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戰況最危急時,前排的壯士互相鎖住盾牌,用身體硬頂騎兵的衝鋒。哪怕內臟被震碎,口中湧出鮮血,身體依舊頂在盾後,維持著生前的姿勢,直至有同袍上前,代替他撐起大盾。
長戟和長矛兵站在盾後,一次又一次擊殺衝鋒的胡騎。
大盾傾倒,咬著軟木的刀牌手會毫不猶豫的滾到馬前,揮舞著斬-馬-刀,拚著被馬蹄踏碎骨頭,硬捍衝鋒的騎兵。
弓箭手和弩手-射-空箭壺,並未就此退後,而是紛紛拔-出短刀,列陣前衝,配合長戟兵和長矛兵一同拚殺。
漢騎從斜刺裡衝出,射空箭矢即列陣衝鋒。
羌騎緊跟漢騎,再不見往昔麵對本部的懼怕,反而變成一群惡狼,隨著漢騎開弓揮刀,左衝右突,甚至硬頂住本部騎兵的衝鋒。
魏悅身上的黑甲已經被血染紅,既有敵人的,也有自己的。手中的長刀砍得卷刃,伴著飛起的頭顱斷成兩截。破風聲從側麵襲來,魏悅用護臂擋住砍來的短刀,抓起掛在馬背上的長-槍,繼續衝鋒廝殺。
戰鬥發展到現在,雲中騎不再同胡騎對衝,而是利用自身優勢,在外圍開弓揮刀。
連日戰鬥中,匈奴人徹底見識到了漢騎的凶狠。那就是一群瘋子,拚殺起來不顧性命,每一次飛馳而過,都會有數十乃至上百胡騎殞命。
這樣以命換命的戰鬥方式,讓胡騎心生涼意,頭皮發麻。以致於看到魏悅的黑馬馳來,外圍的胡騎會本能後退,根本不想和對方接戰。
其結果就是,打著打著,匈奴-右-翼-陣型竟然隨著漢軍的進攻改變,先是銳角被削平,其後就是平角內凹。更不可思議的是,配合騎兵的戰鬥,城頭的鼓聲發生變化,千餘漢軍步卒竟列陣而出,向匈奴發起反衝鋒。
步兵衝騎兵,甚至要將兩倍於己的騎兵包圍,在匈奴看來簡直不可思議。但在雲中之地,在漢邊郡的戰場上卻是正在發生,甚至有成功的可能。
預感到情況不妙,伊稚斜果斷調動本部騎兵增援,總算將漢軍的進攻打退。
就戰果來看,漢軍步卒的死傷超過胡騎,雙方的氣勢卻截然相反。
死傷再重,漢軍也不退後半步,隻要金鼓聲起,就算僅剩一人,也無懼向數倍於己的敵人衝鋒。
匈奴卻恰恰相反,他們稱霸草原多年,自冒頓單於之後,已經習慣於刀鋒所指皆俯首稱臣。他們習慣於勝利,習慣於一切匍匐在腳下,一旦被挑開無敵的麵紗,驕傲之心就會隨之衰落,士氣更會一落千丈。
冒頓時期的榮光早已經遠去,南邊的鄰居變得越來越強大,漢邊郡已經不是他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打穀草之地。
可即使有過教訓,自軍臣單於以下,本部貴種們仍未清楚認識到這一點。或許他們知道,隻是習慣性地麻痹自己,繼續沐浴在冒頓的榮光之中,不肯麵對現實。
這一次交鋒,雁門太守郅都打出凶名,讓左賢王於單徹底認識到,漢人可以凶狠到何等程度。攻打雲中的左穀蠡王伊稚斜也終於明白,魏尚在一日,雲中郡就牢不可破。不摧毀這根擎天之木,休想踏進雲中半步。
奈何漢朝並非僅有魏尚這一根擎天木。
又一次衝鋒宣告無果,伊稚斜的戰意也隨之消退,下令鳴金收兵。眺望近在咫尺又遠在天邊的雲中之地,伊稚斜的意誌產生動搖,甚至生出放棄戰鬥,就此退兵的念頭。
伊稚斜所部很強,強到豁出去未必不能打到雲中城下。
可還是那句話,值得嗎?
匈奴南下是為劫掠,目的沒有達成,反而不斷地損兵折將。漢軍完全是拚命的架勢,不惜戰到一兵一卒,伊稚斜自認做不到。
彆部已經開始怯戰,出現不穩的苗頭,如果帶出的本部騎兵損耗太大,甚至全死在雲中城下,回到草原後,他要擔心的就不隻是來自蘢城的刀子,還有麾下彆部的叛-亂。
從他成為左穀蠡王起,丁零各部就一直不老實,甚至還曾聯合鮮卑發動過反-叛。
草原上的規矩向來是強者為尊。
如果本部衰弱,彆部未必不能趁勢而起,一如當年的東胡和匈奴。
回營之後,清點白日戰損,伊稚斜的退兵之意更甚。既然打不穿雲中郡的防禦,留下也隻是平白損耗,不如保存實力早點離開。沒有糧食可以另想辦法,大不了暫時便宜烏桓商隊,等來年再設法搶回來。
想要退兵,就得防備漢軍從後追殺。大軍撤退時,勢必要留人斷後。想到這裡,伊稚斜立即叫來護衛,命其前往雲中和五原交界,將須卜勇召回來。
在伊稚斜看來,雲中郡的主要兵力都集中在自己對麵,須卜勇率六千多人攻打一處要塞,即使打不下來,損失也不會太大。
奈何天不遂人願,事實和他所想差距甚遠。
換做援軍未到之前,須卜勇的確有攻下要塞的希望,但自趙嘉率鄉勇和青壯趕到,拖慢了進攻的速度,郡內援軍又陸續抵達,匈奴的優勢再不明顯。
趙嘉所部幾十人進到要塞中,原本的要塞守軍僅剩三人,餘下都是新到的援軍。公孫敖在戰鬥中受傷,所幸傷勢不重,撒上傷藥,裹上布條,不用多久就能養好。
見到率軍支援的軍侯,趙嘉抱拳行禮。
軍侯誇讚趙嘉勇武,蒲扇般的大掌拍在趙嘉肩上,雖然避開傷口,還是讓趙嘉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
入夜之後,匈奴停止進攻,守軍得以喘息。
趙嘉背靠磚牆,想要換一下綁在腰間的布條,卻發現布條已經被血塊黏住,根本扯不下來。
傷口刺痛,趙嘉咬牙抵住青磚,閉上雙眼,強忍住一陣強似一陣的痛意。比起戰死的同袍,他已經夠幸運了。
“郎君。”趙破奴和趙信走到趙嘉身邊,低聲道,“匈奴人有動靜。”
“有動靜了?”趙嘉倏地睜開雙眼。
趙信指向對麵的匈奴營地,道:“我和破奴一直在牆頭守著,半刻前,有兩騎從東邊來。”
趙嘉頓生警覺,立刻起身向外望去,果然見到匈奴營地亮起火把。不過看對方的樣子,並非是想要進攻。
“郎君,他們在拆帳篷!”趙破奴驚訝道。
想到某種可能,趙嘉單手扣住牆磚,神情為之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