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樓到二樓的通道間,也有一些不得不在意的痕跡。
諸伏景光疑惑地找過來時,金發青年正按著不鏽鋼扶手上顯眼的凹陷,表情既有呆滯,又有立即占據主導的不安。
“糟糕了,景。”不等他開口,降穀零就抬頭,神色格外嚴肅,“我懷疑源被危機刺激,做出了相當不理智的行動。”
“啊?”諸伏景光一愣,順著降穀零的目光往下,看到了扶手上的……指印?
反應了幾秒鐘。
他也明白了,表情頓時難看了起來。
就算有扶手質量不佳的前提,這也不是隨便捏捏就能留下的印子,如此清晰可見,甚至每上幾層台階就能看到一道——隻能讓人想到,在這裡留下掌印的人氣力過大,或是情緒極度不穩導致失控。
不用多想,結合千穆平時極端排斥危險的異常表現,他們一秒認定是後者。
“離開ktv包廂後,千穆無意間發現了一樓的怪異,順著疑點找到了地下倉庫……還沒到倉庫之前,他的情緒就已經有些異常了,等到發現了藏在倉庫裡的定時炸彈,他的心態又急速發生了變化——你是這麼想的嗎,零?”
“嗯。而且倉庫裡的貨物是……可惡,能把數量龐大的毒品明目張膽藏在商場底下,還這麼久不被發現,我懷疑這件事涉及到了大型的黑/道勢力。下午這裡的東西就已經被轉移走了,如果他以為自己抓到了線索,不管不顧地追上去……”
降穀零說著說著,越發篤定事實就是他猜測的這樣,千穆估計就是被刺激到理智喪失,才會什麼都不說,把手機一關,自己跑了。
“這個笨蛋,就算不告訴我們一聲,難道還不知道先報警嗎?!”
“零你也冷靜!你有猜到他去了什麼地方嗎??”
“線索太少了,紙箱上的廠標算一個,還有下午貨車上的標誌但我不確定……隻能賭運氣了,那個工廠的所在地,如果他得到的線索和我們一樣,或許也會去那裡。”
“行,我也去,現在就出發。”
“什麼叫你也——如果真被我們誤打誤撞找對了,你知道會有多危險嗎!”
“既然知道危險,你怎麼還默認自己去找人。”諸伏景光豎起食指作噓狀,“小聲點,你肯定不希望最後變成集體行動吧。最好的期望是在那裡找到了千穆,沒有多餘的事情發生,我們找到人就回來,絕不輕易乾涉能力範圍之外的事。”
“嗯,最好是這樣。”
話是這麼說,兩人都心知肚明,要是真那麼倒黴,撞上了可能威脅到無數人安全的現場,他們百分百會毫不猶豫地衝出去。
就像他們擔心朋友的安危,無法乾坐著等待,此時毫不猶豫選擇去救人一樣。
既然是沒有實證基本靠蒙的危險行動,不得不說也很衝動的兩人照搬了千穆的做法,悄悄離開時,壓根沒跟伊達航他們三人通氣。
降穀零經過一番推測,判斷轉移的地點,最有可能是市中心外的那個廢棄工業園,便準備和諸伏景光搭車到那附近,剩一段距離,再屏息潛入進去。
結果還沒到預想的地點,前方路段說是要臨時檢修,突然被交通管製,車輛無法通行。
就算突逢坎坷,他們也沒有要打道回府的意思,趁著天色漸晚,路燈昏暗,乾脆繞開隻是擺放了一排路阻的檢修路段,自己步行進去。
也是兩人夠有毅力,車程要十幾分鐘的路,他們靠抄近道,三十多分鐘就連跑帶走過完了大半。
今夜似乎過於寂靜,四周竟聽不見鳥鳴。
就在兩人莫名感覺有點毛骨悚然,已感到格外疲憊時,忽然精神一振,
——槍聲。
連串的槍聲,從不遠處破空傳來。
那一刻,降穀零和諸伏景光仿佛全身的血液在倒流。
一是因為果然還是撞大運了的“驚喜”,要是不出所料,他們接下來的經曆必然驚險叢生,說不定就這麼一去不回。
二……
——千穆已經到了?
——槍聲……會不會是最壞的結果?
腦中無法克製地展開了不妙的聯想,這時他們臨時想要報警,卻發現手機沒有信號。
兩人互看一眼,皆從對方麵上看到了沉重和焦急,不過,唯獨遲疑從來沒有出現過。
在花更多時間退出去報警,等警方趕來營救,和繼續前進,儘快尋找朋友的蹤跡之間,他們還是沒有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小心點,景,看來事情比想象的更麻煩。”
“彆說我了,你才是,待會兒千萬不要亂來,我們是來救人的,三個人一起搭進去就完了。”
“嗯……隻能寄希望於那個笨蛋隻是行為衝動了點,安全第一的本能是還剩了些了。這麼說我忽然有點信心了,他那麼怕危險的人,應該不會悶頭往槍口上衝——的吧?”
用心理暗示安撫著自己,兩人越發謹慎地前進,所幸沒剩多少路就到了工業園門口。
暗夜下深沉的樹影很適合隱蔽,他們將在警校學到的知識利用到位,再沒有比親身實踐效果更佳的練習了,雖然後遺症是腎上腺素飆升,身上一會兒熱一會兒冷,快要因為高度緊張變得四肢僵硬。
他們這一路過來,加上躲藏的時間,槍聲再沒有響起,好似已塵埃落地。
再等下去彆說救人了,最壞的情況,可能他們連朋友的屍體都找不回來。
降穀零到底還是急了,與諸伏景光對了一個眼神,他警覺著四方的動靜,試探著從遮蔽物後麵邁出一步……
“砰!”
子彈突然從高空襲來,擊中了他腳邊不遠的地麵,鏗鏘反彈至另一側的樹叢。
降穀零嚇出了一身冷汗:“?!”
諸伏景光眼疾手快把他拽到了更裡麵。
子彈來的方向瞬間判斷出來了,是狙擊槍,狙擊手就在距離他們還有數百米的一個樓頂。
兩人迅速轉移,但沒能安穩多久,狙擊手發現他們的蹤跡後,竟是窮追不舍從高處射擊,逼得他們不斷後退,很快就退到了離工業園入口頗遠的行道樹林間。
真槍實彈砸在腳前,狙擊手殺意冰冷瞄準在身後,初出茅廬的警校生哪見過這陣仗,能邁開腿及時閃躲,已算是他們心理素質極強,反應夠快。
在生死夾縫間滑步的兩人,沒過多久便汗流浹背,氣喘籲籲地翻滾躲在樹後。
“砰砰!”
“砰、砰砰!”
死神的催促竟還未遠離,甚至掃蕩得更加急切。
明明情形已如此急迫,諸伏景光擦了一把額間的汗水,忽然叫了一聲,語氣有點怪異:“零,你有沒有覺得……”
“……這個狙擊手,水平其實不是很高?”
雖然在性命危急時說這話怪怪的。
但諸伏景光真的覺得,那個此時還在射擊的狙擊手不太對勁。
最開始他們以為狙擊手天賦異稟,一片漆黑的情況下也能精確尋找到他們的位置,讓子彈跟隨他們移動。
但隨後又發現,他/她隻有第一次射擊時瞄得還算準,至少貼到降穀零的腳邊了,其他時候,子彈要麼吊在他們背後幾米遠,要麼非常隨意地敲打在牆上樹上,仿佛隻是叮叮咚咚給他們聽個響。
打中人?不存在的,頂天了給描個肥碩人形的邊兒。
降穀零當然八百年前就發現了:“……是啊,甚至已經不是水平高不高的問題了。”
“這個狙擊手真的會狙擊嗎?景你上都比他打得準吧!”
“不,這種時候應該慶幸敵人不是神槍手才對吧,你的想法有問題……什麼?!”
突然間,剛剛稍有鬆懈的兩人倏然變色,竟一時忘了隨時可能襲來的狙擊,猛地回頭,看向廢棄工業園的方向。
他們看到的是——衝天的火光!
工業園中心的一座工廠,毫無預兆地爆炸了,巨大的衝擊同時吞噬了附近一圈的樓房街道。
這一幕,是降穀零和諸伏景光至今的人生中,親眼看到的最殘酷也最絢爛的煙火。
“……”
“……千穆!!!”
槍法稀爛的垃圾狙擊手直接去他媽的,兩人略過了用眼神達成一致的步驟,跳起來就往園區內跑。
在遍布焚燒痕跡與疑似屍塊殘餘的路上奔跑著。
他們的雙眼不知何時充血過度,裡麵是緊張的,害怕的,焦急的……亦或是眼裡倒映出了盤踞於枯黑鋼鐵上的烈火,猙獰的火焰熊熊燃燒著,仿佛不將心中的希望燒儘便絕不甘願。
沒人想得起狙擊手的存在,對方似乎也識趣地消失了。
除卻還在持續的爆炸,園區內沒有彆的動靜,降穀零兩人一路通暢,瘋了似的跑到爆炸中心的工廠附近,隻一眼,便愣在原地呆若木雞。
滾燙的熱流撲麵而來,高聳入雲的火牆無情矗立著,對外形成了一道注定無法跨越的阻隔。
隔了太遠,他們其實也看不見多少清晰可辨的東西,原地幾乎隻剩下了焦炭。
可工廠門口那片地麵,有好幾塊殘破不全的黑炭,勉強能認出曾經應該是人形。
“這裡……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隻剩下這些了嗎?人呢,都死了嗎?”
“裡麵是不是……怎麼會這樣?難道——不可能吧,一個人怎麼可能做到,而且——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麼?!”
越發不妙的想法,在腦中不住地顫動。
兩個年輕人沒想到,難以預料的現實,可能比此前最壞的猜測還要糟糕。
消失的手機信號忽然回來了,他們報完了警,卻像是一下失去了行動的目標,茫然地往四處遊蕩。
他們嘗試繞開火海,往四周未被牽連的廢棄工房中尋找,但不管繞再遠,終究繞不開身後滾燙熾熱的灼燒,還是遵循渾噩起來的直覺,回到了原處。
呆站在無情的火海前,兩人互相看著對方的臉。
“景……彆這樣,一幅要哭了的表情,那家夥也不一定就在裡麵,對吧。”
“是……是啊,連人都沒聯係上,我們就胡亂推理著跑過來了,自己嚇自己也是活該……哦,對了,再給千穆打個電話吧?”
“哦、哦,我來打。”
降穀零機械地摸出手機,機械地翻出一個電話號碼,機械地按下撥打。
“嘟——嘟——”
無人接通。
“打不通啊……我繼續試試。”
降穀零又一次撥出那個號碼,聽到的始終是無人接聽的長音,他按掉後再打,再度聽到忙音,掛掉,繼續。
在無意識的狀態下,也不知道將這個過程循環了無數次。
“嘟——”
“啊,還是不行,我再……”
“已經十五個電話了,你們還想打多少個?”
“…………”
降穀零和諸伏景光異口同聲道:“出現了??!”
他們現在震撼狂喜還太早了點,因為更大的驚喜隨即便到。
“呲啦——”
車輪急速轉彎,與地麵摩擦出刺耳的聲響,呆呆愣愣的那兩人回頭,一輛出租車從黑暗中飄逸甩出,完美地刹停在了他們身後三米的位置。
一個人從駕駛位下來,單手扶著未關的車門,望來的竟是無比熟悉的眼神:“為了安全,開車的期間我不接電話。不過,既然我的手機已經開機了,你們就沒從這個細節上麵發現問題嗎?”
兩人:“…………”
驚喜交加!心情難以言喻!
以此為前提,這兩個人開口的第一句話——
降穀零:“原來你喜歡開出租車?”
諸伏景光:“不可能,千穆竟然會自己開車?”
千穆:“……”
“重點是這麼?我打車過來,司機看到這邊起大火不敢過來,隻能把車買下來,自己開進來了。”
“可是——”
“沒學過,沒駕照,就這麼一小段路,隨便開開也不會出事,絕對不可能再有下次。好了,你們這兩個衝動魯莽大笨蛋還有什麼疑問?”
“……”
三人相見,理應有千言萬語要說——至少千穆就有一肚子火氣。
但對視了半天,兩人背後吞噬生命的火光,竟不知不覺淪為了溫暖的背景。
“下次不能再不告而彆了啊,笨蛋。”
“……儘量,你們才是,以後讓我省點心吧。”
“喂!不能儘量,必須做到才行!嗯嗯?我們怎麼就不省心了,真正不讓人省心的家夥是誰啊——”
“好了好了彆吵啦——等等千穆,你終於換衣服啦?這一身……不錯!跟以前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了哎。”
“啊?還真是。”之前沒怎麼關注其他的降穀零抬眼,認認真真地打量麵前的紅發青年。
他穿著純黑的長款風衣,腰帶隨意地係起,腳下踏著的也是一雙黑色長靴。
也是奇怪。
他明明麵對刺眼明亮的火光,麵上卻沒被多少光芒照亮,仍有一半陰影將他籠罩。
從降穀零和諸伏景光所在之處投來的光輝,隻將他腳下的影子不斷拉長。
這個一身漆黑的青年,有一雙紅如鮮血的眼眸。
——仿若一隻赤瞳的黑烏鴉,在與光明無法相融的黑暗中,沉默著將他們凝望。
“隻是突然覺得,嘗試一下這種風格也不錯。”
千穆說著,忽然笑了:“你們剛才要哭不哭的,難道是以為我被炸死在裡麵了?”
“……懷疑一下而已,讓我們這麼擔心都怪誰啊!”
“放心吧,炸死太痛,我就算想要嘗試一下,也不會以這種方式的。”
“喂??!!!”
一聽就是玩笑話。
但,包括千穆也沒想到。
他的隨口之言,未來竟會一語成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