯看向被指出的三人。
“……是。”三個漢子滿臉通紅,在禾仲破罐子破摔,說出時間、地點和幾人的對話之後,終究無可否認。
“罷,你們也走吧。”長伯說道。
“長伯,我們隻是想想,真的!”一名漢子急道。
“放心,你們終究沒做到禾仲這一步,我會向熊伯求情。如果實在不行,等到工錢發下來,大家會勻些給你們。”
事情被禾仲揭開,就不可能遮掩。如果幫這三人隱瞞,其餘的傭耕都會被連累。
三個傭耕羞愧的點點頭,不再出聲。
隻有禾仲還在咬牙,見沒一個人願意幫自己,恨聲道:“我不過說了一句話,並未做惡事,竟要趕我走?我在這裡乾了近三月的活,不給我粟,就要給我三千錢!如果不給我工錢,我就去官寺上告!官寺不理,我就帶著一家人吊死在他家門前!”
“誰說不給你工錢?”
在傭耕們說話時,熊伯去而複返,同行還有中途遇到的趙嘉。
趙嘉坐在馬背上,俯視臉色通紅的禾仲。換做一年前,他或許會失望甚至憤怒,但在見識過張通等人之後,禾仲的行為並不能激起他多少情緒。
“季豹。”
“仆在。”
“回去找虎伯,取三千錢來。”
“諾!”
季豹打馬而去,經過禾仲身邊時,突然揚起馬鞭,嚇得對方舉起手臂遮住頭臉。良久之後,預期的疼痛始終沒有出現。禾仲放下胳膊,發現季豹早已經馳遠。
“這位長者,”趙嘉看向長伯,溫和道,“熊伯還要看顧畜場,田地之事無法顧忌全麵,如長者願意,可與我簽下長契,同熊伯一起幫我照看這些田地。”
“謝郎君,仆願意!”
季豹回來之後,當著眾人的麵,趙嘉將銅錢丟給禾仲,隨後調轉馬頭,再不看他一眼。
“郎君,禾仲去歲借了糧,他的婦人得知明歲他還會來做工,又到畜場借走不少粟。如今他拿工錢離開,該讓人去將粟取回。”熊伯道。
“不必。”去了也要不回來,難道硬搶?世人同情弱者,再被渲染一下,有理也會變成沒理。
“郎君,此事……”
“回去之後,讓禾仲一家遷出村寨。再告知鶴老,言此人是我逐走。”趙嘉道。
類似的事不斷發生,趙嘉也開始反省自己,然後逐漸明白,麵對一些人,姿態越是謙遜,態度越是溫和,就越是會被認為可欺。有的時候,跋扈一些並非壞事。隻要不作惡,誰又能指摘他什麼?
在尚武的大漢,在時刻麵臨生存威脅的邊郡,擔負一些凶名,就某種意義上而言,實則是利大於弊。
“如此甚好。”熊伯舒了口氣。
趙嘉拉住韁繩,視線掃過熊伯,又看向一臉本該如此的季豹,低笑一聲,腳跟一踢馬腹,策馬飛馳而去。
長安
竇太後終於氣消了,長樂宮的宮門重新對劉嫖敞開。
經過這次教訓,劉嫖的態度收斂許多,再不提陳嬌為太子妃之事,轉而向竇太後講述長安城內的趣事,話中又提到張次公,言他在市中同人比拚力氣,連勝了六場。
“之前攔住瘋馬的那個郎官?”竇太後問道。
“正是。”
“你幾次提他勇武,是想舉薦他為官?”
“什麼都瞞不過阿母。”劉嫖笑道。
“嗯。”竇太後合上雙眸,在劉嫖的笑快掛不住時,才開口道,“讓他到竇甫手下做個衛士丞吧。”
竇甫是竇太後昆弟,任長樂衛尉,掌太後車馬以及長樂宮警衛。
衛士丞是衛尉屬官,秩比三百石。雖然會被打上“竇氏”標簽,但對一個沒有家族背景的郎官來說,這個起-點絕對不低。再者,張次公通過館陶長公主舉薦入朝,即使不安排在長樂宮,也與竇氏外戚脫不開關係。
“謝阿母!”
母女倆又說了一會話,竇太後就顯得有些疲憊。劉嫖知趣的起身告退,叮囑陳嬌好生陪伴太後,再未言其他。
等陳嬌讀完一篇《道德經》,竇太後示意她停住,喚來少府,沉聲道:“長公主去了哪?”
“回太後,長公主去了未央宮。”
“是去椒風殿?”
“回太後,是去見了陛下。”
“未央宮,天子……”竇太後低聲念著,眉心越皺越緊,終凝成一個川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