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1 / 2)

入夜, 沙陵縣降下一場大雪。

北風呼嘯而過, 幾根木樁甚至被連根拔起,帶著橫杆倒飛出去,砸在羊群中,引起一陣混亂。

虎伯守在趙嘉榻前,遵照醫匠的吩咐,不停用水擦拭趙嘉的額頭和掌心。熊伯頂風走出木屋,帶領青壯修補圍欄,驅趕驚慌的獸群, 避免有牛羊在風雪中走失。

幾名遊俠被放下木樁,拖進一間木屋。這樣的天氣,繼續留他們在屋外, 不用多久就能凍成冰塊。

青壯們忙著檢查圍欄,婦人負責看管木屋。一名遊俠假裝昏迷, 暗中活動手腕, 一點點從繩索中掙脫出來, 趁婦人轉身,就要暴起傷人。

“媼, 小心!”這一幕恰好被衛青看到。孩童二話不說,丟掉懷中的獸皮,張開弋弓就是一箭。

弋弓勁道不強,能造成的殺傷力有限。衛青心急之下, 直接瞄準要害處。即使遊俠敏捷閃躲,照樣被箭矢紮入頸側。

下一刻, 孫媼提起地爐邊的火鉗,用力砸在遊俠身上。骨裂聲瞬間響起,遊俠倒在地上,當場斷氣。

“阿青,去叫季婦和川婦。”孫媼手持火鉗,視線掃過剩下的幾個遊俠,對衛青道,“告訴她們帶幾條木板,再多帶些繩子,我有用。”

“諾!”

衛青背好弋弓,拉緊皮帽,推門走進雪中。

少頃,川婦帶著衛絹走進屋內,身後各拉著一輛拖車,上麵是孫媼要的木板和粗繩。

“季婦同人檢查穀倉,暫時脫不開身。”

“穀倉?”

“屋頂積雪,有一片被壓塌。”川婦放下牽引拖車的繩子,對孫媼道,“東西都在這裡。”

孫媼點點頭,從車上抽-出幾條最結實的木板,示意川婦幫忙立在窗邊。自己將倒在地上的遊俠拽起來,直接丟出屋外。遊俠脖頸上還紮著木箭,血沿著傷口流淌,很快凝固成紅色的暗痕。

“都用繩子固定。”孫媼回到屋內,指了指立好的木板。

衛絹和川婦一起動手,目光偶爾轉向剩下的遊俠,嬌美的麵容浮現一絲淺笑。換做平時,這些目無王法的惡徒勢必會心生垂涎,但在此時此刻,麵對這樣一名嬌柔的少女,他們卻是脊背發寒,頭皮一陣陣發麻。

“剩下的都捆起來。”孫媼不想再發生意外,甭管遊俠受了多重的傷,統統綁到木板上,立在窗口還能擋風。怕他們都凍死,頂多是在綁起來後圍上一張獸皮。

“媼,提心他們會解繩子。”衛絹湊到孫媼耳邊,低語幾聲。

孫媼拔-出隨身的匕首,逐個劃過遊俠的腳腕。不致命,也沒流多少血,卻能讓他們失去行動力,即使掙脫繩索也無法逃出畜場。

解決了遊俠,衛絹將拖車送回倉庫,川婦留下和孫媼作伴。孫媼騰出手來,繼續裁剪和縫製獸皮。

“要是能獵到熊,就能給郎君做件新襖,彆的皮子總歸差些。”

川婦手裡拿著短刀,正將獸皮裁開,聽到孫媼的話,接言道:“等雪停後,我讓良人去看看。”

兩人嘴上閒聊,手上的動作半點不慢,很快就將一張狼皮裁剪縫好。

遊俠被綁在木板上,四肢動彈不得,身上又帶著傷口,實在堅持不住,迷迷糊糊要閉上雙眼。婦人仿佛腦後長著眼睛,木棍立刻敲過來,不至於敲斷骨頭,卻會令幾人疼痛難耐,再也生不出半點困意。

至後半夜,雪勢開始減小。

熊伯帶著青壯檢查過圍欄,將缺損處全部修補,確認不會再被吹倒,才轉身返回木屋,關牢木門,各自灌下一碗熱湯。

往地爐中多添幾根柴,青壯們脫下靴子,圍成一圈烤火。雖說味道有點過於刺激,好在身體逐漸變得暖和,凍得麻木的手指和腳趾總算有了知覺。

往年有人在大雪中迷路,勉強活下來,手腳卻被凍傷,差點成了殘廢。

趙嘉知曉冬季嚴寒,將儲存的獸皮取出來,讓婦人們趕製皮襖和皮靴,還製成皮綁腿,可以直接在腿上再裹一層。

防護得再嚴密,在這樣的雪夜外出,一樣會有凍傷的危險、

青壯們烤火時,熊伯打開一隻木箱,取出兩隻裝著藥膏的陶瓶,丟給季豹和季熊,讓他們給凍得最厲害的幾個人塗上。

“醫匠製的,能醫凍傷。就是材料難得,我隻要來這兩瓶。”

說“要”還是客氣,改成“搶”才更加合適。

為製成這兩瓶藥膏,醫匠屢次深入林地草原,甚至挖掘蛇洞,兩次險些被咬。此外,配方另需十多味藥草,搜集起來不是一般的困難。

之前衛青蛾給趙嘉的傷藥就是出自同一名醫匠之手,事實證明有奇效。知曉他手中有能治療凍傷的藥膏,熊伯自然不會客氣,不給就搶,總算得了這兩瓶。有一段時間,醫匠見到熊伯就吹胡子瞪眼。直到對方答應給他抓十條毒蛇,這事才算揭過去。

從醫匠慣常配藥的材料來看,他能一眼認出箭上喂毒,又能製出讓遊俠痛不欲生的藥粉,的確不值得奇怪。

身體暖過來,睡意就開始侵襲。熊伯拍醒眾人,分成三班輪換守夜,以防再出事。自己離開木屋,前往探查趙嘉的情況。

“郎君沒發熱。”虎伯揭下趙嘉額上的布巾,試了試趙嘉的體溫,總算舒了口氣。

熊伯坐到榻邊,看著昏睡的趙嘉,沉聲道:“郎君性子變了不少。”

“能不變嗎。”虎伯搖頭,擰乾布巾,又覆到趙嘉額前,“這世道,心軟沒有活路。北邊的匈奴,邊郡的盜匪,還有這些不知誰派來的遊俠。我本想著郎君性子軟,守著郎主留下家業就是。奈何世事不由人,不想往前走也不成。”

“依你看,這夥人會不會和那個張縣令有關?”

“張通?”虎伯搖頭,“那一家人早死絕了。”

“姻親,故友,漏掉的旁支,不會全都死了。郎君當初還透過話,張通依附代國相。”熊伯沉聲道。

“代國相?”虎伯動作微頓。

“我看過他們用的弩,都是軍中之物。”熊伯一字一句道,“這樣的東西,官寺都有造冊,輕易不會流入民間,偷盜更是無稽之談。”

整整十一把強-弩,突然間丟失,不可能輕易揭過去,看管軍庫的官吏必會被問責。除非有手握大權的人幫忙遮掩,甚至是知法犯法。

“如果真是代國相……”虎伯的臉色變得難看。

“等郎君醒來,將實情稟明。這些遊俠招供行刺太守和三公子,最好將其押送官寺。假如真的事涉代國相,必要由魏使君出麵。”

“也好。”虎伯頷首。

焰光跳躍,時而火星爆裂,發出劈啪聲響。

熊伯和虎伯守在榻前,都是徹夜未眠。

至天明時分,呼嘯一夜的風雪終於停了,榻上的趙嘉也從昏睡中醒來,疲憊地睜開雙眼。

“郎君?”

趙嘉仍有些迷糊,聲音聽在耳中,略微有些朦朧。想要揉揉眼睛,胳膊卻似有千斤重,終於抬起來,身上竟冒出一層細汗。

“怎麼……回事?”聲音出口,顯得異常沙啞,猶如砂紙磨過。

虎伯取下架在地爐前的陶罐,倒出半碗溫水,用醫匠留下的木勺喂給趙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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