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那一個個彈出的音符,皆是隨旋律而漂浮旋轉,隻要有完整的樂譜,就能奏出動人的音樂旋律。
對著樂譜演奏出悅耳樂曲,對過去從未接觸過的新手來說太困難了?
那也可以降低要求——隻要手裡有樂器,隨意彈奏就能發出【聲音】,那便夠了。
畢竟他不是作為客人去聆聽,而是替代主人,親自去演奏。
想到這裡,越發愉快起來的千穆笑著問:“gin,你會用什麼樂器?”
平常人聽到這個怪異的詢問,第一反應肯定連問題都聽不懂。
gin自接到人後,已經開出了二十幾分鐘的車程,但直到此時,他竟一次也沒有通過後視鏡,去窺視後座的紅發青年的身影。
即使不曾得到重要的細節用以判斷,銀發男人仍毫不猶豫,用低沉的聲音回答:“伯/萊塔。”
“不錯,能給我看看嗎?”
“請。”
千穆從gin那裡拿到了一把手/槍,伯/萊塔m92f,十分漂亮輕便的款式,在安全性與射擊精度上相當不錯。
gin的審美,從他的愛車和愛槍上儘顯無遺。
千穆打開了這支伯/萊塔的彈匣,發現雙排彈匣中,隻有十四枚子彈,多出了一個突兀的空彈位。
那枚消失的子彈,gin來之前,已經在叛徒的身上用掉了。
“很好。”
千穆將彈匣原樣放回,探過身去,將黑色手/槍放回了gin的口袋。
放好之後,他的手沒有立刻抽走,而是隔著大衣口袋,輕輕地敲了敲金屬。
“我不喜歡被人打擾,聽眾一共有二十一人,如果他們不能乖巧地聆聽,你就用這個,讓他們安靜下來。”
“我確定你可以做到,保護好我的安全,gin。”
gin的視線此刻才略有傾斜,頭狼的森森綠瞳看向近處如血的赤眸,瞳孔深處仿若也被赤色染紅。
boss一如既往的信任,竟能讓這隻肆無忌憚的惡狼無比愉悅。
“當然,我不會讓您失望。”
“嗯,我相信你。”
是真的相信還是未過真心,隻有千穆自己知道。
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他隻是隨口一說,心中根本沒有在意。
這個時候,能在他腦中留下印記的事情很少,他更在意接下來將要開演的演奏,因為太過於期待,視野中的一切變成了鮮豔的紅色,冰涼失溫的全身似乎都禁不住要戰栗起來。
很快,gin在一個地方停了車,自己先下車,為千穆打開了左側的車門。
千穆下來之後,抬眼便看見了情報裡提到的工廠。
半個小時前工廠應該還沒有這麼破,而如今牆體斑駁不堪,屍體稀稀拉拉散落在各個角落,隻剩受損不輕的鐵門勉強站立著,釘著彈殼的外表看著很是淒慘。
汽車駛動的聲響,似乎叫醒了躲在裡麵的驚弓之鳥,他們還沒做什麼,就隔門傳來了理智喪失的咆哮:“滾,滾開!!!敢、敢闖進來的話!老子和你們同歸於儘!!!”
一聽就是快被恐怖的壓力逼瘋了,竟然還有力氣發出垂死掙紮的鳴叫。
千穆冷不防又被某個不應該出現的詞語刺激了神經,嘴角邊的笑意不禁擴大。
當然,這不重要。
gin從後備箱取出了在這時候十分實用的一件工具,獨自走向前方。
千穆沒有多看,相當自然地退回到保時捷車邊,離了數百米的距離,悠閒遠望著前方轟然綻放的美景。
一個瘋子帶著手持火箭炮,轟開了那道已無力掙紮的鐵門。
另一個瘋子等熊熊燃燒的碎塊四濺結束,才緩步上前,越過燎燒到地麵的火焰,跨過看不清原狀的屍身,走進突然被照得半暗半明的門內。
斷電後的工廠內部也被照亮了,紅發青年看似單薄的身影出現在火光中,悠然得並不像第一次登台表演的奏者。
此前,千穆白淨纖細的雙手,從來不曾真正意義上親自碰過危險的樂器。
無論是槍,子彈,還是屍體,血液,他下意識地厭惡著一切與【死亡】有關的名詞,腥臭液體攀爬手掌的粘稠感更是令他惡心,一回憶起血從自己的體內流出的滋味,便恨不得將眼中所見的所有“危險”燒掉毀掉破壞殆儘。
如今心態終於變了……好吧,他承認,自己千防萬防,還是沒得防住,差點就變成了屍體這件事,讓他非常生氣。
他現在,非常——非常非常【恐懼】。
誰都無法讓他安心下來,他找不到任何安全感,如深夜遊走的幽靈般無助徘徊,來自神經深處的顫抖不知什麼時候能消失。
或許,把擅自破壞了安穩的罪魁禍首變成屍體,能夠好受一點?
“那就試試吧。”
千穆說著,耳裡聽不見任何聲音,眼裡看不見任何情景的他,徑直走向最近的一個正朝他怒吼著撲來的人影。
人影自不可能隻有這一個,事實上,紅發青年與銀發男人一前一後出現在洞開的大門前時,就有十幾個人拔槍的拔槍,沒有槍的握緊彆的武器,麵目猙獰地衝來拚死一搏。
有幾人的槍口同時對準了最前麵的紅發青年,幾乎毫不猶豫就要開槍。
紅發青年卻完全沒有閃避的動作,就像沒發現自己被危險的漆黑槍洞對準,隻揚手,抓住了前方舉著利器揮向他的敵人的胳膊。
連續幾聲槍響,銀發男人在昏暗的視野下仍彈無虛發,所有將槍口對準紅發青年的人都倒下了。
紅發青年仿若未聞,他隻是將抓住的那人隨手拽翻在地,依然迅速的,是從未在練習時展現過的、惡意滿溢的殺招。
不需要多大氣力,隻需一板一扭,便可以廢掉一個關節,而在對方以扭曲的姿勢在地麵痛叫翻滾時,他又伸手提起了對方的一條腿,抬腳,踩斷了對方另一條腿的脛骨。
——哢嚓。
骨頭碎裂的聲音清脆,簡直讓聽者背心直冒寒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慘叫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的,紅發青年興趣寥寥地鬆了手,轉向下一個目標。
他在警校柔道對練時,最常用的便是各式足技,為的是省力輕鬆,比起雙手,他的雙腿要更為靈活。
平時隻是練習還看不出來,到了隻需要迅速了結對手性命的真正實戰,這雙腿的恐怖,終於徹底彰顯了出來。
並非限定於柔道的招式,隻要方便快捷,怎麼做都沒問題。
他的兩條腿如同越掙紮越會收緊的繩索,稍稍用力便折斷了一個人的脖子,撐地站起後,側身便踢斷另一人的小腿,接著在任其撲倒時錯手擰斷脖頸不斷的有血花從腳下緩緩溢出……
仿若一幅以地麵為紙,不斷將顏料噴灑上去的油畫,連哀鳴也淡了,一切儘在黑暗中進行。
有人隨時守護在身後,替他消滅阻礙,紅發青年的一舉一動越發順暢了起來。
千穆並不覺得自己在做什麼可怕的事情。
在他的世界裡,他正在一架鋼琴前肆意彈奏。
最開始對著完全不熟悉的樂譜,手指的彈動儘顯生疏,後來徹底不看譜子就正常多了,他憑感覺隨意地按動著黑白琴鍵,雙腳也踩動著踏板,原本毫無韻律可言的錯亂音符,漸漸地有了獨特的節奏,有了奇妙的音韻,終於變得動聽了許多。
特意找到的聽眾不出所料不夠配合,還好特意帶來的下屬很能乾,每次都能及時安撫住他們的情緒,並且為他送上恰合時宜的伴奏。
也算是意外發現,沒想到他們這麼默契。
千穆很久沒像現在這樣渾身舒暢了,畢竟他早早就遺忘掉了安寧如浸泡溫水的體驗,此時仿若隔世,近乎不想讓這首鋼琴曲戛然而止。
隻可惜,聽眾一共隻有二十一人,已有二十人學會了永久保持安靜和禮貌,安撫最後一個人時稍費了一番功夫,演奏的場所也換到了工廠最內部,通行空間極為狹窄的貨庫。
“——砰砰!”
——當當!
很遺憾,伴隨著最後兩聲迅疾激昂的重音,演奏還是結束了。
真是,無比遺憾。
“我的表演如何?”
“非常完美。”
……
……
恍惚間,意識歸攏。
千穆緩緩眨動似乎變得沉重的雙眼。
地上不動的人形殘留印不進他通紅的雙眼,最先看清的是近前的一小簇火苗。
庫房內也是斷電的狀態,打不開燈光。
gin用拇指撬開了打火機的蓋,啪嗒輕響後,姑且用那點火光照亮了周圍一圈視野。
“清理結束了,boss,沒有漏掉的老鼠。”
“是麼……”
千穆短暫地反應了一會兒,慢慢勾出一點笑容。
“那這邊就算結束了,嗯,不錯。”
他沒有停頓地轉身往外走,走過之處都有窸窣嘩啦的流水聲。
gin緊隨其後。
重新走在來路上,不知是不是心情太好的緣故,千穆和gin之間的氣氛沒有上次見麵時那般凝固,他還主動跟gin聊了幾句。
“聽說這件事的起因,嗯,表麵起因,是你在交易時不由分說乾掉了人家的boss和精英,引來了殘餘人員的怨恨……啊,不是要問你的責,隻不過是我有些好奇,你當時為什麼要把他們全端了?”
“泥慘會的蠢貨想要壓價,正好接到了boss您的命令,沒時間跟他們糾纏,乾脆全部收拾掉了。”
“原來是因為我啊。”
“不,是我沒能及時清理掉尾巴,還麻煩boss親自提醒,請您懲罰。”
“我怎麼會懲罰你呢,gin,你可是幫了我不少,我應該獎勵你才對。啊……想到了。”
嘀嗒,嘀嗒。
血珠連成了串,順著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往下滴,還弄臟了千穆的長褲和鞋麵。
千穆略顯厭煩地停了停,回首看向gin時,卻是笑著的:“rum違反了我四年前下達的命令,背地裡與泥慘會進行了多次毒品交易。”
“我沒有時間管他,把他的野心養大了,所以他盯上了與他分權的你……也算是我沒能儘責,讓你承受了太多的壓力。”
“因為某些原因,rum的命還得留著,也不能讓他從組織裡消失……不過,我怎麼能讓你忍著受委屈呢?就這樣吧,gin。”
“我記得,rum為了隱藏身份,放出了他有一隻眼睛是義眼的假消息。”
“我允許你去幫幫他——幫他,把假的變成真的。”
柔聲說出這話時,千穆就像鼓勵一般,輕輕拍了拍銀發男人的肩。
他發現,自己似乎真的有點信任這個男人了。
手上還有洗不乾淨的血。
gin的黑色大衣上也有血跡未乾,甚至銀發上也濺到了不少,血珠夾在冰冷的發絲間分外顯眼。
想來gin並不介意boss把臟透的血糊到自己衣服上,因為他眼眉低垂,從喉嚨深處道出的不隻是應承,還有壓不住的嗜血興奮:“我會把rum的眼珠做成精美的裝飾品,再來獻給您。”
“這就不用了,我對蠢貨的人體部件不感興趣,你喜歡,可以留著自己欣賞。”
千穆說完,轉過身,繼續向前走。
庫房內堆滿的貨箱,全帶著千穆厭惡至極的氣息,理性與心理狀態還未完全恢複的此時,他更不樂意在這裡多待。
出了庫房,千穆依然無視掉了滿地的狼藉,順著踩上去哐當作響的鐵樓梯下樓,邊走,邊用在庫房裡找到的乾淨布料,緩緩擦著手上的血跡。
太臟了。
下次是不是應該提前戴上手套?
他正半認真,半出神地這般想著。
gin的手機突然響了。
gin接通電話,麵無表情地聽了一句,就將手機雙手遞給了千穆:“boss,是vermouth。”
千穆疑惑了一秒,然後想起了,他自己的手機被他關機丟在了gin的車裡:“怎麼了?”
“boss……”
貝爾摩德的聲音仿若從極遠之處傳來,飄忽之中,透著點微妙的無語。
“您的同學找過來了。”
千穆:“什麼同學?”
他的腦神經還遲鈍著,突然間還沒能反應過來。
“您在警校的同學,降穀零,還有諸伏景光。”
貝爾摩德估計也是第一次遇到這麼離譜的事,腦洞最大的編劇估計都編不出這種情節。
“他們似乎是從商場的地下倉庫裡,發現了泥慘會留下的線索,懷疑您突然不告而彆,是獨自前去追捕運輸毒品的泥慘會成員——”
千穆:“……?”
貝爾摩德:“所以,他們一衝動,就沿著線索一路查過來救您了……大概是這樣?”
千穆硬是站在原地愣了五秒鐘:“救……我?”
看一看死了滿地的炮灰,再看一看渾身是血,正在擦血的他——
再說一遍,他們要來救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