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儀宮
林嬪聽聞孫徽娥的車駕已然離宮,氣得臉色發白,周身都在抖。
紅翡綠翠束手立在旁邊,連勸上一句都不敢,隻聽林嬪大罵:“沒用的東西!平日裡話說得好聽,這點子事都不敢辦!”
紅翡綠翠相視一望,前者硬著頭皮小聲道:“娘子息怒,孫徽娥……原也是個性子怯懦的,隻怕一聽到事關人命就退縮了。”
綠翠則說:“還是該教訓教訓她才好。如今她回去省親,隨去的宮人太多,娘子不好做什麼。等她回來,娘子大可出手讓她家裡吃些苦頭,讓她知曉厲害,免得日後又這樣誤事。”
這些話,林嬪都聽得左耳入右耳出。她現下沒心思教訓孫氏,一心隻想這該快些除掉楚氏。
倩貴嬪是個不好惹的,她為將王施送進拈玫閣,費了不少周折,單是將典籍做乾淨就花了不少銀子去四處打點。萬一王施還沒做事就被倩貴嬪挖出來,這些力氣就都白費了。
為了一個臨陣脫逃的孫氏,不值當毀了大局。
林嬪沉息:“去請鄭經娥來一趟吧。”
“娘子要用鄭經娥?”紅翡暗驚,“那就是個病急亂投醫的牆頭草,又沒有把柄在咱們手裡。這等大事,娘子還是謹慎些。”
“怕什麼。”林嬪冷笑,“我什麼也不會與她說。大事自有王施去辦,她隻需去與楚氏喝一喝酒就是了。”
紅翡順著她的話一想,心下了然,這才敢去請人。
日子一轉又翻過六天,終於到除夕了。拈玫閣裡如去年一樣張貼了皇帝親賜的福字與春聯,徐思婉也自己寫了福字賞給宮人們。
思嫣上午向太後與皇後問了安就過來了一趟,陪徐思婉一起剪了會兒窗花。下午思嫣徑自回了敏秀居,徐思婉眼看離晚上宮宴還有些時間,就把宮人們都喚了來,給了賞錢,又看著他們玩骰子打發時間。
據說宦官之中有不少會賭的,骰子放在木盅裡,想搖什麼點搖什麼點。無奈她拈玫閣裡一個這樣的人都沒有,各拿一個盅比大小全憑運氣,換做一個人搖盅其餘的賭大小,還是全憑運氣。
不覺間一個時辰玩過去,眾人大多有輸有贏。寧兒運氣好,小賺了一筆,張慶運氣最差,抱著桌腿哭,說什麼也不肯玩了。
唐榆摒著笑訓他:“快起來,這點出息,讓娘娘笑話你。”
“小半年的積蓄都輸光了!”張慶抱著桌腿不撒手,“寧兒是不是出老千啊?”
寧兒驚得瞪眼:“我哪會出老千?!”
徐思婉撲哧笑出聲,正想說今日贏錢的都各自拿走,輸了的由她來補,大家儘興就好,門前屏風那邊傳來一聲笑:“娘娘這裡好生熱鬨。”
屋中一切聲響輒止,徐思婉側首望去,很快看見鄭經娥的身影,房中一眾宮人連忙見禮,張慶也規規矩矩站起來,一揖:“經娥娘子安。”
鄭經娥噙著笑,到徐思婉麵前福了福:“貴嬪娘娘安。”
說罷,目光就在房中一蕩:“怎的不見楚少使?”
徐思婉笑睇著她:“經娥找她有事?”
“唉,原也無事。”鄭經娥幽幽一歎,“隻是想著先前的事,臣妾心覺對不住少使。如今就要過年關了,那些不快的事還是要有個了結才好,臣妾就想登門賠個不是,與楚少使化乾戈為玉帛。”
語畢她側了下首,身邊的兩名捧著木匣的宮女即刻上前。鄭經娥打開木匣給徐思婉看,一個裡頭盛著滿滿當當的首飾,另一個裡頭是一套質地上佳的茶器,想是給楚舒月的禮。
徐思婉莞爾:“經娥有心了。楚少使不喜熱鬨,本宮想喊她來湊個趣她也不肯來,經娥這會子過來,正好陪她坐坐。”
說完就一睇適才慘叫不止的張慶:“你帶鄭經娥去見少使去,一會兒賞你十兩銀子。”
十兩銀子說來不夠補他今日虧的錢,但她這樣說,張慶自知她是在巧立名目為他補上虧空,頓顯窘迫,紅著臉躬身:“經娥娘子請。”
“有勞了。”鄭經娥朝他頷了頷首,又向徐思婉一福,就告了退。
唐榆目送二人離開,不動聲色地緩了口氣,擺手示意旁人都退下。徐思婉見狀沒說什麼,等眾人都退出屋外,才啟唇道:“不會是今日動手,莫慌。”
“莫慌”兩個字,透出幾許笑話他的意味。唐榆淺滯,望著她不解其意。
徐思婉緩緩道:“你可還記得孫徽娥上次過來時說,林嬪要她與楚少使喝酒?妃嬪之間,飲茶小坐常見,飲酒卻不常見。我猜林嬪專門這樣囑咐孫徽娥,是為了讓楚少使飲酒後難以逃脫,求個萬全。可今日是除夕,晚上宮宴要緊,楚少使絕不會飲酒,林嬪想來心裡也有數,之所以仍讓鄭氏走這一趟,大概隻是為了給王施遞那火鐮粉罷了。”
唐榆聽到一半就已了然,等她一言一語地耐心解釋完,他莫名有些局促。
這些細枝末節於他而言原本並不難想到,隻是他太害怕她出事,一想到王施要縱火就慌了,所謂關心則亂。
徐思婉續言:“這幾日我們隻要留些意就好。你一會兒傳話下去,就說我晚上睡覺時素來沒什麼事,近來又過年,讓大家都好好歇一歇,隻要陛下不來拈玫閣,每晚留一個人值夜就行了。”
“好。”唐榆點點頭,依她的吩咐前去照辦。
當晚,除夕夜,皇帝按規矩宿在了長秋宮中。拈玫閣中由月夕值夜,一整晚相安無事。
年初一,皇帝猶在長秋宮,拈玫閣則是張慶值夜,依舊相安無事。
年初二,皇帝翻了徐思婉的牌子,禦前宮人候立各處,自然平安。
年初三,皇帝獨寢在紫宸殿,徐思婉在拈玫閣安然睡了整完,翌日天明就見桂馥第一個進了屋,小聲稟說:“娘娘,昨夜奴婢值夜時王施尋了來,說院外古怪的動靜,非讓奴婢出去瞧瞧。奴婢按娘娘的吩咐沒多問就去了,回來時他已回了屋,奴婢四下裡查了一圈,見娘娘窗外各處不起眼的地方都被灑了些白色粉末,窗欞花紋間尤其多些,想來就是那火鐮粉了。”
窗戶皆以木製,窗紙也易燃。將火鐮粉灑在這些地方,在合適不過。
徐思婉不急不惱:“你可告訴唐榆了?”
“告訴了。”桂馥點點頭,“唐榆當即起了床,連夜將能瞧見的地方都擦了個乾淨,又換了看起來相似的杏仁粉撒上去掩人耳目。這會兒正補覺。”
“讓他睡吧。”徐思婉一哂,“這兩日鄭經娥應該就會過來。她要做什麼咱們心裡有數,由著她去就是了,隻兩件事你們記住。”
桂馥垂首:“娘娘吩咐。”
徐思婉道:“一則是鄭經娥隻要過來,你們就趕緊去請瑩姐姐。這麼大的熱鬨,若不讓她當麵看,她要發脾氣的;二則是,盯著些思嫣,萬一她那時也碰巧過來,你們說什麼都要把她擋在院外,記得了?”
桂馥先道了聲“奴婢記住了”,繼而卻露出惑色:“娘娘為何這般提防四小姐?”
“這不是提防。”徐思婉一喟,“照我說的辦吧。”
她的確提防思嫣,並非隻衝著思嫣去,隻是對誰並無太多信任,連帶著也算了思嫣一份。
但這回,的卻不是提防。
秦家滅門已經十五年了,她能站在這裡步步謀劃,全靠徐家。
而思嫣,是實打實的徐家女兒。
眼下的這場戲雖儘在她的謀劃之中,可大火無情,她可以自己豪賭一場拉林嬪下水,但總不能讓思嫣與她一起入火場。
翌日上午,徐思婉正在房裡為太後抄寫新一卷佛經,鄭經娥就來了。徐思婉與花晨相視一望,花晨即刻會意,去請瑩婕妤,瑩婕妤不一刻就趕到了拈玫閣來,滿目的驚喜:“要開始了?”
“嗯。”徐思婉點點頭,“姐姐坐。若想求個穩妥,就離門近些。”
離門近,跑得快。
瑩婕妤嗤之以鼻:“我才沒這麼容易死呢。”說完就踱到了茶榻旁,自顧坐下喝茶。
徐思婉一時又想到了思嫣,提心吊膽地望了眼窗外,好在並沒有她的身影。又想到她昨日剛過來一同用過晚膳,心覺她今日或許不會過來,更鬆了一口氣。
後院的房中,櫻桃還記得鄭經娥先前打了楚少使的事,上茶時自有滿心的不情願。但因鄭經娥在為份上壓了楚少使一頭,櫻桃縱使年紀小也知道這不是自己能擺臉色的時候,立在一旁依舊恭恭敬敬的,瞧不出半分的不滿。
楚舒月不清楚孫徽娥究竟為什麼說回家就回家,亦不知鄭經娥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但仍依徐思婉先前囑咐的將計就計。
她睇了眼麵前的茶盞,笑說:“這茶是貴嬪娘娘前幾天新賞的,經娥娘子嘗嘗。”
“少使客氣了。”鄭經娥含著笑,信手打開自己帶來的食盒,先端出兩碟點心,又捧出一小壺酒,“先前的事是我不對,今日特意帶了酒來,向少使賠罪。”
言畢她就自顧先斟了一盅,仰首一飲而儘。
繼而又自斟一盅,轉而問楚舒月:“少使同飲一盞,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