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妃注定沒多少好日子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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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涼殿。
徐思婉步入殿中,就見念珺正無所事事地坐在旁邊,皇帝拿著個撥浪鼓正逗她,她也沒精打采。
直至看見徐思婉進來,她的小臉上可算揚起了笑,一下子飛奔過去:“母妃!!!”
“念念。”徐思婉含笑將她抱起,皇帝亦站起身,悻悻笑道:“念念還是與你親,你隻消在,她就高興。不像朕,不論如何努力也難哄她一笑。”
“我們念念哪有那麼難哄?”徐思婉說著睃一眼他手裡的撥浪鼓,“念念都三歲了,自然不喜歡這些。倘是三個月大的時候,陛下拿這個一逗,她就要盯著看呢。”
他恍然大悟,似是這才意識到念念這樣的年紀已不會喜歡這些太過簡單的東西了。
這其實很是諷刺。因為若他隻有念珺一個孩子,先前又並不曾見過,對她喜歡什麼毫不知情便情有可原,笨拙的摸索也會變得可愛。可他明明除卻念珺還有四子三女,依舊這樣半分不清楚三歲的孩子是什麼樣,就可想而知他對另外幾個孩子有多不上心了。
徐思婉不由心生嘲弄,想他當爹當成這個樣子,倒還有臉難過於念珺與他不親。
她心下揶揄著安坐下來,他坐到她旁邊,與她隻相隔一張小小的方形茶幾,視線落在她膝頭,眼底滲著幾許忍而不發的忿忿:“皇後下次再這樣委屈你,你大可不必理她,直接前來尋朕。”
徐思婉歎息搖頭:“臣妾本也不想平白吃這個虧,隻是六宮妃嬪都看著,臣妾隻怕當麵頂撞不止是駁了皇後娘娘的麵子,更是駁了陛下的麵子。她到底是一國之母,是陛下的發妻。”
她解釋的溫柔,他的麵色反倒更冷:“朕沒有這樣陰毒刻薄的發妻!”
“陛下彆賭氣。”她笑意淺淺,目光帶著三分小心打量他的神情,又說,“有些事,便是陛下不說,也總會傳到臣妾耳朵裡。臣妾不想讓陛下太為難,願意對皇後娘娘多些容讓。”
皇帝眼底輕顫:“你聽說什麼了?”
徐思婉低下眼簾:“文武百官對臣妾的口誅筆伐,臣妾多少知道一些。”說著眼中露出哀傷,歎了一聲,又言,“冷宮廢妃重新得封不合規矩,陛下為臣妾違逆了祖製,他們也是為陛下的聖譽著想,臣妾不怪他們。”
她這番話,令他眼底的鬱氣更深了一重。
朝臣們上疏,可以是為了他的聖譽;她的百般容讓,亦是為了他的聖譽。然而一舉將事情鬨得這樣大的人,端是不在意他的聖譽的。
這個人是誰,不必徐思婉出來點明,他心裡自然有數。
她便從容自若地環顧四周,俄而目光一凝,又轉回他麵上:“陛下沒將元琤一並接來?”
皇帝乾咳了聲,遮掩住因察覺自己偏心而生的不自在:“這個時辰,元琤該是在讀書,朕便沒有擾他。”
“哦。”徐思婉點頭,他又言:“朕已想好了,等年關時,母後的百日熱孝便過了,就趁過年加封你為貴妃,風風光光地辦一場冊禮。等冊禮之後,朕再下道旨意將協理六宮之權給你,正好皇後鳳體欠安,就讓她好生養著,隻是……”他頓了頓,“你會辛苦一些。”
“不妨。”徐思婉毫不客氣地一笑,“若再昨日,臣妾大約都樂得躲懶,但經了今日的事,臣妾倒覺得手裡有些權也沒什麼不好。但臣妾從來不曾打理過宮務,到時若有辦得不儘如人意的地方,陛下可彆衝臣妾發火。”
“自然不會。”他被她逗笑,眼中的鬱色淡了,大方道,“你若有不會的地方,朕來教你。正好還能將你扣在朕身邊,朕巴不得呢。”
徐思婉聞言嗔怪地瞪他:“陛下說得好似臣妾平日冷待了陛下似的!”
皇帝笑一聲,搖著頭看向禦案。他近來總想多花些時間與她相伴,有些政務不免耽擱了,禦案上地奏章摞得很高。他見此有些無奈,喟了一聲:“朕先去忙。”
“嗯。”徐思婉頷首,任由他去。
往後的一整日都輕鬆愜意,徐思婉帶著念珺在清涼殿中與皇帝一同用了午膳、又一同睡了午覺。下午皇帝繼續忙他的事情,她就坐在寢殿中陪念珺玩。
想到上午在鳳凰殿中的種種不快,這份愜意更顯得珍貴起來。就好像他這裡才是一個“家”,能為她遮風擋雨,為她擋開外麵的明槍暗箭。
這樣的感覺於她而言自是假的,對他卻是真的。她深知他會享受於此,也會因為這份享受,給她更多的保護與偏愛。
往後的近三個月裡,後宮的日子平靜卻暗潮洶湧。
因徐思婉幾近專寵,旁的嬪妃唯有在她來月信那幾日才有機會侍駕。偏生皇帝又為兩國和談的事而忙碌,在她身子不爽利的時候,他多半也就懶得再見旁人了。
如此一來,六宮妃嬪自然生妒,然而她勢頭太盛,她們生妒也不敢衝著她來,就隻敢鬥一鬥偶爾能得幾分聖心的小嬪妃。
三個月裡,降了位份的便有兩個,進了冷宮的還有一個。另有一位才人因不快於皇帝一連兩日都去探望恪妃,就在恪妃的安神藥裡添了東西,事發後便被皇後命人押去了宮正司,硬生生打斷了一雙腿。
打斷一雙腿,就是沒廢位也再也沒有出路了。徐思婉就聽說這位才人在三日後上了吊,誰也不知道她雙腿儘斷是如何吊上去的,但總之人是死了。
瑩妃聽聞後隻說:“這下場她不冤!眼瞧著陛下是為著佳穎要嫁人了才常往恪妃姐姐那邊去,她還吃這個醋,為著幾分恩寵腦子都不要了。”
“誰說不是呢。”徐思婉含笑捧了她一句,頓了頓,又言,“近來後宮烏煙瘴氣,可該讓朝臣們也知道知道才好。省得他們日日總罵我妖妃,也不瞧瞧這皇後像不像樣子。”
“有道理,禮尚往來嘛。她兒子乾的好事,總要讓她也見識見識。”瑩妃道。
再往後,宮中就因為過年忙碌起來。聖駕從行宮回到京中皇宮,六尚局都忙得不可開交。
元月初三,徐思婉受封貴妃,冊禮從晨光熹微忙到暮色四合。
元月初五,皇帝下旨賜倩貴妃協理六宮之權,旨意中欲蓋彌彰地說,是為皇後好生養身。
元月十六,大公主佳穎受封寧安公主,和親若莫爾。其母恪妃加封恪貴妃、其妹佳悅受封寧樂公主。
對於恪貴妃與寧樂公主的冊禮,皇帝本無意大辦,因為國庫已愈發空虛。徐思婉自是力勸他好好操辦一場,理由也是現成的——為撫恪貴妃送女遠嫁之苦。
而皇帝,已漸漸習慣於對她百依百順,這樣的理由自然會應允。於是到了元月末,又一場貴妃冊禮引得京中矚目,再加上同一日還有公主受封,陣仗直比徐思婉受封那日還要大些,近二百萬兩白銀就在這樣的盛典之中如流水般花了出去。
徐思婉想,再有人起兵造反的時候,朝廷應該會鎮壓得更為吃力。
宮中一切隨心所願,宮權也已有大半握在手中。趁著皇後自顧不暇,她也終於可以騰出時間理一理自己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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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末,楚舒月在房裡做著女紅,櫻桃無所事事,便坐在旁邊的小凳子上幫她理絲線。
徐思婉從來不愛磋磨人,她們自打回到徐思婉身邊,日子就又過得輕鬆起來。
是以半年不到,主仆兩個都豐腴了不少。徐思婉閒來無事也會賞些衣裳首飾下來,楚舒月又會挑一些拿給櫻桃,讓她攢做嫁妝。
這會子正值春日,二人都打扮一新,令房中都明亮了不少。隻不過自三日前唐榆前來待過話之後,兩人也都有了些心事。
臨近晌午,小廚房的人來了,前來給她們送膳的素來都是個小丫頭,一貫不進門,就在外屋道:“娘子,奴婢來給娘子送阿膠了。”
不必楚舒月多話,櫻桃就揚音:“來了!”說罷就迎出去,將那碗熬好的阿膠端進屋,放到楚舒月手邊的榻桌上。
這阿膠,她也已吃了近半載。她私心裡知道這裡頭似是添了東西,但膠似乎依舊是好膠,很是滋補養顏。
於是這日,楚舒月也沒什麼顧慮,端起碗來就要用,倒是櫻桃緊張地阻她:“娘子……”
“嗯?”楚舒月抬眸,櫻桃緊緊抿著唇:“唐公公說……就是今天。”
“我知道呀。”楚舒月打量著她,“怎麼,你不想讓我幫倩貴妃?”
“奴婢不敢!”櫻桃連忙搖頭,繼而沉默了一瞬,望著楚舒月,滿目擔憂,“奴婢就是怕您出事。貴妃她……她是待您不錯,可萬一……她想拿您的命鋪路怎麼辦?”
這話說得楚舒月臉上也僵了僵。她默然須臾,拉著櫻桃坐下:“這事上萬事都是有代價的,我剛進宮時不懂,現下卻明白了。你的這些擔憂我也想過,但能怎麼辦呢?貴妃好吃好喝地養著我,難道能由著我撂挑子不乾?”
櫻桃臉色慘白:“可是……”
“我不知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我若幫她未見得會死,若不幫,就死定了。”楚舒月笑笑,“說來其實是我自討苦吃,若我昔年不與她爭寵,如今的日子也不見得會過成這樣。”
她說罷,悠長地歎了口氣,像是歎出了多年的後悔與感慨。
繼而又言:“所以今日這碗阿膠,不論摻了什麼我都得吃。你要記著,就算我真的死了,你也不能亂說話,倩貴妃早已不是能隨意扳倒的,你若亂說,無非是將自己也搭進去。”
她邊說邊又有了幾分笑,攥住櫻桃的手,口吻裡多了幾分哄她的意味:“日子總要好好過的。我若不死,改日就求倩貴妃給你定一門好親事;我若死了,依她的性子應該也不會苛待你。或許過個十年八年,你便也是宮裡有頭臉的大宮女了。”
這些話若放在剛進宮那時,她絕對不會對著一個宮女說出來。那時她還有世家小姐的清高,自以為高貴出塵。
可過了這麼多年、經了這麼多事,那點子虛無縹緲的清高早就不在了,如今的她更在意明天的日子怎麼過,也更在意身邊同甘共苦的人。
回想當年為了爭寵做的那些事,楚舒月覺得恍如隔世。
“你去吧。”她說罷再度端起那碗阿膠,舀起一勺,心平氣和地送入口中。
好似沒有什麼明顯的怪味,非要細品,才能品出一點淡淡的藥香。
“奴婢儘快回來……”櫻桃低低道。
依著貴妃的吩咐,這廂楚良使用了阿膠,她就得去請路太醫,說楚舒月身子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