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還僅僅隻是一個開始。
源千穆的名字出現在了故事的極少段落中。
作為引起校門口混亂,間接讓主角們相識的路人角色,源千穆這個角色雖然存在,但戲份不多,隻出現在開頭與結尾,以及偶爾閃爍的日常情節中有過身影。
關於他的描述十分含糊,他似乎和主角們的關係還算不錯,可他們關係不錯的原因,平時如何相處,他自己的個人信息,都沒有具體的描述。
宛如這個角色其實可有可無,“編劇”根本沒想把他塑造起來,便隨意地丟在了那兒。
甚至仔細地看,“源千穆”這三個字,出現在劇本中的每一處,顏色都與其他的字體不同,明顯更白更淡,好似書寫時真的忘了著墨,晃眼間還有可能看不清楚。
劇情進展到警校畢業,主角團們各奔東西後,源千穆的身影也就此消失,後麵再也沒有出現。
看上去就是個好生平淡無聊的退場。
但是。
——“源千穆”的戲份,真的,到此為止了嗎?
……
不。
“故事”還在繼續。
當萩原研二小心翼翼將那條最後的紅線剪斷時,“哢擦”的聲響很輕,卻唯獨在千穆的耳邊循環擴大。
一時間,他仿佛隻能聽到這個聲音。
哢擦、哢擦——
命運齒輪滾動向前,轉動的方向卻發生了倏然偏轉,在曾經的局外人的推動下,“故事”的確改變了。
千穆的手腕被那條鎖鏈箍緊,掙脫不得,齒輪滾滾轉動時,連接在齒輪上的鎖鏈,猛地將他向前拖動。
他不知道前方通往何處,隻知道邁出這一步後,便再也停不下來。
也許是才剛剛開始的原因,千穆還沒有發現,名字出現在劇本中,帶給他的具體影響是什麼。
隻是隱隱有預感。
他和這個世界的聯係,正在加深。
“……克托爾——顧問?喂?怎麼了嗎?”
千穆被耳旁急促的詢問聲喚醒時,才發現,自己在無意識中做出了相當異常的舉動。
他不知為何,把已經剪斷的那根線搶過來死死抓在手中,被旁邊的兩人詫異地叫了半天,就是不願放開。
“……啊,不好意思,因為有點好奇,不知不覺就拿過來仔細觀察了。”
千穆鬆開手,帶著歉意的表情站起身:“抱歉影響了你們的工作,你們還需要收尾的吧……這邊就先不打擾了,我能和你們空閒一點的隊員聊聊嗎?我想了解一下之前的情況,順便收集一些資料。”
他這一秒進入偽裝狀態,表現得煞有其事的樣子,令那兩個剛剛重逢的小夥伴歎為觀止。
但驚歎不代表他們也會一秒失憶。
某人方才的異樣就發生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要是這都看不出來,哪裡對得起過去一年的勾肩搭背。
“收尾讓研二一個人收就行了,你想了解什麼,不用找彆人,直接問我就行了。”鬆田陣平順口便將雜事一把扔給了發小,自己不由分說,抬手勾住千穆的脖子,便半帶半拖地把他往外拖。
“……”萩原研二目送他們穿過人群,徑直去了角落,竟然沒有念叨上一句話。
已經拆解完畢的炸彈躺在他的腳下,計時器屏幕變成了一片灰,倒計時的數字也消失無蹤。
是錯覺嗎?
萩原研二有點恍惚。
剛剛千穆把那根失而複得的線遞給他時,他莫名感到一陣毛骨悚然,像被某種視線盯住後背的冰冷戰栗席卷全身,本能地想一把將線搶過來,趕緊剪斷,越快越好。
可在他遵循本能這麼做之前,他看清了千穆嚴肅、又仿佛帶著些其它不明情緒的表情。
萩原研二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不想把這根線剪斷了。
拖著不把炸彈排除不敬業也挺危險的,而小陣平也在這裡,交給他來也是一樣的好似是唯獨自己不行一樣,如果自己這麼做了的話,千穆他——
很危險。
直覺大抵是這麼強調的,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沉重的滋味。
但是,在萩原研二猶豫不動,甚至想要退開換人時,紅發的克托爾顧問卻笑著說,“萩原警官,剪斷這根線就能結束了,快點吧”,將線直接送到他手裡。
紅發青年的掌心覆在朋友的手背上,五指用力,讓他不得不把線捏緊。
雖然以新身份出現在他們麵前的友人看似沒什麼變化,萩原研二卻無法安心。
他有很多問題想問,可現在不是時候,而小陣平倒是先一步把人拉走了……
“大家辛苦了!不好意思啊,這次時間用得有點久,我們趕緊的,收拾完就收工準備下班啦,謝謝謝謝,明天請大家喝咖啡~”
萩原研二回過神來,轉頭熟稔的和隊員們說笑,以下班和咖啡為動力,讓眾人的行動效率又提高了一截,但願他這邊解決後趕過去,小陣平他們還沒聊得太遠。
但事實上,鬆田陣平隻是把千穆帶到門外窗的過道邊,距離忙碌的拆彈組不遠不近,沉默半天而沒能說上幾句重點。
旁觀者的視角,新來的心理顧問正出於研究的興趣,找到經曆過現場的拆彈專家,了解這場案件的細節。
另一邊拆彈專家顯得態度散漫,聽著疑問並不開口,先從褲兜裡摸出了一包煙,拿出一根叼在嘴裡。
打火機已在手裡轉了幾圈,哢哢地撬開蓋子又合上,如此明晃晃的舉動,想來心理顧問隻要不是神遊天際拽不回來,都會在第一時間注意到。
結果鬆田陣平第一次點起火苗時,千穆雙眼平視的是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
鬆田陣平第三次嘗試點火時,映入眼中的終於是一張微笑著的熟悉麵容了。
“顧問,要不要讓我猜猜你現在正在想什麼。”晃著打火機,這位墨鏡警官很是不羈地道。
千穆和善地回應:“好啊,你猜猜。”
鬆田陣平用牙尖叼著煙,竟然還能吐字清晰:“隻要我敢當著你的麵把煙點燃,你就敢把我從這裡扔下去——是麼?”
“嗬嗬,不至於,怎麼能對剛認識的朋友那麼失禮呢,最多也就是把警官你很有特色的卷發拉直而已。”
隻看千穆平和的眉眼和微翹的唇角,旁人完全想不到,他給出的會是這般威脅力度十足的回答。
然而,桀驁不羈的鬆田警官卻表示不屑:“沒有新意,這種話我都聽膩了。”
把擺了個架勢的煙丟掉,打火機也一並收回兜裡,鬆田陣平根本就沒打算抽煙,隻是想借這個舉動試試千穆的反應。
嗯,反應是慢了點兒,但的確是那個源千穆本人沒錯。
源千穆不抽煙不喝酒不熬夜,都是因為這樣的癖好不健康,吸煙的人同樣不能靠近他十米範圍內,畢竟二手煙同樣危害健康。
在警校時,他們玩得好的六個人都不抽煙,頂多就是喝點酒熬熬夜,而畢業後,不知道彆人怎麼樣,反正鬆田陣平是開始抽煙了,隻不過抽得不多,沒到滿身煙味的地步。
“那麼,能冒昧給鬆田警官提一個建議嗎?”千穆忽然主動發起話題。
“唔?”
“如果你有意出演警匪片,有你自身的氣質和墨鏡就足夠了,就算再加一個抽煙的設定,提升效果也不高。”千穆“客觀”地點評著,末了還有一句體貼的關心,“吸煙成癮除了毫無意義的耍帥作用,隻會給你帶來肺癌的風險,鬆田警官還年輕,請務必重視自己的身體啊。”
鬆田陣平頓了頓,意識到千穆這是在暗損他是警匪片裡的匪徒。
還以為這家夥飆著戲,根本不在意煙的事情呢,結果相反,那可是非常的在意啊!
算了,被職場打磨過的鬆田警官進步不小,麵對著擅自玩消失的鐵杆好友,也展現了一個精英公務員的成熟:“我隻偶爾在工作的時候抽一根,離肺癌應該還有十萬八千裡,就不勞顧問擔心了。”
“哦,工作時抽煙,解壓提神,順便緩解焦慮是吧。”
千穆卻像是被抽煙問題帶起了興趣,煞有其事地分析著:“你們確實會長期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這是受工作性質決定的,沒法從根源上改變,在能自行尋找的解壓方式中,最常見的就是抽煙,其次是酗酒……”
鬆田陣平聽得有點不耐,他把這家夥拖到角落來,可不是為了聽這些的。
可正當他覺得千穆在故意回避重點,正欲打斷時。
紅發青年赤紅的眼睛看著他,仿佛頃刻間,他的過去與現在——甚至還有未來,都烙印在了這雙情緒難辨的眼瞳裡。
“現在你覺得沒什麼,以後如果習慣了,遇到壓力大到你必須不停抽煙的時候,不就徹底危害到身體了嗎。”
千穆似在這一瞬流露出了什麼,但那絲不明的情緒離開得太快,鬆田陣平沒能抓住,隻聽紅發青年真跟單純好心般笑道:“換個更好的解壓方式,總不是壞事,我隻是從心理學的角度給你一個建議。至於換不換……就看你自己了,鬆田警官,畢竟你的確,還年輕。”
“……行吧,我會考慮換一種方式的。”鬆田陣平下意識想懟過去一句,我年輕你就老成了嗎?但看著紅發青年與過去差彆頗大的模樣,他很不適應,隻想趕緊結束你一句我一句的套話,直入正題。
可話到嘴邊,態度越發滑溜的千穆已自然道:“警官們公務繁忙,還是長話短說吧,案件的細節就麻煩鬆田警官了。”
鬆田陣平皺眉凝視他半晌,不答反問:“我忽然想起了克托爾這個名字,在一個月前連環殺人案的報道出現過那個幫助警方逮捕殺人魔的犯罪心理學專家。那麼——克托爾顧問,以你的專業水平,比起來警備局掛職,更應該去搜查科協助調查吧?”
“我能給你描述的隻有拆彈的過程,炸彈沒有犯罪心理,要了解什麼,你還是隻能去找追捕犯人的警察。所以,這麼急著上來,難不成你還有彆的目的?啊,不方便說就算了,你們這樣的顧問非要冒險搞什麼研究,跟我沒關係,希望沒耽誤你的正事。”
這段話包含了兩個意思。
第一個是鬆田陣平隱晦的提醒,他已經看穿了千穆的心思。
一個隨便跟殺人魔打交道的“專家”,不一頭紮進刑事案件做貢獻,專門跑來隻有炸彈的現場做什麼研究,或許真有一點研究價值,但顯然費力不討好。
排除這位顧問真是吃多了沒事乾的可能性,鬆田陣平隻能想到,他是恰好聽說有一枚炸彈遲遲沒有拆除,還在樓上沒下來的拆彈專家恰好又是認識的那個誰,才會主動現身,親自上樓確認。
如果就是這樣,鬆田陣平頂多哼一聲還算有良心,勉強原諒他一個字不說玩消失的罪過。
然而情況更複雜。
沒猜錯的話,源千穆應該就是在執行機密任務,他用新身份出現,刻意避開熟人,說明這個任務相當危險,他甚至不能暴露過去的人際關係。
鬆田陣平和另外兩人正因為有所猜測,才隻在心情不佳時暗罵幾句,放幾句逮到人一定要狠狠收拾的狠話。
如果源千穆明知道炸彈案的事情,知道是他和研二負責拆彈,仍選擇不出現,他們兩人事後知曉,也絕不會怪他。
但事實卻是——意想不到,源千穆真的來了。
鬆田陣平當然不會直說自己多有觸動,動完了也忍不住提起心,擔憂某人這麼大大咧咧地露臉找過來,就不怕出大問題嗎!萬一自己和研二沒打好配合,張嘴就給他拖了後腿,那可就糟了。
所以方才那段話的第二個意思,便是更隱晦地詢問千穆,他過來是單純為了確認他們的安危,還是另有目的,如果影響到了他不便透露的任務就趕緊走,不用管他們,其他人那邊,自己會想辦法圓過去。
“唔,結果說了半天,鬆田警官還是想偷懶啊。”千穆仿佛沒看見小夥伴瞬間黑了一個度的臉色,“好吧,我確實是心血來潮才想著過來看看,既然得不到多少有用的信息,我就先告辭了,研究所裡還有不少工作。”
鬆田陣平嗬嗬:“有不少工作就彆閒逛,你臉上已經寫著睡眠不足,疲憊過度幾個字了。”
“?”千穆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臉,他的臉色應該很正常才對,結果居然被鬆田陣平接連看出疲倦,難道這也是犬類動物的直覺?
不過,炸彈解決了,新身份也順理成章給鬆田陣平和萩原研二透了底,他確實沒有精力再在這兒待著了。
勉強再說了點客套詞,千穆向著鬆田陣平禮貌頷首,接著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
這時萩原研二的收尾工作還沒結束,而千穆似乎並沒有要等人,跟害自己虧大了的罪魁禍首也說幾句話的意思。
——他怕自己克製不住,當場把萩原研二揍一頓。
雖然跟鬆田陣平說工作很多,但千穆很閒,他自己就是自己的老板,組織那邊已經翹了五年的班沒乾活了,假身份翹個研究所的班更不在話下。
他回的還是真正的住處,這次進門破天荒地沒有立即洗澡,而是立刻躺到床上睡覺,再不合上眼,已經心律不齊的心臟艱難地輸送著血液,跳動得時快時緩,仿佛下一刻就會在胸腔內炸開。
但他這次入睡十分艱難,強忍住心悸與心臟隨時可能停跳的恐懼,身體不知何時蜷起,在床上輾轉反側,等到意識消弭時已過去了很久。
這一晚,千穆依然沒有做夢。
等到意識終於緩緩脫離渾噩的黑暗,他仿照過去的每一個清晨,睜眼起身,穿衣洗漱,一如過去的那一天,什麼都不曾發生。
直到他看到了手機上顯示的日期。
“……原來睡了一整天啊。”
倒是沒有肌肉酸痛的感覺,就是有點餓。嗯,說明他已經恢複過來了,隻不過要記住,下一次絕對不能通宵不睡。
千穆按時到研究所上班,同事們對他消失一整天的事情,果真毫不在意,需要檢查的進展報告已經傳到了他的電腦裡。
他點開報告,對這個用了一年多才得到的新進展頗有期待。
結果也確實沒有讓他失望,雖然目前還是找不到根治的希望,但研究員們找到了更進一步維持細胞活性,延緩基因崩潰的可能性,隻要經過繁複枯燥的對照實驗確認有效,患者的壽命還有可能延長幾年。
目前千穆定時服用的藥物,藥效會隨身體抗藥性的增加逐漸減小,如果遲遲沒有新進展,他最多還有六年的時間,也可能隻有五年。
五六年聽起來短暫,千穆卻沒有太著急,那段最緊迫最焦慮的日子,他都熬過來了,如今的時間還算充裕,他有信心能在這期間找到新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