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遇上了相當……奇妙的發展,千穆竟然沉默了,半晌沒想出來該做出什麼反應。
他現在的狀態還是有點不對勁。
就像本來人還陰沉晦暗地在深淵裡行走,蠶食理智的瘋狂仍叫囂著纏繞不放,看上去似乎正常了,但其實正常的隻是表麵,而且脆弱得隨時可能崩裂粉碎。
結果突然之間。
唰!
正道的光打在了他的天靈蓋上,把他給照懵了。
愣愣地抬頭看,天光之上,有兩個眼熟的正義凜然的腦袋正焦急擔憂地往下望。
視線還沒來得及對上,千穆像沒見過那兩張麵孔似的,硬是看了好幾眼,才把快忘乾淨的名字從封鎖的記憶中扒出來……
——雖然他身上的陰翳因此掉了一點點,人也因此變得正常了一點點。
降·穀·零。
諸·伏·景·光。
這兩個笨蛋到底在搞什麼?!
千穆茫然的眼神恢複了一點正常的光彩,腳步卻不穩了一下,右手按住胸口,竟又有了血壓急速上升的不適感。
他拒絕承認這是被那兩個積極找死的混球給氣的,嗯,大概是累的,畢竟彈奏鋼琴相當費體力。
“……人在哪裡。”千穆深呼吸,壓抑內心奔湧不停的暴虐衝動,詢問貝爾摩德。
“工業園入口附近,距離您所在的工廠還有一公裡左右。”
在外麵樓頂的貝爾摩德無聲隱匿住身形,通過望遠鏡觀察著下方的動靜,那兩個警校生都是相當優秀的人才,動作太大很容易會被他們發現。
語氣很無奈,仿佛很苦惱,但其實這倆人都是貝爾摩德放進來的。
但凡換成彆人鬼鬼祟祟靠近工業園,或是他們不是boss的熟人,早在十分鐘前,這兩個到底還嫩著的年輕人就沒命了。
保險起見應該殺掉他們,可貝爾摩德隻猶豫了一瞬,便放棄了這個打算。
倒不是因為偽裝後和他們相處過一段時間,讓她變得心慈手軟了……貝爾摩德隻是覺得,如果她真的動了手,boss那邊反而會不好交代。
不。
已經神智混亂的boss,大概會在聽到兩人死訊的那一刻,瘋得更厲害。
貝爾摩德從旁觀者視角看到了很多細節,那些千穆發現或發現了卻不願認同的變化,他更不願意承認其存在的某些感情,都逃不過貝爾摩德的眼睛。
畢竟她是這個世界最了解“源千穆”的人。
降穀零,諸伏景光,還有此刻不在這裡的另外三個人,拋開無法更改的立場問題,他們五個,都是主動上前,用力將在瘋狂與崩塌邊緣的紅發青年拉出泥濘的“好人”。
紅發青年看似隻是順勢而為,把他們視作利用的工具,可誰曾想到,他被影響的要比想象的多得多——原本若有若無的底線,忽然變得清晰了,也變得更接近光了。
隻能活在黑暗中的生物突然變得趨光,是一件好事嗎?
貝爾摩德不會給出標準的答案。就如她自己所說那樣,她會支持他的所有決定,更何況她自己便認為他這樣的變化很好。
她從一開始就沒覺得,boss和她——和他們,是一樣的。
那個沉寂的紅發青年與黑暗的組織格格不入,更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隻身一人,太過孤獨。
……啊,一時間想得太遠了。
貝爾摩德看著望遠鏡鏡頭裡,那兩個不細看幾乎看不見的小點——是懵懂無知闖入龍潭虎穴的警校生們的腦袋。
boss果然完全沒有要殺他們滅口的意思。
第一反應是生氣地質問他們在哪裡,便說明這一刻,他根本沒想到自己的身份可能暴露的問題,重點全放在那兩個嫩頭青的安全身上了。
“……真是一群幸運的小家夥,得到了很不得了的饋贈呢。”
千穆沒聽見貝爾摩德比風還輕的呢喃低語。
他被混球二人組的魯莽行為弄得嗡嗡耳鳴,緩了好一陣,才咬牙切齒——不,麵無表情地道:“把他們趕走。”
千穆沒忘記gin還跟在身後,隻輕輕磨了磨牙尖,便十分自然地將情緒外露的表情收回了。
隨後,他把擦完手紅得斑斕的布料垃圾似的丟到地上:“有閒雜人等來了,走吧。”
雖說有貝爾摩德攔著那邊應該遇不上,但千穆還是有意阻止gin與那兩人的見麵。
不要誤會,跟擔心混球笨蛋白癡二人組被gin兩槍嘣掉沒關係,千穆隻是為了這個世界能安穩撐著著想。
貝爾摩德知道那兩人的身份倒還好處理,麻煩的是,劇本裡,降穀零和諸伏景光畢業後是要來組織臥底的,和極度厭惡臥底的gin必然要對上。
現在他們撞見了,日後gin一眼就認出來這兩人是警察,重要劇情直接崩了,劇本還怎麼演下去?
想要好不容易能看到自救希望的世界不會崩潰,至少堅持到他研究出根治絕症的藥物的那一天,重要劇情絕對不能更改。
所以千穆才不願參與進主角團的“劇情”中,隻是為了好好活著而已,他卻要殫精竭慮這麼多,能少一事算一事。
“是,boss。”
gin倒是很配合地應了。
工廠此時一片寂靜,不過貝爾摩德在電話裡提到那兩個名字時,有刻意壓低聲音,gin肯定聽不見。
千穆最開始震驚到呆滯的反應可能暴露了一點端倪,但這個男人很自覺,在boss麵前永遠收斂住無用的好奇心,boss命令了什麼,他聽就行了,其他任何事都不必關心。
很好。
千穆對gin的信任度又提升了一小格。
兩人迅速下樓,跨過四處礙腳的屍體,還是從之前被火箭炮轟開的大門處離開。
出去後gin就熄滅了打火機,兩人在一片濃稠如黑霧的夜色中前行,很快就回到了gin停在不遠處的保時捷邊。
“砰!砰砰!”
頭頂無光的天空中,持續劃過了刺耳的槍響,是貝爾摩德在非常敷衍地開槍,嚇唬boss的朋友們。
千穆麵色如常地上了車,gin繞到後備箱,又從裡麵取出了一件夠有分量的實用工具,帶著回到已經沒有一個活人的工廠,逗留了一小會兒,才重新快步返回,打開車門坐上駕駛座。
千穆隔著窗戶目視他過去又回來,隻有開頭結尾勉強看見了一點影子,中間的過程,男人直接隱沒於純黑中,根本看不見人在哪裡。
忽然之間,他切實地體悟到,自己的下屬們為什麼都愛穿一身黑了。
趁夜穿黑隱匿蹤跡,確實很方便。
……不過,gin的汽車後備箱裡,準備得很齊全啊,什麼殺人越貨的工具都有。
gin很快開車,背離入口,從另一個方向的出口離開工業園。
他們前腳剛走,後腳工業園內便轟隆炸開,火光衝天,爆炸騰升起的黑煙滾滾,轉瞬便將整個園區上空覆蓋,很是駭人。
千穆又恢複了時刻凝望窗外的習慣,雖然窗外什麼都看不見。
他隔了一小會兒,忽然開口。
“沒有提醒貝爾摩德?”
gin目不斜視,沙啞道:“她應該知道什麼時候該躲遠點。”
千穆:“……”
這兩個下屬之間的矛盾是沒法調解的了。
“行吧。”千穆再度把費力不討好的麻煩一扔,自己閉眼,抬手輕揉右側的太陽穴。
渾身是血的煩躁平靜片刻,便在他心中死灰複燃,保時捷車座已經被血跡弄得慘不忍睹,再多待一陣,他又會控製不住剛有好轉的情緒:“你在附近有安全屋嗎,我需要換一身衣服。”
雖然gin在他這裡有了一定可信度,但還沒到可以被允許知曉他真實住址的地步,去組織名下的安全屋是最佳選擇。
這一次十幾分鐘就到了。
考慮到他們外出經常見血,被路人看見必然麻煩,安全屋位置通常都比較偏僻,是位於冷清街角的獨棟平房。
千穆從gin那裡拿到了鑰匙後,一個人下了車。
這個源於“意外”的突發事件已經告一段落了,之後的處理,包括rum要接受的警告,都由gin全權處理,不需要他來操心。
開門進去,在燈光下明亮起來的屋子家具簡單,收拾得很整齊,但地麵和家具上都有一層灰塵,顯然很久沒有人住過了。
千穆沒有讓人專程跑一趟,給他送一套乾淨的衣服,他在屋子的衣櫃裡找到了嶄新的衣物,連吊牌都沒拆。不隻是衣褲鞋襪,還有睡衣,各種尺寸都準備了幾套,整整齊齊疊放後堆在櫃子裡,可以說考慮得十分周到。
他經過浴室的鏡子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乾涸成塊狀的血還濺到了他的臉上,與發色和瞳色相映。
鏡麵與鏡外,兩道殷紅的身影彼此凝視,麵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久久地凝固不變,哪怕神色逐漸回歸平常,竟仍像沐血而生的惡鬼。
最後還是境外的身影不明顯地晃了晃,隨即仿若無事般站穩,背身走進淋浴間。
匆匆洗了個澡,從臉到腳仔仔細細清洗了一遍,再換上合身的新衣……
直到慢吞吞地摁開安靜許久的手機,千穆終於像是從地獄回到了人間。
因為他的手機差點被狂轟濫炸而來的訊息擠爆。
【鬆田:炸彈拆完了,你人呢?】
【鬆田:人呢?關機??喂???】
【萩原:我和小陣平搞定了!一共隻用了十分鐘哦,危機解除之後警察應該也快到了,你在哪裡?我們過來找你?】
【萩原:小千穆???手機為什麼關掉了!遇到了什麼事嗎?啊啊啊原諒我!我發現我可能真的有點烏鴉嘴……你揍我吧……】
【降穀:你是不是追過去了?笨蛋!那是你一個人能搞定的事情嗎!】
【諸伏:千穆你不要衝動,我和零過來找你了,找到線索立刻尋求支援,千萬不要貿然行動!】
【伊達:千穆??!看到趕緊回電,零和景有聯係過你嗎?我們這邊跟警察提供完情報回頭一看,發現他倆突然消失了,你們去哪了?不管是誰總之看到了快點回個話!】
平均每人五六條,手機叮當作響又吵又鬨,千穆隻翻了個大概,便感覺頭痛得快裂成兩半。
他認了。
會引來這個爛攤子,的確有他當時情緒波動太大,沒能處理妥當的原因。
降穀零和諸伏景光了解到的情報太過片麵,他們哪怕真的猜中了同學的去向,也猜中了同學的確是氣暈了頭腦跑去找黑/道算賬,但注定隻能與真相隔上八百裡遠。
畢竟同學其實是另一個黑惡勢力的老大,並沒有孤軍奮戰,而是帶著一群瘋狗一隻惡狼端了敵方老家……這種事。
太魔幻了,正常人根本想不到。
現在,擺在千穆麵前的,有兩個選擇。
選擇一:立刻打電話,隨便扯一個自己其實去乾了彆的事的謊,把還在工業園晃悠的降穀零和諸伏景光叫回來,被等在商場急死的三人大罵一頓,然後安下心,大家待會兒警校見。
選擇二:立刻打電話,隨便扯一個自己其實去乾了彆的事的謊,再去一趟工業園,把還在那邊晃悠的兩人帶回來,一起被剩下三人痛罵,然後一起回警校。
看起來沒什麼區彆。
千穆自己也這麼覺得,他除了打打電話說明情況,把自己並沒有冒險解釋清楚,這件事便可以揭過了。
降穀零和諸伏景光那邊,純屬是他們自己製造驚險嚇自己,千穆並沒有衝動,也不需要他們來營救。
如今工業園內隻剩一把火和一地廢墟……唔,或許還有一些沒燒乾淨的屍體?
雖然看似慘烈,但無論他們兩人想在裡麵怎麼逛,基本都不會遇到危險,特意去找他們,完全是浪費時間浪費精力。
“…………”
“算了,還是再去一趟。”
千穆隻在沙發上坐了一分鐘,就麵無表情地起身:“走得太匆忙,以防萬一,再去確認一下有沒有留下不該留的東西。”
他一時沒想起有貝爾摩德在那裡,善後更不用他來擔心,也無所謂,反正以他的性格,在安全問題上,再怎麼謹慎都不為過。
臨走之前,千穆從衣櫃裡找出了一雙黑色的皮質手套,隻微微看了一看,便戴在了手上。
他不打算現在就給伊達航他們打電話,被那三個人知道降穀零兩人在工業園,絕對有一個人會急得拽上他們飆車前往,而再找gin過來開車就更沒必要了。
所以,千穆選擇——
打出租車。
“麻煩去工業園。”
“不好意思啊客人,交通路況播報不久前說,去工業園的一段路在臨時檢修,過不去……”
“沒事,已經修好了。”
“哎?你咋知……”
“沒修好也可以過去,被罰款我補你三倍。”
“——好勒!”
“開慢點……算了,安全前提下的最高速,謝謝。”
……
降穀零和諸伏景光這邊的情況,要從一個小時前說起。
突然冒出來的定時炸彈,瞬間把原本格外輕鬆愉快的氣氛衝得煙消雲散。
降穀零未來會成為極其優秀的公安警察,近乎全能的臥底,但現在,他還是個剛入學兩個月的警校生,無論是心態和能力都沒到位。
光是疏散人群,就廢了他和諸伏景光還有伊達航很大的功夫,半天下來,商場裡還有很多慌張失措的人在相互擁擠,沒能離開。
還好鬆田陣平和萩原研二夠給力,兩人衝到地下倉庫,打著電筒就開始拆炸彈,反而十分鐘就拆完了。
得到小夥伴那邊傳來的確定消息時,降穀零著實鬆了一大口氣,這時候後怕的感覺才席卷全身,手腳都有了軟掉的趨勢。
彈拆得太快,警察們這時還沒趕到,樓上的三人便趕忙趕到倉庫,與拆彈組的兩人會和。期間掛心發完短信就突然消失的千穆,給他打了無數個電話,得到的結果居然都是關機。
原本還沒那麼慌,這一下是真的有點慌了。
他們之前有事找千穆,就算打電話偶爾會沒人接聽,但千穆絕對不會關機,他也不是喜歡沒頭沒腦玩消失的性格。
降穀零當時就產生了相當不妙的預感。
他緊急在倉庫裡搜索起來,找到了幾個印著某工廠廠標的紙箱,又把成堆的炸彈扒拉開,在底下找到了些許透明包裝袋碎片,裡麵沾著在黑暗環境下難以看清的白色粉末。
幾乎瞬間,降穀零想到了下午在路上看到的超重大卡車。
再聯係到放置在這裡的定時炸彈,一個可怕的真相躍然而出。
但,更可怕的一點卻應在消失的小夥伴那裡。
降穀零在一樓的消防通道口附近,找到了滾在地麵已經變形的門鎖,來時太著急,他們沒來得及注意,倒回去再看,就發現通道門簡直慘不忍睹,隻剩半塊木板勉強連著門框,其他部位都成碎塊散落在地,和門鎖一樣淒慘。
他幾乎能想象出來,某人找到這裡時,猛地踹出的那一腳有多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