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來。”趙嘉不習慣,撐著胳膊想要坐起來。奈何力氣不濟,中途又倒回榻上。
“郎君身中弩-箭,箭上喂有-毒-藥,昏睡一夜,自是沒力氣。”醫匠推門走起來,放下藥箱,仔細檢查過趙嘉的傷口,又試了試他的體溫,笑道,“沒發熱就沒大事,殺頭肥羊給郎君補一補,不出幾日就能好。”
飲下溫水,趙嘉堅持坐起身,詢問昨日他昏倒後又發生了什麼。
虎伯和熊伯沒有隱瞞,一五一十將事情講明,還道出遊俠的口供以及兩人昨夜的猜測。
“遊俠,刺殺。”趙嘉嘴裡喃喃念著,單手覆上肩頭的傷口,神情微冷。
“郎君,是否要親審那幾名賊人?”熊伯問到。
“我稍後過去。”身上恢複些許力氣,趙嘉讓虎伯吩咐下去,好生安葬死去的青壯,挑選肥羊宰殺,分給畜場眾人。
“讓季豹帶上木牌,儘速前往雲中城。”
無論指使這些惡徒的人是誰,其能調出弓-弩,必在朝中有相當實力,不是現下的趙嘉能撼動。既然身負刺殺大罪,就該押到太守府。以郡中大佬的手段,自能讓主謀無所遁形。
趙嘉做出決定,虎伯和熊伯立即吩咐下去。
意外的是,不等季豹趕往雲中城,魏悅突然率騎兵馳來畜場,得知趙嘉受傷的消息,當即飛身下馬,大步走向木屋。
可惜撲了個空。
趙嘉喝下一大碗熱湯,吃掉三個包子,半張蒸餅,身上恢複力氣,不再感到虛弱,當即前往關押遊俠的地方,打算親自審問。
經過一夜,幾名遊俠都已經半死不活。
熊伯不想麻煩,也不將他們解開,直接連人帶木板一起抬出木屋,重新立到羊圈裡。至於死去的那名遊俠,也被一起搬來,就放在幾人麵前。
趙嘉的臉色還有些白,腳步略有些不穩。
見他走進羊圈,幾名遊俠都是瞳孔緊縮。不需要多做審訊,趙嘉就能確定,所謂的搶馬都是借口,他們百分百是朝自己的命來的。
“說吧。”趙嘉站在木欄邊,漫不經心地摩挲著短刀的刀柄,“誰派你們來的?”
遊俠皆不開口,兩人更麵露嘲諷之色。哪怕隻是一閃而過,仍被留心觀察的趙嘉捕捉到,當下不再多言,對熊伯道:“堵住嘴抽。”
遊俠登時麵露驚愕。
不是要問話?堵住嘴還怎麼問?
“你們不說,我也能猜出大概。我身無官職,空有個不高不低的爵位,確實拿指使你們的人沒有辦法。”趙嘉抽-出短刀,刀身反射雪光,鋒利無比,“不過,我總能先出一口氣。”
熊伯和青壯一起動手,遊俠很快就被堵住嘴,扯開身上的獸皮。鞭子呼嘯而至,在半空中發出一聲聲脆響。
“說實話,我不想這麼做。”趙嘉似是在對遊俠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可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趙嘉每說一句,鞭子的速度就增快一分。
換做三年前,對這樣的場景他會很不適應。現如今,經曆過同匈奴人的廝殺,即使眼底生出波瀾,也會被強壓下去。
憐憫這些惡徒?
誰來可憐枉死的青壯?
如果他昨天死了,這些惡徒隻會彈冠相慶,心中不會有半點愧疚。
麵對趙嘉冰冷的態度,遊俠們終於想要開口求饒,奈何嘴被堵住,僅能發出嗚嗚的聲響,根本沒法說話。
抽到第十鞭,趙嘉抬起頭,本想讓熊伯停手,肩膀突然被從身後按住。近乎出於本能,反手遞出短刀,刀鋒被抵住,更引來一聲輕笑。
“三公子?”趙嘉回過身,匆忙將短刀收起。
魏悅上下打量著他,溫和道:“聞聽阿多受傷,看樣子,現下已是無礙。”
“中了箭,不算什麼。”趙嘉搖頭,道,“我本想讓健仆入城,三公子既然來了,正好將這些惡徒押走。”
魏悅抬起頭,視線掃過幾名遊俠,對趙嘉頷首道:“日前出軍營巡視,途中遇到刺客,當場斬殺數人,可惜未能抓到活口。其後又有惡徒欲襲阿翁,城內已發捕令,正捉拿這些賊人。”
說到這裡,魏悅頓了頓,手指擦過趙嘉鬢邊,低聲道:“阿多此番遇險,是我考慮不周,實乃悅之過。”
趙嘉突然有些不自在,移開目光,認真道:“惡徒行事無法無天,三公子何過之有?”
魏悅搖搖頭,收回手,命魏武等入羊圈提人。
“人押進官寺,會儘速提審。未知其是否還有同謀,阿多需增強防衛,畜場村寨也當嚴密戒備。”
“三公子放心,如有惡賊再來,定叫其有來無回。”
“我聞有民被惡徒害死,當具其姓名上報官寺。”魏悅正色道。
趙嘉點了點頭,言明後日就帶人入城,將事情辦妥。
魏悅身負要務,不能在畜場久留,令魏山魏同留下守衛,又叮囑趙嘉幾句,隨即躍身上馬,押送遊俠返回城內。
目送騎士行遠,趙嘉回過身,發現金雕盤旋在頭頂。抱著試試看的心態,趙嘉將獸皮裹在前臂,朝金雕示意。
許久後沒有動靜,趙嘉搖頭笑了笑,正打算收回手,耳畔突然傳來一聲高鳴,金雕竟然振翅飛落,就落在趙嘉的前臂。
一人一雕四目相對,趙嘉半晌回不過神,金雕不滿地叫了一聲,嚴厲地盯著趙嘉,仿佛在表示:大爺已經下來了,你個兩腿走不能飛的還有什麼不滿?
趙嘉咧咧嘴,拍飛莫名其妙的念頭,托著金雕往前走,引來孩童們一陣歡叫,連肩傷的疼痛都減去大半。
雲中城內,魏悅將押回來的人送入官寺,交給周決曹審訊,隨即前往魏尚處複命。
早在刺客亮出弓-弩時,主謀者的身份已是昭然若揭。隻是要讓對方伏法認罪並不是那麼容易。
“儘速問出口供。”
魏尚落下最後一筆,將竹簡合攏。這封書信不會遞入朝中,而是將送進劉舍府內。他本不想這麼快就和灌夫正麵交鋒,奈何對方已動殺機,不想坐以待斃,就要搶先一步在朝中布局。
“阿翁,代國相同魏其侯相熟。”魏悅道。
“無礙。”魏尚微微一笑,“魏其侯有高智,此事一旦揭開,哪怕為了竇氏,他也不會輕易插手。”
魏尚所料不差。
如今的竇嬰和灌夫的確相熟,莫逆卻稱不上。畢竟曾將兩者牢牢係在的一起田蚡,此刻正丟官在家,不知何時才能起複。最重要的是,竇太後還活著,竇嬰官至大將軍,竇氏依舊鼎盛,沒有任何理由為了灌夫和魏尚撕破臉。
總的來說就是一句話:一旦事發,礙於人情,竇嬰會幫灌夫說幾句話,但也僅止於此。
隻等周決曹問出口供,順藤摸瓜,不斷搜集證據,魏尚所布下的局就會連接成網,將灌夫牢牢困住,再也休想掙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