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田陣平敲門來找千穆的這個行為,其實猶豫了好一會兒。
都怪研二那家夥,對降穀念叨著什麼有話直說不好意思就悄悄堵宿舍,還把他也包括了進去,搞得他莫名其妙想了很多,結果想著想著,就站到彆人的宿舍門口了。
事實上,鬆田陣平對源千穆的意見早就淡了。
準確的說,他最開始看源千穆和降穀零不順眼,更多是因為自己初入警校,心態暫時沒能調整完好的焦躁,在最煩的時候撞見兩個拚命朝著討厭的方向努力的笨蛋,脾氣爆點也可以理解——大概。
現在幾個人都這麼熟了,鬆田陣平嘴上不說,私底下卻是頗為適應這種相處狀態,某些找茬似的情緒當然得隨風而去。
但是。
有個說大不大,說小好像又堵得慌的疑問,始終讓他無法不在意。
所以大晚上他過來了,一時衝動敲開了源千穆的門,第一次正兒八經進了前意見對象、現擰巴小夥伴的單人宿舍。
“打擾了……”
乾巴巴地說了一句,鬆田陣平的視線下意識在狹窄環境中一轉,不費工夫就看清了全局。
宿舍內的配置大家都是一樣,一張單人床,一張緊靠著床放置的帶櫃書桌,以及一張椅子。
鬆田陣平最先看到的是那張桌子——或者說桌麵。
千穆的桌子很乾淨,東西也很少,放不進抽屜裡的幾乎都放在櫃架上,桌麵擺著一個熱水杯,再有就是鋪滿整個桌麵的細絨軟墊,墊子長出來的一大截,從三麵桌沿垂下,蓋住了兩個棱角。
這個時候把毛絨墊子拿出來鋪上,是不是太早了點?
鬆田陣平心頭閃過疑惑,而目光微轉,他又看到了一邊的床頭擋板,竟然也被一張巨大的絨墊罩了個結實,從上到下到邊角,竟然一點木板的紋路都沒能露出來。
“…………”
“哦,我比較怕冷,坐在桌前看書才會鋪一下。”
雖然總覺得怕冷也不至於這麼誇張,但沒有彆的合理解釋,鬆田陣平……姑且信了他。
“你坐。”千穆把唯一的椅子從書桌前搬出來,給鬆田陣平擺好,自己直接坐上了床。
鬆田陣平遲緩地坐下,跟筆直坐穩不動的千穆麵對麵。
“……”
“……”
“……鬆田君想問我什麼?”千穆實在忍受不了這種見麵先來兩排省略號的交流方式了。
鬆田陣平卻是條件反射:“受不了,把那個敬語給我去掉。”
“好吧,鬆田。”
“嘖……行,羅裡吧嗦的確實不是我的風格,那我就直接問了。”
鬆田陣平還是抱著手,看向千穆平靜麵孔的眼神充滿探究:“你那天說的討厭警察,是什麼意思?”
“那天?哦,你是說那時候。”千穆道,“就是字麵意思,我不是你們以為的那樣,因為憧憬警察這個行業才來的警校。”
“……這就完了?你這說了等於什麼都沒說啊。”
“沒什麼可說的吧,就跟鬆田君……鬆田你討厭警察,但也來到了這裡差不多,不是什麼值得深究的事情。”
千穆乾坐了這一會兒,勉強從他匱乏的待人接物經驗中意識到了點什麼,伸出左手拉開一旁的抽屜,從裡麵隨意抓了一把小東西。
他的拳頭在鬆田陣平麵前攤開,掌心裡躺著幾顆看起來平凡無奇的塑料封裝物體:“要吃嗎?”
鬆田陣平瞅了一眼,瞬間露出無語又牙塞的表情:“巧克力?這種小孩子才愛吃的東西,我大概已經十幾年沒吃過了吧。”
“是嗎,所以說……情人節也沒有女孩子送你巧克力嗎?”
“情人節女生一般也不會送男生這種巧克力吧!”鬆田陣平惱怒完,忽然嘖嘖,“原來你是愛吃這種膩死人甜食的類型嗎,還真看不出來。”
“跟口味無關,主要是安全,方便,以備不時之需。”
千穆其實也不怎麼吃,巧克力是貝爾摩德給的,方便他在虛弱不適時補充點能量。
他的宿舍裡除了這點糖果什麼都沒有,甚至想倒杯水都沒有額外的杯子——結果他難得想招待一下不請自來的“客人”,這位“客人”還是這麼不領情的態度。
千穆絕對跟好客不沾邊,當即就要收手,把巧克力重新扔回抽屜。
“我又沒說不吃,你這家夥。”鬆田陣平眼疾手快搶了兩塊巧克力過來,在指尖捏了捏,卻是格外自然地揣進兜裡了。
“明天訓練提前餓了的時候再吃,可以吧?”
“……可以啊,你想什麼吃都行。”
又不關他的事。
千穆以為前麵的話題已經岔過,招待也完畢了,鬆田陣平總該走人了,然而他還是不夠了解這個卷毛。
“……我討厭警察的原因,你大概知道的吧。”
“啊,知道。”在劇本裡就看過了。
“我討厭警察還打算當警察的原因——”
“為了爬到警視廳的高層,暴打一頓當初誤捕你父親的警視總監?”
“搞什麼……研二那家夥怎麼什麼都往外大嘴巴?!”
千穆如實道:“即使沒人透露,按你的性格也很容易揣測出來。”
鬆田陣平啞然,而千穆跟他大眼瞪小眼也是瞪煩了,為了打破沉寂,他很是少見地多說了幾句:“你的想法在夢想層麵是不錯的,很有激勵意義,但在現實層麵……”
“我們做一個假設——我們畢業後一般是巡查職務,假如鬆田你畢業後立即通過測試,再以異常優異的成績考入職業組,最快兩年左右可以晉級警部接下來再熬個兩三年的資曆,二十五六歲左右就能升為警視,最後升至警視總監,我估算的最快耗時也要個一二十年吧,如果是鬆田你的話……嗯,反正是假設,就采用二十年的預期吧。”
“二十五再加二十,四十五歲的你成為了年輕有為的警視總監,前任警視總監十年前就已退休——你準備到時以一個中年之姿,去毆打一個退休老人嗎?”
鬆田陣平:“……”
“假設你報仇的意誌的確堅定,那麼大概當天就會爆出驚天大新聞,大概第二天你就會引咎辭職,說不定,不,肯定還會因過失殺人……”
“——停!!!不要擅自在假設裡肯定我會進犯罪啊!這種事……我難道不能在半途就先揍那人一頓嗎!可惡,鬥誌忽然喪了大半,我就不應該來找你廢話。”
鬆田陣平拳頭硬了,雖然不至於一下揮出去,但他瞪著麵色淡然的紅發青年半晌,眼睛忽然眯了起來:“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很愉快的樣子,不會是故意戳我痛腳,現在正心裡偷笑著吧。”
“沒有。”
千穆的嘴角絕對沒有勾起來,眼神也是正常的波瀾無驚,反倒是鬆田陣平落在他眼裡,仿佛成了可以用在心理課上的現成案例:“我以為,你是想針對這個矛盾的心態,來找我做心理剖析的?”
鬆田陣平:“啊?”愣了愣才想起來,眼前這個紅毛犯罪心理分析學得極好。
“先提醒你,我還沒有——不是,本來就不可能犯罪!”
“簡單的心理分析什麼人都適用。不過,像你這樣的人,永遠也不會有走上那條路的一天,大可以放心。”
千穆想了想,重新看向鬆田陣平的雙眼。
對麵這個不肯好好正坐,非要把椅子轉過來兩腿分開跨坐,胳膊墊著椅背的黑發青年,眼瞳是很純粹的黑色,但情緒完全沒遮掩:有一點憤憤,一點好奇,還有他自己恐怕還未察覺到的熱烈。
很明亮。裡麵燃燒著千穆【永遠】也不會有的火焰。
同樣的火焰,降穀零他們也有。
畢竟走得近的這幾人都是同類,隻有千穆始終冷眼旁觀。
“唔,據我的分析……”
千穆的心情突然不好,準備好的收拾卷毛的台詞不想說了。
“——不用迷茫地來參考同樣討厭警察的我的想法,我這邊可沒有參考價值。認可警察的正義性,想取代廢物成為真正的警察,去當就行了,你和降穀他們的區彆在於,他們把喜歡說出來了,你非要繞一個圈子,很沒必要,以上。”
鬆田陣平:“……???”
約等於被人一秒扒光了底褲,卷毛當場變臉,一個跳起——
“哼,你以為我要揍你?”
“還好,如果真動了手,躺倒地上的人大概不是我。”
“……嘖。”
鬆田陣平收回象征性揮了揮的拳頭,揣進了褲兜,臉上掛著滿不在乎的散漫表情:“你說誰迷茫了,彆開玩笑。我的目標是不會變的,說了要揍扁那個人就一定回去做,至於其他的,全部都是順帶。哦,還有你,紅毛笨蛋。”
“你這副看得透徹,自己卻遮遮掩掩的樣子,簡直煩死人了,我是為了告訴你這個才來找你的,你以為隻有你會剖析人嗎?”
鬆田陣平麵上是一個示威的笑,眼中神采閃動:“等著吧,我遲早要把你這家夥藏著掩著不給人看的底細,挖得一點也不剩。”
千穆除了覺得荒謬,竟破天荒地有點想笑:“嗯哼,加油?”
“嘶,果然還是很想揍你一頓。”
今晚的目的達到,話題也已結束,早就揣著兜站起來的黑發青年卻是莫名左顧右望,又磨蹭了一會兒。
千穆正想趕人,就聽卷毛磨嘰了幾聲,聲線有點飄忽:“去便利店麼?我打算出去買點東西,你今晚也沒怎麼吃吧。”
“……”千穆頓了十秒。
在卷毛“不去也得去”的目光瞪視下,拒絕起來果然還是很麻煩。
“行吧。”
“不情不願的,我聽出來了喂。”
“那我回去了。”
“……給我出來!”
氣氛緊繃著進宿舍聊天的兩人,出宿舍後氣氛雖然還是怪得很,但似乎又微妙地,融洽順滑了不少。
千穆和鬆田陣平一前一後,剛在樓道間走了幾步。
“哇,小千穆和小陣平,這麼巧居然遇上了,難得見你們倆一起行動,這麼晚要去哪裡呀?”
千穆:“……”
鬆田陣平:“研、二……你絕對是故意的!”
回想起發小白天的暗示來暗示去,卷毛大暴怒,拳頭在萩原研二的腦門上使勁兒摩擦。
萩原研二大喊冤枉:“喂喂,不許誤會!我可沒有蹲在小千穆門口偷聽啊,我就是……嗯,就是看出來小陣平坐立不安的,肯定要來找小千穆,怕他一衝動又要打人,就來看看情況嘛。”
萩原研二說的實話,他隻是為了方便自己蹲點,故意暗示發小直奔宿舍而去……畢竟換成在外麵很難找人,時間又沒法確定嘛。
而且他也的確沒有躲在千穆宿舍門口偷聽,離了好幾米遠呢,頂多——趁他們從裡麵出來,推開門的瞬間,恰好往門內看一眼……
還真的看到了不得了的細節啊。
萩原研二思考片刻,心情沉重幾分,但麵上仍裝作無事發生的開朗:“看到你們的感情深厚了不少,我就放心了。哎呀彆說這個了,你們這是打算去哪裡?”
鬆田陣平惡狠狠:“便利店!”
“好哦加我一個,我要去買罐咖啡。”
“你今晚不打算睡覺了?”
“留到明天早上喝嘛。小千穆彆走那麼慢,一起一起,過道和樓梯都夠寬的。”
千穆無言,隻能被這對發小組合一左一右裹挾著,花了十五分鐘從宿舍走到了校門外的便利店。
他沒什麼可買的,走這一趟純屬浪費時間精力,但……來都來了,就隨手在收銀台前的小貨架上拿了一個圓盒裝的口香糖。
“哇哦,草莓口味?”萩原研二冒頭。
千穆:“……隨便拿的。”
“小千穆會吹泡泡麼?我有段時間經常買口香糖來吹,吹出來的效果不太好,哎,有點難。”
“不會。”說是這麼說,千穆隱約想起,自己得到融合世界的能力前,早在還在海另一邊讀高中的時候,似乎沒事就愛嚼口香糖,吹泡泡這種現在想來幼稚的事情,根本沒少乾。
那時更幼稚、更誇張的事情也做過,翻牆逃學,泡在遊戲廳打電動夜不歸宿……如今看來,已是難以想象的過去了。
他明明不算徹底離開了曾經熟悉的世界,但卻跟完全身處陌生之地沒有區彆。
垂下的右手微微收緊。
千穆又冷淡地將口香糖放了回去。
萩原研二看到,眼神微閃,當下卻沒說什麼,扭頭喊了另一個人一聲:“小陣平買完了沒?我們在這兒等你結賬哦。”
鬆田陣平剛剛去冷凍櫃拿飯團,很短的路程,卻半天沒走過來。
萩原研二奇怪地找過去,卻見發小站在冷凍櫃旁,目光直直停留在貼在旁邊牆麵的大幅海報上。
是一場拳擊比賽的宣傳廣告。
“monster俱樂部舉辦,冠軍爭霸賽,獎金千萬,萬人參與,入場免費……是非職業的拳擊比賽啊,不過這個俱樂部之前在哪裡聽說過,好像有點名氣?”
萩原研二自語著,他剛擔心完小千穆,現在又要來在意小陣平。
原因無他,這張宣傳廣告赫然印著一個肌肉壯漢,那誇張強悍的身影,腰間巨大閃耀的拳王腰帶,還有自信飛揚的表情,荷爾蒙和力量感同時爆炸,隻是看著廣告都覺得熱血沸騰。
鬆田陣平的父親曾經就是一名職業拳擊手,但就在參加冠軍爭奪賽前,因警方的誤會錯過比賽,從此辭去職業,一蹶不振。
這便是鬆田陣平對警察的心結的來源。
他小時候或許見過父親戴著拳套,威風凜凜的強壯身姿,而在那次變故後,那道高大的身影已經再找不回來了,他也很久沒有再關注過與拳擊手有關之類的字眼。
鬆田陣平看了廣告上的拳擊手半晌。
晚上還恰好說起了討厭警察的原因,這會兒又恰好撞到了拳擊比賽廣告,也不知是不是因此,讓他回憶起了父親曾經的身影。
“沒意思。”
鬆田陣平抽離視線,看似無所謂地邁步:“研二,結賬去了。”
“——小陣平,小千穆。”
都在收銀台前停下的兩人側首望來,表情一個比一個寡淡。
萩原研二幾步追上來,忽然積極地撈住他倆:“想不想一起去看拳擊賽!”
千穆:“?”
鬆田陣平:“?”
“我看海報上寫了時間,剛好就是今晚哎,地點不算太遠……八點鐘開始……嗯,現在剛好七點五十,我們過去隻需要三十分鐘,應該趕得上最精彩的部分哦。”
“啊?啊??研二你瘋了吧,十一點要查寢的!”鬆田陣平倏地一愣,隨即皺緊眉,“沒事跑那麼遠看什麼拳擊比賽,無聊。”
“彆這樣。”萩原研二知道他的心結不止一個,雖然不至於成心理陰影,但的確包括了對父親本人的介懷,他肯定懷念過,那個幾乎要遺忘乾淨的影子。
“隻是看比賽的話不收費哎,老是自己挨打,看看彆人挨打放鬆一下不也挺好?去吧去吧,相信我,十一點保證回得來!”
“喂、我說你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行了行了去總行了吧。”
鬆田陣平完全擰不過他,無奈地屈服了。
於是頑固分子隻剩下了一個。
“頑固分子”:“……???”
千穆一句話都沒說,事情就扭轉突變成這樣了。
一開始不是說好了隻去一趟便利店嗎!為什麼突然又多了一個目的地,還要為此浪費更多的時間?
看著一瞬擺出退避架勢,神色抗拒的紅發青年,萩原研二眨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