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六年, 春, 留在長安接近一年的西域使臣,終於陸續向天子告辭,準備啟程返國。
為留在長安, 使臣們使儘渾身解數, 臉麵不要,摒棄節操,不惜做出抱門框、抓門扇的舉動。正經詮釋出:他們所謂的底線, 那就是沒有底線!
日子久了,朝廷上下以為他們會堅持賴著不走, 直至地老天荒時,終於有信鷹飛入長安, 帶來匈奴放棄“劫道”,警報解除的消息。
在長安吃好喝好, 樂不思蜀的西域使臣,終於想起肩負的責任,再不情願,也必須向漢天子告辭,帶上此行成果,結伴踏上歸程。
隻要匈奴不攔在途中, 各國使臣的護衛聯合起來,哪怕遇上賊匪也能拚上一拚。
讓他們驚喜的是, 劉徹對西域各國十分重視,下令各郡派兵沿途護送。
直至隊伍行到樓蘭, 漢軍方才停止前進。並非他們不想前行,原因在於,樓蘭目前是匈奴的仆屬國,千名匈奴本部騎兵就駐紮在樓蘭城內。一旦漢軍出現,衝突不可避免、
雖說劉徹正計劃橫推草原,和匈奴本部正麵剛一場,但在一切沒有準備妥當之前,貿然和駐紮西域的匈奴發生衝突,讓對方提前生出防備,實非明智之舉。
即使劉徹想腦袋發熱,滿朝大臣也會加以阻止。
對此,各國使臣全無他言,誠懇感謝漢軍護送,拜謝漢天子仁德,便繼續踏上歸程。
夾在漢匈之間,西域各番邦自知國小民寡,不依附其一,斷難以生存延續。
之前匈奴勢大,漢朝避其鋒芒,西域各國便臣服匈奴,願做匈奴的仆屬國。
如今匈奴在馬邑大敗,一戰死傷近十萬,漢朝亮出刀鋒,很可以同匈奴掰一掰腕子。通過行走往來的商隊,西域各國不斷搜羅消息,心思逐漸變得活絡。
這次大批派遣使臣,主要就是為了試探。
既試探漢朝,也試探匈奴。
在使臣出發之前,並非死心塌地要抱漢朝大腿。等他們接連抵達長安,見到巍峨的城牆,雄渾的漢宮,強悍的軍隊,想法瞬間發生改變。
以樓蘭為例,國土麵積不大,甚至還比不上漢朝的一個郡。
鼎盛時期,國內人口尚不到兩萬,能戰之兵不到三千。這樣的國力,在西域各國中已經是數一數二。
無論漢朝還是匈奴,隻要願意,派出一支騎兵就能滅國。
先前樓蘭依附匈奴,全因蘢城勢大,為了自保,不得不匍匐在地。如今風水輪流轉,漢朝明顯要壓過匈奴,以樓蘭王的精明,自是要重新考量,才能讓國家繼續存在,國民繼續生存。
匈奴人隻懂得掠奪,對仆屬國苛以重稅。尤其是最近幾年,近乎年年加稅,讓還算富足的西域各國苦不堪言。
相比之下,漢朝的政策開明得多。
隨著漢軍不斷南征北戰,漢朝的實力不斷壯大,行走西域的漢商越來越多。一些大的商隊最遠可達月氏、烏孫乃至安息。
商隊滿載珍奇貨物,更有強悍的勇士護衛。沿途匪盜不敢打劫,小股的遊騎都要避開鋒芒。
西域番邦的國王大臣打仗不行,治政能力一般,眼光卻極是毒辣。隨著商隊往來增多,不少都看出其中“貓膩”。
然而,生存在兩尊龐然大物之間,不想因一時疏忽被碾死,國王和大臣們秉持著“多說多錯,少說少錯,糊塗能活”的原則,不約而同做起了鋸嘴葫蘆。
在他們看來,依附強者天經地義。
之前匈奴強盛,他們就臣服匈奴;如今漢朝勢大,他們就想方設法打探消息,繼而撲上去抱大腿。即使之前沒有類似的念頭,等到使臣歸來,了解長安的情況,聯係漢匈目前的軍勢對比,人心也不免思動。
最重要的是,這些使臣在長安停留日久,匈奴想不多想都不可能。
按照匈奴往日作風,就該將這些膽大包天的“奴隸”全部斬殺,給膽敢生出二心的西域各國一個警告。
奈何使臣鐵了心,匈奴不走就不回國,直接和對方耗上。兼蘢城傳來消息,有漢朝斥候頻繁出沒,恐有大戰征兆,停留在外的騎兵接連被召回,以防不測。
如果大戰開啟,西域的糧草就變得極為重要,自是要給對方幾分麵子,舉起的屠刀也隻能暫時放下。
匈奴何曾如此憋氣?
從何時開始,雄霸草原的匈奴變得如此謹慎,發現漢軍斥候,不是衝上去殺死,而是收縮兵力,變得小心翼翼?
隻能說造化弄人。
從冒頓、老上再到軍臣,匈奴的榮光不複當年。草原頻發瘟疫,本部又遭遇大敗。如果有充足時間,將各部遷往草原深處,蟄伏數年,或許能恢複七八分。
可惜的是,漢朝不會給對手這個機會。
趁你病要你命,對敵人如秋風掃落葉般無情,才是長安對外的最高準則。
在西域使臣陸續歸國,爭相勸說國王趕緊改換門庭,做漢天子腿上掛件時,漢朝斥候頻繁出沒草原,匈奴本部開始收縮兵力,並抓緊派出探子,試圖刺探邊郡,查明漢朝究竟是虛晃一招,還是真打算大規模出兵。
重病中的軍臣單於十分清楚,如果漢朝真要揮師北上,這場仗怕是不好打。
長安城內,劉徹連續數日召重臣入宣室,指著懸於牆上的地圖,簡單明了一句話:朕要滅匈奴!
衛綰和竇嬰表示臣沒意見,直不疑、王恢和韓安國也舉雙手讚同。
匈奴是漢朝的心腹大患,早滅早好。
最好將蘢城清理乾淨,一個匈奴不留,那才是皆大歡喜。
隻是打歸打,什麼時候打,怎麼打,派出多少軍隊,調遣哪路大軍,糧草如何統籌,以及由何人為統帥,都要仔細考量,從長計議。
畢竟匈奴不比百越。
越人多是仗恃天險,隻要克服瘴氣-毒-蟲,打下來不成問題。之前南征連下閩越、南越,足以證明這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