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草原,長者還能記得多少?”
“我記得當年出塞,行經半日,路過一座古城。城內破敗不堪,據說是前朝修建。中心有溪水流淌,還有大片野生的穀子。隊伍沿溪向上,有兩座廢棄的烽火台。其後就是廣闊的草原,再沒見過城池建築。”
“又過兩日,才陸續有了人煙。”
“途中遇到大大小小十多個匈奴部落,其中有一個部落擅長駕車,車輪比人都高出半頭,有懂得胡語的役夫,稱這部落高車。”
高車?
依趙嘉在太守府看到的典籍記載,丁零本屬敕勒人,因習慣使用車輪高大的車子,也被稱為高車。
如果鶴老的記憶沒有出錯,那麼,他口中的部落很可能就是趙信和趙破奴口中的匈奴彆部。至於前朝古城,兩人沒有提到,倒也算不上稀奇。二十年的時間,風吹日曬,很可能早成了幾座不起眼的土丘。
“長者稍待。”
趙嘉站起身,到牆邊的木架上翻找,取來一張硝薄的羊皮,鋪開在矮幾上,隨後拿起毛筆,在羊皮上勾畫。
“長者,從邊界出行,隊伍可是往正北?”
匈奴王庭位於雲中郡北麵,不過以匈奴逐水草而居的習性,單於的大帳也會隨季節移動,不會長時間停留在一個地點。
“應該偏西一些。”鶴老移坐到矮幾旁,在趙嘉提筆勾畫時,仔細在腦中回憶。可惜時間過去實在太久,能記起來的細節十分有限,幸虧趙嘉早就詢問過趙信兩人,才將大致的路線描繪出來。
事實上,太守府內就有一張草原的地圖,尤其是須卜氏經常活動的地區,經上百名斥候打探,丘陵、河流、樹林都記錄得十分清楚。
問題是,在古代,地圖屬於戰爭資源。趙嘉名為魏太守賓客,實際不過是掛個名號,托庇於魏尚的羽翼之下,專心發展他的種田和養殖大計。
如此一來,他就更沒有理由接觸地圖一類的軍事資源,彆說借來細看,連瞄一眼的資格都沒有。若是莽撞開口,魏尚倒是不會對他怎樣,落在旁人眼中,難免會以為他不知深淺,將以前積累的好印象全部耗光。
除了太守府,還有另一個選擇,就是往來邊郡的商隊。
可問題又來了,不給半點好處,人家憑什麼把吃飯的家夥借給你?
這些商隊遊走在草原和邊郡,時刻要麵對胡人部落和賊寇的威脅,和他們打交道,最有效的手段除了利益就是權勢。
趙嘉目前還處於抱大腿階段,狐假虎威不是不行,可如果自己沒有實力,一旦虎皮戳漏了,帶來的後果會相當嚴重。
思來想去,最穩妥的方式還是自己來。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落下最後一筆,趙嘉看著羊皮上簡單的線條,實在不想將這玩意稱為“地圖”。
鶴老盯著矮幾上的羊皮,神情愈發嚴肅。
“郎君,此物不可輕易示於外人。”
“我知。”趙嘉點點頭。
他不以為憑這幾條粗線,連大致的距離都無法確定,就能一路飆到匈奴王庭。但世事沒有絕對,他做不到,萬一有人能做到呢?
曆史上,衛青、霍去病一樣沒有精準的地圖,不是同樣踏破單於王庭,打得匈奴跪下唱征服?
地圖繪製完畢,鶴老告辭離開。
趙嘉將他送到前院,虎伯更送出大門,陪著鶴老走出一段路才調頭返回。
“虎伯同鶴老說了什麼?”趙嘉好奇道。
“仆叮囑他,今日郎君詢問之事不可道於旁人。”虎伯道。
“鶴老如何說?”
“自是點頭答應。”虎伯笑道,“郎君儘管放心,有仆盯著,此事萬無一失。況其兩子及長孫皆在畜場做工,三女又嫁於孫媼的次子,今日之事,他必會守口如瓶。”
翻譯過來就是,鶴老同趙嘉已經是利益共同體,趙嘉好他就好,趙嘉倒黴他也跑不掉。
趙嘉回身走到屋內,看著矮幾上的羊皮,道:“村寨中還有哪位老人曾去過塞外?”
“這……仆並不十分清楚,待熊伯歸來,郎君可詢問於他。”
“熊伯知曉?”
“仆曾隨郎主出塞與匈奴交戰,並未深入草原。熊伯早年曾為斥候,其所知遠勝於仆。”
“如此,我明日去畜場再當麵詢問。”趙嘉道。
“出塞的人選,郎君可有計較?”虎伯道。
“暫時有幾個人選,不過需得先派人去原陽城問一問三公子,方可最終確定。”趙嘉坐在矮幾後,取出隨身攜帶的木牌,手指摩挲著上麵的花紋。
派人出塞不是小事,稍有不慎就有去無回。
然而,風險往往意味著機遇。
趙嘉有種預感,如果這次事情能夠成功,不僅僅能帶回大批牛羊,還能借機搜集情報,勘察地形,以備來日。隻是他目前僅有模糊的概念,理順還需要一些時間。
“郎君要同三公子合作?”虎伯遲疑道。
“有這打算。”趙嘉將木牌放到桌上,“出塞不是小事,需得上報太守府。如過三公子點頭,事情將容易許多。”
文、景兩朝都曾同匈奴和親、通關市。朝廷禁止向草原輸銅錢鐵器,牛羊和絹帛貿易並不禁止。不過組織商隊出塞必須謹慎,既要防備被胡人和賊寇劫掠,也要避免無意間觸犯界限。除此之外,還要考慮胡人部落是不是會願意直接和漢人做生意。
最好的辦法就是找一個代理人,烏桓人就不錯。可惜趙嘉沒有這份人脈,也未必能控製住對方,隻能請魏悅幫忙。
這些暫時都是趙嘉的想法,是否真正可行,還需要等魏悅的回音。
“我明日去畜場,會遣魏同往原陽城。”趙嘉道。
魏悅在原陽城練兵,一來一去就要耗費數日。
好在此事不急在一時,趙嘉目前的關注重心還在田畝之上,真正準備妥當、組織起商隊,怎麼說也要等到兩月之後。
明白趙嘉早有計較,虎伯沒有再說,起身退出室內。
趙嘉放鬆下來,一手支著下巴,一手擺弄著木牌,想到要派人給魏悅送信,就不免想起說給對方的馬鞍和馬鐙。
“算了,這事不是我現在該想的。”
朝廷真要武裝騎兵也會暗中進行,不會對外透出任何消息。如果他在鄉間都能聽到消息,知道朝廷的軍隊在乾什麼,那才是真正的滑天下之大稽。
就在趙嘉鋪開木牘,準備給魏悅的書信時,三騎快馬正離開長安,騎士身懷天子旨意,一路風馳電掣,奔向雲中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