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私心(2 / 2)

謀奪鳳印 荔簫 10633 字 9個月前

她被他說得慌亂,執在白瓷湯匙上的手不自覺地添了兩分力,扣得之間發白。

等他說完,她還是平靜地抬起了頭:“這話聽著倒很是那麼回事,可是我為什麼要讓他謀反?”

他捕捉到她眼底那抹一閃而過的不安,臉上半分波瀾也無:“思婉,你不必慌,你就是要弑君我也不會說出去。若真讓我說點什麼——”他深深地緩了一息,“我隻覺得你未免賭得太大。我知道你的心思不在陛下身上,衛川也的確比陛下要好。可邊關將士那麼多,你怎知他真能建功立業?便是真建功立業,你又怎知他真會為了你謀反?就算他如有神助,來日當真勢如破竹地殺入京中……”

他頓了頓,打量著她:“到時他承繼大統,天下美人隻要他想要,就皆是他的,你又怎知他仍舊會待你好?”

徐思婉的心弦驟然鬆下。

原來他雖猜到了她的豪賭,卻以為她隻是被情愛之事迷了雙眼。

她不由心覺好笑。若她當真隻為情愛就去做這樣的事,那可真是失心瘋了。

她倏然又笑起來:“是呀,這事變數那麼多,每一步都可能不遂人願。若要一切如我所想那便稱得上是曠古奇聞,真的要讓他如有神助才行,我怎麼可能傻到去賭這樣的事?我實在不知你如何會這樣想。”

唐榆一滯,探究的目光直觸她眼底,可她毫無躲閃地迎著他,竟尋不到半分心虛。

這般一來,就換做了他慌亂。

若她並無此意,就是他多心,可就如她所說,那般推想如若實現,稱得上是曠古奇聞,旁人大概不會這樣胡思。

他這樣亂想,似乎無形中暴露了些自己的心思。

他在意她對衛川的心思,在意到她有一點安排,他都覺得是因為她放不下衛川。

唐榆屏息一瞬,欲蓋彌彰地問她:“那你何苦將他支去邊疆?前陣子的事,陛下並未動怒。”

“這樣對我和他都好。”徐思婉聲色平靜,“議論已起,他在這裡就是眾矢之的。他走了,我們都能安穩度日。”

“如此而已?”唐榆仍有疑慮。

她篤然點頭:“如此而已。”

說罷她不再做任何解釋,自顧用完了那盞玫瑰羹,看起來毫無心虛之意。

誠然她看得出,唐榆是不信她的話的。他讀過很多書,又已很了解她,這份了解讓他知道她的心思不會那麼簡單。

可她若承認她的確想慫恿衛川謀反又不行,因為背後的緣故實在無法同唐榆明言,更多的打算亦不好直說。而若承認她就是為情所困才去豪賭,又太蠢了,她不喜歡那樣為情愛瘋魔的女人,也不想將自己說成那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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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末,衛川上疏自請從軍出征,皇帝準允,為宣國公府加封食邑。

同時,皇帝也愈發忙碌了,因為與若莫爾的戰事打得並不順利。大魏將士雖多,但若莫爾人是在馬背上長大的,兵強馬壯又有狠勁兒,頗為難纏。

戰事拖得一久,糧草便也偶有跟不上的時候。為著調集糧草的事,戶部、兵部都忙得焦頭爛額,徐思婉先是聽說戶部尚書累病了,又聽聞身為戶部侍郎的爹爹氣得在戶部衙門裡摔了杯子,怒斥手下官員辦事不力;沒過兩天,有些關於兵部的閒言碎語也飄出來,說前方戰事正吃緊,信差竟貽誤了軍情,原該八百裡加急送回京中的一封急奏不知為何耽擱了兩天,不知要平白葬送多少人的性命。

其實縱使說八百裡加急,偶爾出現意外誤了時間也稀鬆平常。因為大魏幅員遼闊,途中實在難說會遇到什麼,風霜雨雪、豺狼虎豹,哪個都有可能擋路,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因戰事吃緊,這樣的錯處就變得不可容忍起來。徐思婉聽聞那信差當日就被砍了頭,默不作聲地細品了半天各方的情緒,喚花晨備了筆墨。

一封早已在心中揣摩許久的信一刻後順利寫就,徐思婉將信裝好,叫來唐榆:“你出宮一趟,去見兵部陶大人,務必親手將這信交到他手裡。”

唐榆了然一應,花晨“咦?”了一聲,不解道:“可是糧草的事?娘娘何不將此事告知咱們大人?總歸更放心些。況且戶部尚書這幾日正好病了,大人統領戶部,若能辦幾樁大事,說不準……”

徐思婉不待她說完就笑了:“戶部尚書這樣緊要的官位不會輕易換人,此事於爹爹而言可有可無。”

頓了頓,又道:“其實這封信遞給誰,我也想了許久,到底還是覺得陶浦和的火氣會重一些。說到底,此事雖瞧著是戶部的差事,但戰事輸贏於兵部而言更為重要。這事若交到爹爹手裡,爹爹多半按部就班地查辦也就算了,可陶浦和心下生恨,總要出了這口惡氣才好。”

再者,林氏前陣子的事落了罪,拔出蘿卜帶出泥,供出了不少舊事,其中就包括從前與陶氏的種種紛爭。

徐思婉瞧得出,陶浦和與這女兒的關係並沒有多麼親近,所以她稍加安撫也就了了。可那畢竟是陶浦和眼看著長大的女兒,如今知道她是受何人牽連,總也要生出幾分怨氣。

新仇舊恨,便都衝著林氏去吧。雖然本朝從未有嬪妃走出冷宮,按理說林氏已惹不起什麼風浪,可她自己就是死裡逃生才得以在此興風作浪的人,如何容得了旁人走她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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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陶浦和看完她信中所寫後果然震怒,唐榆卻不容他手裡留下徐思婉遞出去的東西,眼看他將信燒了才回宮複命。

小半個月後,陶浦和上疏參奏錦嬪家中貪汙邊關糧草。雖則事情過去已久,卻敵不過那句“千裡之堤,潰於蟻穴”。疏奏中亦明言冷宮林氏早已知曉此事,卻隻顧以此拿捏錦嬪,絕口不與皇帝奏明,分毫不顧大局。

若這事落在昔日的玉妃頭上,或許降降位份罰罰俸也就過去了;但安到如今的庶人林氏頭上,就成了死罪。

陶浦和在疏奏中道:若天子妃嬪隻顧明爭暗鬥而枉顧朝堂大局,為一己之私置邊關將士生死於不顧,枉死者如何瞑目?

言下之意,已是直至錦嬪家中與林氏之過令將士枉死。

是以隻過了短短三日,聖旨就從紫宸殿中頒下。錦嬪舉家被抄,父親淩遲處死,三族之內沒為官奴。

至於錦嬪本人,皇帝念及她已然亡故且誕育皇次子有功,又是因孝心才犯了糊塗,不再追究其罪責。

而冷宮林氏,終於被賜了一杯鴆酒。林氏一族之內,亦有數人受其牽連,罷官降職。

聖旨頒下去的那日,天上下了一層細雨。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雨,在乍暖還寒的春日裡冷得很。

徐思婉在殿裡烹了暖茶與瑩婕妤和思嫣同飲,瑩婕妤有些唏噓,思嫣倒隻為徐思婉高興。一盞茶才剛見底,有宮人冒雨趕來霜華宮,入殿稟道:“貴嬪娘娘安。下奴是宮正司的人,適才奉旨去給冷宮林氏送鴆酒,林氏卻不肯喝,非說要見娘娘。”

“這有什麼好見的!”瑩婕妤拍案而起,疾言厲色,“那些糟汙事你們都知道,她這會兒請倩貴嬪去,不是鴻門宴麼?你們還敢來稟!直接將酒給她灌下去算了,陛下還能查她是不是自己飲的不成?”

“婕妤娘娘說的是……”那宦官點頭哈腰,露出難色,“可林氏家中總歸有些家底,林氏入了冷宮後也有錢。所以……她早就聽說了朝中的動靜,還買通宮人給肅太妃遞了信兒。今日下奴們剛到冷宮,她就說她非見倩貴嬪不可,若見不到倩貴嬪,肅太妃就會稟奏陛下她並非自己赴死,生前受了下奴們的欺辱,這……這……”

徐思婉聽至此處,心下了然。林氏再有諸多不是,原先也是天子宮嬪,更實實在在地得寵過。礙於麵子,皇帝不會想看她死得慘烈;出於私心,大概也想讓她自行赴死,保全最後的體麵。

徐思婉不由想起陶氏和錦嬪的死。

她們兩個,都是她主動去見了並送她們上路的,自己要求見她的,倒還是第一個。

她心底生出一股詭邪的意趣。

“那我便去見見,省得她鬨個沒完。”她邊說邊站起身,思嫣謔地也站起來,想勸她:“姐姐……”

然而話沒出口,就聽她喚起了人:“花晨,月夕,蘭薰,桂馥,張慶,小林子,小哲子……”

一口氣喚出十數個人名,最後才添了句:“都跟我走。”

語畢又看了眼唐榆:“你在拈玫殿守著,若我半個時辰後還沒回來,你就直接去紫宸殿稟話。”

“諾。”唐榆應聲,徐思婉笑看向思嫣:“這麼多人守著,林氏便是三頭六臂也傷不到我,你可放心了?”

思嫣這才鬆氣,笑著搖搖頭:“看來是輪不著我為姐姐擔心了。那姐姐去吧,我不多嘴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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