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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徐思婉再度被夢魘所困。幾日下來他似乎已然適應,當即驚醒過來,將她一把擁住。
她今日緩過來的似乎格外快些,呼吸很快平穩下來,在他的懷抱中沉沉睡去,而後一覺睡到天明。
唐榆在她起身梳妝時進了屋,支走了小林子和嵐煙,告訴她說:“如娘子所料,陛下離開前讓王敬忠去問了櫻桃,問她究竟如何觸怒了玉妃。”
花晨一下子回過頭:“櫻桃怎麼說?”
唐榆低眉,眼中笑意內斂:“櫻桃說,玉妃翻來覆去地問她,楚氏與她說了什麼關乎玉妃的事。可她什麼也不知,玉妃最後就將她打發走了。”
“好。”徐思婉淡然笑笑,有櫻桃這句話,皇帝心裡的火就被澆了一捧油。
其實櫻桃若真知道什麼倒還罷了,可她什麼也說不出,天子疑心之下胡亂猜忌,不知會猜到什麼地方去。
玉妃從前那樣得意,事事都有小嬪妃們鞍前馬後地替她辦妥,什麼都查不到她身上。如今,可算該讓她吃吃苦頭了。
徐思婉心生快意,梳妝妥當後連早膳都用了些,繼而看了看天色,笑道:“有日子沒去給太後磕頭了,去一趟吧。”
花晨當即命人備了步輦,服侍她去壽安殿。太後數日沒見她,又聽聞她失子之事,見了她就長籲短歎,又賞了許多奇珍異寶,好似不知該如何疼她。
徐思婉隻管擺出一副受之有愧的樣子,謙和溫婉之態更令太後喜歡。待到離開壽安殿的時候,太後連午膳都賜了她,由近二十名宦官提著食盒浩浩蕩蕩地送回漪蘭閣去。
徐思婉未與他們同行,乘著步輦不急不慌地往回走,回去時這些宦官就已告了退,唐榆迎出來,告訴她:“適才玉妃去清涼殿求見,遭了陛下訓斥。”
“呀。”徐思婉勾起笑,“這個我愛聽,你仔細說說。”
唐榆摒笑頷首:“聽聞玉妃求到禦前,說自己與楚氏私交甚篤,雖知她犯了錯,也實在不忍她這般吃苦,求陛下準許楚氏遷到她宮中,由她照料。”
徐思婉輕嗤:“陛下怎麼說?”
唐榆跟著她步入臥房,示意旁人都留在外麵,聲線平靜地告訴她:“陛下說她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還斥她蛇蠍心腸,將她趕走了。”
“真好啊。”徐思婉坐到茶榻上,邊從月夕手裡接過茶盞,邊揚起笑臉。
他深深地看著她:“你每一步都算到了?”
“差不多吧。”她抿著茶,嘖了聲,“我起先不肯去見楚氏,是有兩個緣故,一則想探一探她與我說的玉妃失子之事是真是假,由此可知她與玉妃是否真有嫌隙;二則也是覺得她太心急,剛出了事就這樣巴巴地要見我,便是無心與我說什麼,也要引得玉妃懷疑。”
唐榆點點頭:“所以你等了幾日,一舉兩得?”
“嗯。”她頷首,“我將孩子索命的風聲放出去,料想玉妃心虛,必會去追問楚氏。可櫻桃年紀太小,我猜楚氏隻消有幾分心計就什麼也不會與她說,那玉妃就既查不到我們近來有過往來,也從櫻桃嘴裡問不出有用的東西。”
唐榆略作思忖,遲疑著續言:“而玉妃也沒道理懷疑這事是楚氏在進宮正司前告訴你的?”
“對,這一點著實是玉妃失算。其實我現下也還不明白,楚氏那日為何會告訴我這些,要等改日有機會親口問她了。”徐思婉說著一頓,“還有櫻桃的事。玉妃沒殺了她,應是有意在探我虛實,想知道我會不會帶這人回來。可她沒料到我身邊有個與櫻桃舊相識的寧兒,寧兒那麼一說,就將水攪渾了,反令玉妃愈發看不清楚。我想昨天這一整晚,她大概都在輾轉反側,時而會覺得我帶櫻桃回來必有緣故,時而又要想若真有緣故反倒不該做得這麼明顯,說不準隻是寧兒誤打誤撞碰上了。”
“所謂算無遺策,不過如是。”唐榆輕笑,幾步上前,坐到茶榻另一邊,側首還是盯著她看,“那玉妃會去向陛下討要楚氏呢?你也算到了?”
“這是最簡單的。”徐思婉抿唇,眸光微微凝起寒意,“我若是玉妃,一旦對楚氏生出疑慮,必定也會動殺人滅口的念頭。哪怕現在下手太明顯,也要將人先扣在自己手裡才能安心。所以昨晚我才必須將櫻桃的事吹進陛下耳朵裡,隻消他起了疑,隨便著人去問一問櫻桃,玉妃就要不著楚氏了。且等著瞧吧,大概過不了多久,他就要讓楚氏來我這裡了。”
“這你怕是想岔了。”唐榆睇她一眼,眉頭挑了挑,“陛下又不喜歡楚氏,豈會在乎她的安危?不讓玉妃動她也就罷了,斷不會容她傷了你。”
“你說得對,陛下不在意她的安危。”她語中一頓,朝著唐榆雙手托腮,“但陛下勢必會準她過來。你若不信咱們打賭,一千兩黃金如何?”
他不冷不熱地瞟她:“你可知我一年的俸祿才多少錢?”
說罷他麵無表情地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往外走:“誰要跟你賭。趕緊用膳,彆白費了太後娘娘的一片心意。”
嘁,沒勁!
徐思婉暗暗瞪他,扁一扁嘴,挪去了膳桌前。
花晨很快就領著月夕和蘭薰桂馥一同進了屋。平日她用膳是不必這麼大陣仗的,許多時候都一個宮人也不留,自己用得愜意。
但今天太後賞的菜實在太多,不緊膳桌擺滿,旁邊還添了兩張方案,也都布得滿滿當當。
如此一來,總不能讓她在三張案桌間走著用膳,隻得由宮人們進來幫忙,兩張方案上的菜若有她想吃的,就隨時端來。
這些日子大戲連台,徐思婉一日都不得歇,就連晚上入睡都要念著夢魘還要發作不能睡得太沉。心力交瘁之下口腹之欲反倒強了起來,再加上太後賞的菜肴又好,一頓飯吃得鮮見的沉醉。
酒足飯飽之後,她小睡了一覺。再起床就見唐榆又進了屋來,不大自在地告訴她:“陛下準了,說楚少使隨時可以過來,隻看你的意思。”
徐思婉撲哧笑出聲,歪頭望著他眨眼:“就該逼你與我賭的。好虧,好虧。”
唐榆無話可說,繃著臉退出去,徐思婉愈發放肆地笑出聲來,端是有心氣人,直氣得他不想理她。
從皇帝今晨差了王敬忠去找櫻桃問話,她就知皇帝會準允楚氏過來的。
一則若為她的安危考慮,隻消玉妃與楚氏間真有嫌隙,她昨晚那番話就很有道理,失了靠山的楚氏不會有膽子在她麵前造次;二則,皇帝雖厭惡楚氏,現下更要緊的卻是玉妃。
在那個位子上這麼久,他勢必已然習慣了“天威不可侵”。玉妃的兩麵三刀、百般算計,侵的正是他的天威。
念及從前的情分與玉妃娘家在朝中的地位,他或許不會即刻廢了玉妃,但歸要給玉妃些臉色看,也讓六宮知曉他的態度。
那在當下這個時候,玉妃剛去找他討要過楚氏,還有什麼比將楚氏塞給旁人更打臉的事呢?
此舉也是最一舉多得的,既讓玉妃難堪又救了楚氏的命,還能討她個歡心,他何樂而不為?
徐思婉自顧自笑著,沉吟了會兒,喚來花晨,命她親自帶著小林子與小哲子去接楚氏過來。
花晨領了命就去了,因楚氏尚不能下床,就由小林子小哲子抬著擔架送了回來。同來的還有個宮女,看著十七八歲,身材高挑但姿色平平。
徐思婉迎到院門口時看見她,她屈膝見禮,回說自己是侍奉楚少使的人。徐思婉一笑:“我這裡人手夠用,從前侍奉楚少使的櫻桃也在我這兒,你回尚儀局吧。”
那宮女愣了一瞬,猶豫著想說些什麼,但終是沒說出來,隻得依言告退。
徐思婉沒有讓楚氏住前院的廂房,而是命人在後院收拾了一方屋子給她。蘭薰桂馥扶她上床,短短幾步路,卻好像耗儘了楚氏的全部力氣,楚氏伏到床上卻連一口氣都顧不上喘,一把抓住徐思婉的手,蒼白的臉上一雙烏溜溜的雙眼直勾勾地望著她,眼睛裡儘是森然恨意:“我知道玉妃不少事,你想聽什麼,我全都告訴你!”
徐思婉抽出手,退開半步:“不急。”
楚氏微愣,她勾起笑,目光凝視著楚氏消瘦的臉,慢條斯理地問她:“當日你與玉妃尚未翻臉,來我這裡原隻是設計陷害瑩貴嬪,卻將玉妃曾經孝期失子的事透給了我,是為什麼?”
楚氏吸了口氣,緩緩道:“是為了讓你信任。我素與玉妃親近,若不說出些大事,你豈會信我?”
“這話就不老實。”徐思婉黛眉輕挑,“若是因為這個,玉妃不會不知你的謀劃。再者,我對玉妃知之甚少,你說什麼我都難辨虛實,你大可編個故事來騙我,何以捅出這麼大的事,讓我實實在在地拿住玉妃的把柄?”
她說著上前一步,倏爾伸手,抬起楚氏的下頜。楚氏驀然屏息,她的手指微微用力,長甲扣在楚氏的下頜上,一息間就生出一道紅印。
四目相對,她彎下腰,一抹笑意變得愈發妖豔:“我說明白一些,如今是你有求於我。你若不老實,我都不必自己多費力氣,隻需與陛下說上兩句,你且看他殺不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