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是你妹自己選的。當初她本有機會,我和你二妹都勸過,可她一心一意要進宮,口稱是為家人,實則為何?”衛媼聲音發緊,這番話藏在心中許久,一直沒有對旁人說,今日出口,不覺半點輕鬆,反而更加心痛。
“阿母,她終究是三妹啊!”衛孺不忍道。
“你想著子夫,可曾想過阿青?”衛媼不打算給衛孺希望,今日不能讓她徹底打消念頭,難保不會背後為難親弟,“皇宮是什麼地方,咱們又是什麼身份?你兄弟有戰功,都是用命換來的!你說得輕鬆,可曾想過長安之地,飛下片葉子都能砸中幾個貴人,一個大夫爵算什麼?!”
衛孺想要反駁,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衛少兒一改平日活潑,拉住長姊,對她搖了搖頭。
“阿姊,彆為難阿青。”
“咱們一家是如何擺脫家僮身份,長子和阿青是如何有了今日,你們從沒仔細想想?從今往後,子夫在宮內如何,你們都不許去管!誰敢不聽我之言,我便一頭碰死在這裡!”衛媼硬聲道。
“阿母,不可!”
“阿母,我再不敢了!”
衛孺被嚇到,再不敢存半點心思,被衛少兒拉出房門時,猶在低聲啜泣。
衛長子和衛青留在屋內,服侍衛媼用過溫水,同時被握住手腕。
“阿母?”
兄弟倆看向母親,衛長子麵帶疑惑,衛青張口欲言,最終還是咽回肚子裡。
“記住我今日之言,做人不能忘本,更不能恩將仇報。子夫變了,今後怕要為家裡招禍。你們切記,真到那一天,絕不能心軟。縱是萬不得已,也不能牽連到旁人!”
“阿母……”
“因為我,你們都沒有好出身。可出身不能選,為人行事卻不一樣。行得正走得直,不愧對良心才是做人的根本。”
“謹遵阿母教誨。”
“我乏了,都去吧。”
“諾。”
衛長子和衛青走出室內,小心關上房門。剛一轉身,霍去病就像隻小牛犢一樣衝上來,恰好撞到衛青腿上,被撈起來拋了兩下。
“又重了。”衛青笑道。
“阿青,真要照阿母的意思辦?”衛長子低聲道。
衛青點點頭,放下霍去病,拍拍他的背,讓他同衛步、衛廣去玩。
“阿兄,宮內的事比你想得更複雜。以咱們的身份,貿然攙和進去,非但對三姊無益,更會帶累旁人。”
“那就不管了?”
衛青本想將自己的猜測告知兄長,看到對方臉上的神情,心中突然一緊,終歸沒有開口。
衛子夫是被衛長子看護長大,自己身在邊郡,多年未見,縱然親情割不斷,終究差上些許。
兄長未必是有意。
正如郎君所言,感情是處出來的。
人之常情,想太多無非是自尋煩惱。
“阿兄,這事你莫要管,也管不了。”衛青搖頭道,“我會留意三姊的消息。”
“好,好。”
衛青的情緒變化,衛長子未能察覺分毫,知曉衛青不會真的撒手不敢,心中壓力散去,很快揚起笑容。
宮中的事瞞不過趙嘉。
即使他無意打聽,有韓嫣和曹時在,一切都會自動流入他的耳中。
“阿青甚好,可惜有這樣的姊。”曹時語帶惋惜。
趙嘉沒有多言,喚來營前守衛的步卒,知曉衛青已經歸營,轉身取來牛角弓,對曹時和韓嫣擺擺手,就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阿多這是去哪?”韓嫣看向魏悅。
魏三公子微微一笑,執起茶壺,倒出三盞清茶,分彆送到韓嫣、曹時和李當戶麵前。
“寡淡,虧得你和阿多喜歡。”曹時仰頭飲儘清茶,皺眉道。
“慢飲細品,口中回甘。”魏悅單手持盞,手指修長白皙,恍如美玉。指腹和虎口卻帶著薄繭。長袖遮掩下,從手腕到上臂,有三條泛白的舊疤,皆是在戰場中留下。
“季豫,阿多究竟什麼打算?”韓嫣再次問道。
如果衛子夫繼續不老實,他不介意幫忙,讓這個隱患徹底消失。
“王孫無需擔憂,阿多有分寸。”魏悅淺笑道。
韓嫣沒有出聲,曹時轉著杯盞,若有所思。
李當戶看向魏悅,騰地站起身,大步走向房門。一旦魏狐狸這樣笑,肯定有人要倒黴。他確信不是自己,奈何心理陰影太大,還是躲遠點好。
校場中,衛青被趙嘉握住上臂,一路拉到箭樓前。
“郎君?”看著遞到麵前的強弓,衛青麵露疑惑。
趙嘉晃晃手腕,活動幾下手指,笑道:“阿青,和我賽一場?若是贏了,下次出征,我點你為前鋒。”
“前鋒?”衛青終歸還是個少年,哪怕有白切黑的潛質,在趙嘉麵前也不會遮掩情緒。
“對。”趙嘉背起牛角弓,接過趙信遞上的箭壺,單手按住衛青的肩膀,笑道,“雄鷹理當翱翔藍天。是否還記得你曾發下的宏願?我對你的期許,可不僅是做個親兵。”
對上趙嘉的目光,聽到他口中所言,衛青眼眶發熱,一股澎湃的情感在胸中激蕩。壓在心頭的憋悶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對戰場的渴望,是征討匈奴、為國誅滅強敵的豪情壯誌。
“郎君,青絕不敢忘!”
“善!”
趙嘉郎笑出聲,讓衛青穿戴好皮甲,備好弓箭。見趙破奴和公孫敖幾個雙眼晶亮,乾脆讓他們也加入進來。
“一起來,能贏我,均點為前鋒。”
“諾!”
鼓聲起,幾道身影如閃電疾射而出。
營旗隨風招展,獵獵作響。
魏悅登上高處,眺望越過長橋、攀上索道的趙嘉,眼底盛滿笑意。
芝蘭玉樹,翩翩佳公子,令人不自覺心生好感。
深諳他為人的李當戶和曹時對視一眼,同時在心中腹誹:黑到骨子裡卻長成這樣,當真沒有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