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宜早不宜遲。”魏尚放下木牘,正色道,“明日開城門,你即往沙陵縣,將此二人帶往城內,交給王主簿。”
“諾!”
“阿多那裡,”魏尚頓了頓,道,“開庫房,取三車絹,銅錢太重,取一箱金。”
“明日一同帶去?”
“我會另外安排。”魏尚搖頭,沉聲道,“天子允羌部歸降,建要塞需得抓緊。製弩之事能成,我當寫成奏疏,同水泥一並上報長安。奏疏遞上,阿多之名必再聞朝堂。這其中的關竅,你明日見到阿多,仔細說給他聽。”
魏悅頷首,眼前閃過趙嘉擦去畫在地上的馬鞍馬鐙,請掩去他名的情形,不由得輕聲歎息。
有些事不是想躲就能躲。
從知曉趙嘉的決心時起,他就十分清楚,這一天早晚會來。
在雲中郡,他尚能護住趙嘉。一旦走出雲中,他想要繼續護住年少時抱在懷裡的娃娃,再不是那麼容易。
忠仆點燃新燈,室內亮如白晝。
魏尚和魏悅談至深夜,直至天邊擦亮,泛起魚肚白,魏尚才現出些許困倦。魏悅來不及休息,用冷水洗漱,打起精神,召魏武及數名護衛,策馬飛馳出城。
畜場中,趙嘉睡了個好覺,一夜無夢到天明。
春耕臨近,兩個村寨的人都行動起來,除了青壯和健婦,老人和半大的孩子都扛起農具下田。
耕田是大事,製水泥和燒磚的人手大批縮減,加上原料不足,依趙嘉的估算,搭成新圈,再起兩間磚房,石膏就會耗儘。
好在郡中已知曉水泥的製法,建要塞的速度勢必會加快。劃定的草場設下屏障,能最大限度擋住匈奴。
攔住北邊的鐵蹄,邊郡的春耕能夠安穩,於趙嘉而言,製水泥的目的就算完成大半。
接下來,如果能請魏悅幫忙,多儲備一些石膏,就能著手加固村寨的土垣,進一步平整從畜場通往村寨的道路。
必要的話,還可以用水泥和青磚代替石頭壘起田封。這樣的田封,哪怕把上邊的磚頭撬走,下邊也會殘留水泥澆灌的痕跡。甭管是誰,再彆想以此來尋麻煩。
“郎君起了?”孫媼抬著一筐蒸餅,正朝匠人乾活的磚窯走去。
衛青和阿稚將拖車的繩子綁在身上,比賽一般向前飛跑。車上的草料高過他們頭頂,中間還壓著豆餅,難為他們健步如飛,一路拖著向前跑。
看了一會,趙嘉突然“咦”了一聲,叫住正奔向羊圈的孩童。
“阿青,阿稚,過來一下。”
“郎君有何吩咐?”
兩個小孩解開繩子,用衣袖抹掉臉上的汗水,先後走到趙嘉身前。
“就這樣站著,彆動。”
示意衛青和阿稚背對背,趙嘉用手比劃一下,又和自己比了比,笑道:“長個了。”
衛青剛到畜場時,瘦得皮包骨,按照孫媼的話,小得像頭羊羔。現如今,個頭已經接近趙嘉的胸口。再看阿稚,個頭不如衛青,身板卻壯實許多。這樣長下去,趙嘉絲毫不懷疑,這些孩童各個都會成為八、九尺的大漢。
想想當初軟萌抱腿的三頭身,對比已經開始褪去青澀、樹苗一樣拔高的小少年,趙嘉莫名有種“我家孩兒初長成”的感慨。
見到趙嘉的表情,衛青和阿稚對視一眼,一起笑著抓了抓後頸。
“郎君,我們不隻長個,還長力氣。”衛青舉起手臂,用力揮舞兩下,“熊伯說,不用多久,我和阿稚就能拉開強弓!”
“好。”趙嘉笑著拍拍兩人的肩膀,承諾道,“等到那日,我送你們牛角弓。”
“謝郎君!”
三人正說話時,巡視的青壯來報,魏悅帶人抵達。
知曉對方的來意,趙嘉沒有耽擱,讓衛青兩人去和同伴彙合,打了聲呼哨,喚來棗紅馬,一躍坐上馬背,向青壯所指的方向馳去。
長安
景帝的病情得到控製,身體逐漸康複。在罷朝會將近半月之後,終於出現在群臣麵前。
這段時間內,竇太後一直代景帝攝政。太子每日前往長樂宮,跟在竇太後身邊學習,獲益匪淺,不比在宣室中學到的少。
竇太後的雷霆手段讓劉徹記憶尤深。
縱然是崇尚黃老無為,殺起人來,竇太後半點也不手軟。在劉徹看來,在某些時候,竇太後甚至比景帝更加雷利果決。
在景帝逐漸康複、能夠重新處置朝政時,竇太後果斷-抽-身,不需朝臣上疏,就將權力移交未央宮。
朝會之後,劉徹坐在宣室內,看著麵色蒼白,依舊會不時咳嗽,瘦到臉頰凹陷的景帝,想到發鬢斑白的竇太後,再想到手握重權的丞相和大將軍,心一陣發緊,沒來由地生出一陣恐慌。
看出劉徹的心思,景帝放下筆,咳嗽兩聲,飲下半盞溫水,道:“阿徹,用心學。學得多,見得多了,就不會再如今日。”
“遵父皇教誨。”
“再有半月,陽信就會嫁入平陽侯府。”景帝凝視劉徹,道,“平陽侯上請從軍,皇後請留陽信在長安,太後認為平陽侯當就國。你以為如何?”
劉徹眉心微皺,沉聲道:“朝廷早有定例,兒以為當遵律條。”
館陶能留在長安城,是竇太後和景帝額外恩寵。
陽信為太子長姊,平陽侯又十分年少,成婚後暫留長安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在知曉皇後和田蚡的謀劃之後,劉徹心生厭煩,甚至不願再看到自己的長姊。
看了劉徹半晌,景帝歎息一聲,道:“阿徹,為君者,行事不可單憑喜好。”
“父皇?”
“多讀史書,回去後細想。”
“敬諾。”
見景帝麵露疲憊,劉徹行禮,起身退出宣室。
走出未央宮後,回望宮牆,深思景帝之言,劉徹站在石階之上,任由衣袖被風鼓起,許久佇立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