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可惜，其實已經知道了呢。
千穆隨意地提了提擋住變聲器的衣領，似乎已經感覺到犬牙貼近的森冷殺氣。
殺意沒能激起他一絲一毫的在意，他還自覺是跟赤井秀一還算熱情地打完了招呼，這一次見麵依然趣味十足。
接著又來到了飯廳，把他視作上位工具人的披皮警犬們，還守在那兒虎視眈眈。
近距離欣賞這一桌與早餐規格不符的盛宴，千穆讓“博士”挑了挑眉，在頗久的審視後，略顯刻薄的麵相竟柔緩了一絲絲。
“不錯，看得出來，你們還算儘心了。”
他話音方落，安室透和諸伏景光同時謙虛：
“您過獎了。”
“應該的，希望您能夠滿意。”
不得不說，這兩個人才當上臥底沒多久，在警校時一個強硬衝動，一個內斂平和，青澀的模樣仿若還在昨天，如今昔日之景卻瞬間變得遙遠無比。
難說是練出來的，還是臨時激發的天賦，這兩人——尤其是安室透，能把明擺著是衝著討好來的行為，做得像平凡小事般自然，毫無遭人嫌棄的阿諛氣質。
安室透主動為“博士”拉開椅子，特意將椅子稍稍提起，防止椅腿與地麵摩擦出刺耳的聲音。
諸伏景光不知何時將桌麵清出了一片就餐的空處，隻要“博士”說出自己想吃什麼，他便會自然而然地伸手，將食物和餐具一同取來。
五星級餐廳侍應生的水平，或許還要更勝幾籌。
千穆還是很感動的。
以往隻有他想要一個人好好吃飯，卻遭到主角團狂風驟雨般的包圍襲擊，最後的結果要麼食不下咽，要麼被吵得耳朵疼痛，精神飄忽。
現在風水輪流轉，主角和主角的小夥伴為他這個反派boss親自下廚，雖然還是要一左一右盯著他吃飯，但過去的喧嘩不見了，兩人謹言慎行，小心翼翼，生怕他不滿意。
千穆表示滿意，非常滿意。
對著這兩人此時充滿虛情假意的營業假臉，他心情尤其愉快，甚至意思意思給了同學一點麵子，多吃了一塊三明治。
諸伏景光最近疏於練習，廚藝還是以前的水平，已經吃慣了的千穆反應平平，讓關注著“博士”麵部表情的諸伏景光頓時心沉。
而安室透仿佛在三明治製作上獨有天賦，用簡單的食材組合起來的簡單料理，隻要經了他的手，就像加了美味buff一般口感驚豔。
就憑這個三明治，千穆對他的好感度就從負數——嗯？當然一直都是負數了，什麼時候變過？——緩慢向上攀爬了一點。
這場搶奪先手的廚藝展示戰役，毫無疑問，是安室透的勝利。
安室透接受完“博士”的大加讚賞，不驕不躁、恰到好處的神情剛剛浮現在臉上，就因一個突兀轉折當場凝固。
隻見“博士”慢吞吞地擦完了嘴，紙巾還沒來得及離開緊貼的嘴皮，他那顏色極好看的吊垂眼突然一瞪：“誰讓你往三明治裡亂放東西！紅椒是人能吃的？我厭惡出現在三明治裡的任何蔬菜！”
安室透：“？？？”
“還有你！湯冷了居然還端過來，自己摸不到溫度？嗬嗬嗬嗬嗬，愚蠢的新人，隻顧著數量不顧著質量，敷衍，敷衍！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小心思，像你們這種挖空心思往上爬的小老鼠，我可見得多了！”
諸伏景光：“……？？？”
兩人被瞬間翻臉的“博士”罵得狗血淋頭，內心氣得要死還要老實承認錯誤，全然是費力不討好的典範。
再修正一下，這一局的最終勝利者——竟然是從頭到尾沒進過廚房的赤井秀一。
因為他隻被“博士”挑了一句小刺，完美地閃避了後麵的大坑。
安室透和諸伏景光：“…………”
從兩個臥底的臉上，看不出他們內心是在罵人還是在罵人。
對於他們跌宕起伏的心情變化，千穆深表遺憾。
他沒有打算故意折騰他們，這麼粗魯的言辭，也不是他的風格。
隻是因為“艾利克斯博士”是真實存在的人物，這位博士就在銀色子彈的秘密研究所內工作，本人便是這般陰晴不定愛挑三揀四……很容易得罪人的性格，並不是千穆自己隨意捏造的人設。
本來接到秘密任務，要出發前往長野的是艾利克斯博士本人，但boss剛好想要出門散心，便把博士的身份借了過來。
為了不讓其他人起疑，千穆需要按照艾利克斯博士本人的性格行事，嗯，看熱鬨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通過鍛煉，提升他的演技，他絕對沒有瘋狂憋笑。
總之，千穆吃完了早飯，義正言辭教訓完了小夥伴，也到了交代護送任務的具體任務的時候。
“哼，三個奔著推薦來的新人，跟你們沒什麼好廢話的。你們最主要的任務是保護我的安全，其他的，我讓你們做什麼，你們照做就行了。必須保護好我！知道了嗎！”
“博士”趾高氣昂地背著手，在三個排排坐的護衛人員眼前轉圈。
三個新人無論心理活動如何，都在第一時間表示知道，他們會不惜生命保護博士的安全。
“嗬嗬嗬，答應得乾脆，我可是知道你們家夥有多不要命……又有多惜命。”
“博士”突兀扭頭，嘴角似笑非笑，而異常淩厲的目光從吊垂眼中射出，似不放過三人臉上的任何細節：“如果覺得我是不重要的小研究員，隨便護送一下就完了，你們臨死之前最好先挖好坑把自己埋了，不用指望我動手。”
“……！”
三人麵色沉靜，心中隱有一絲波瀾生起。
屏蔽掉“博士”尖酸的語氣，他是在警告他們，最好拿出點真本事，這次護送任務並沒有表麵看上去那麼簡單，而他的身上，果然帶著重要的秘密——雖然他絕對不會透露給他們。
“……明白了。”安室透說，“請您放心，正因為惜命，我才會全力以赴地保護您啊。”
“聽懂了就好，我要求的機靈的情報人員，就是你小子吧。另外兩個壯實的，希望能打以外，你們的腦子轉得也不慢。”
“博士”陰惻惻地笑完，僅憑幾句話和一個表情，便將幾人間的溫度降至冰點。
而從他口中，說出的下一句話——
“好了好了，都怪你們這些不懂事的新人，搞半天還是囉嗦了，會開車的趕緊找一輛車，出發！去富士山！”
“明白，這就……嗯？”
“…………富士山？”
連最寡言的赤井秀一都沒忍住，發出了疑問：“不是去長野嗎？”
這一刻，他們誰都沒想到會是下麵這個發展。
“我隻說目的地是長野，沒說去長野之前不能去富士山。多嘴什麼！趕快給我收拾，我今天下午就要泡到富士山腳下的溫泉！唔，等一下，聽說東京有個地方叫淺草寺，先去那裡，我要去看看，明天再去富士山！”
三人：“…………”
……
千穆把一張巨大的遊覽路線圖打開，攤平在桌上，目光飛快移動著，跳過了一個個已經打上叉的圓點，落到了寥寥無幾還未被“荼毒”的白淨處，半晌沒有再挪開。
安室透到前麵的飲品店買水去了，剩下兩個行動組成員還跟在他身後，兢兢業業地近距離保護。
還好今天沒什麼太陽，站再久也不熱，艾利克斯博士那缺乏鍛煉的身體還能撐住。
諸伏景光度過了身體算不上痛苦，但精神早已麻木的三天，此時也擺上了諸星大同款的漠然表情。
無論“博士”接下來想要去哪裡，他都會波瀾不驚，說哪兒去哪兒，做一個冷漠無情的工具人司機。
如果不是切身經曆，諸伏景光死也不會相信，一個出身黑衣組織秘密研究所的研究人員，腦回路竟會如此天馬行空。
——簡直狂妄任性到了天理難容的地步！
“博士”上一秒恐嚇他們任務高危易死，下一秒就拍拍手歡天喜地要去逛街。
外圍成員沒有反駁的發言權，隻能自認倒黴，擠在人潮洶湧的商業街中，艱難且隱蔽地將“博士”圍在中間，不僅要時刻盯著中間的人彆一下消失，還要留意周圍的路人，提防也許會從遠方射來的子彈。
這有多累，自不必言說，估計他們當天就後悔了，他們根本不是來走捷徑的，而是來受折磨的。
關鍵這還是無休止的折磨。
“博士”如願逛完了街，忽然又覺得明天去富士山太趕時間，不如多在東京轉轉，把他沒去過的著名景點都看一遍。
於是從第二天開始，他們的足跡被迫遍布了東京，從風景優美之處到繁華的商業聖地，都被這三個混血加一個純正島國人的組合走了個完整。
安室透感覺自己又被坑了，諸伏景光暗中讚同，赤井秀一遠望天空，心聲難得與他們達成了一致。
這個混蛋博士怕是拿危險在忽悠他們，都快把東京轉完了，他們連一把小刀一顆子彈都沒撞到。
護衛小隊全員都比最開始沉默了更多，反而是“博士”肉眼可見地活蹦亂跳，似是照多了太陽，在實驗室窩出來的發黴味兒一掃而空，連帶著平時噴人的語氣都陽光了些許。
“怎麼了，很奇怪麼？隻要是個人就需要放鬆，難得有個工費旅遊的機會，我不好好利用才是傻子，以為誰都像你們一樣，悶著頭殺了這個宰了那個當解壓啊。”
千穆用已經習慣了的語氣說著，不得不說，扮演與他本人截然相反的人物，對演技的提升是巨大的，他現在隨口說出來的一句話，都能精準點爆一個小夥伴，然後成功看到小夥伴想揍他卻隻能微笑的模樣。
唔，怎麼忽然間感覺，比起旅遊散心，還是逗他們玩更解壓……不行，這個習慣要是養成了，可不得了啊。
目前的千穆還算正直，沒有立刻推開新世界的大門，往愉悅犯的方向發展。
雖然覺得這樣乾確實很有趣，但找樂子也要費時間費精力，他暫時沒有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打算，所以還是算了。
其實演了幾天下來，他的演技到底沒到爐火純青的地步，模糊間還是漏了點真實本性出來。
就像偶然間，他對安室透等人說的話，便帶出了些許屬於“源千穆”的想法：“我在東京待了也有好幾年，但之前一個有意思的地方都沒去過，沒時間，沒精力，沒心情，現在總算都有了一點兒，自然不能浪費。”
“博士不要生氣，我們沒有不耐煩的意思。”去買水的安室透回來了，帶著也變得越發精進的假笑，“您想去哪裡都沒關係，我們的任務就是保護你，怎麼可能心生不滿呢。”
他還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那可是他最難搞的小夥伴，披上厚實的虛假身份後，才勉強吐露出了一點的心聲。
千穆很不客氣地戳破了安室透：“你們不過是在心裡罵我，當我不知道是吧。嗬嗬嗬，不重要，我確實不在意你們的想法。”
三個護衛兼臥底保持沉默，這也是他們在這三天中總結到的經驗。
“博士”除了長了一張不會說話的嘴，做事慢吞吞又喜歡心血來潮，閒著發慌就喜歡對著他們挑刺恐嚇……以外，實際威脅性比他們臥底以來，遇到的每一個組織成員都要低。
就算他們做了什麼讓他看不順眼的事，研究人員也不會突然拔槍殺人，隨即而來的挑事和諷刺當做沒聽見就行了。
也許還因為貨真價實地相處了三天，“博士”對他們的態度也比最初好了一點，有時候還會願意跟他們聊天，說點與機密無關的話。
比如他在組織裡待了很多年，幾乎與外界隔絕，這還是他第一次願意出門散心，在下一個肯定不會順利的研究項目開始前，嘗試調整好心情。
後麵的信息隻提到了隻字片語，但卻是臥底們最為關注的情報。
下一個研究項目？
他研究的是什麼？
他說肯定不會順利，需要提前調整好心情才能麵對……說明難度非常高，他完全沒有把握？
既然如此困難，這個項目，會不會涉及到組織想方設法隱藏著的秘密？
臥底們心中盤桓著無數疑問，可明知解開謎底的紗幕隻剩一層，他們卻無法輕而易舉將它掀開。
“博士”又是個細致又狡猾的人，對他們看似放鬆實則萬分警覺，對安室透和諸伏景光聯手的大餐討好不為所動，在赤井秀一鷹眼般的審視目光中，竟也全無破綻，他們至今不知道他身上帶了什麼機密文件，去長野的真正目的又是如何。
他用實際行動告誡他們——他就是出來公費旅遊的，不要拿任何亂七八糟的麻煩來打擾他。
如此油鹽不進……
臥底們確實拿他沒辦法，隻能繼續陪玩。
安室透三人以為，旅遊路線圖是“博士”自己做的，圖文並茂，堪比詳儘的攻略書。
但不用想也知道，千穆怎麼可能這麼勤快，路線圖是貝爾摩德找來的，他頂多伸伸手打印了一下。
掃完了沒去的推薦地點，他擰開安室透帶來的礦泉水，喝了一口，很快做出了抉擇：“司機，準備車，我今天要去秋葉原。”
諸伏景光已經不想知道為什麼自己是司機了：“好的，我去停車場把車開過來。”
“秋葉原……您想去買電器嗎？”這是安室透聽到這個地名的第一反應。
“難道秋葉原裡就隻有電器可買嗎！”
又被懟了的安室透：“……”
提起秋葉原，最容易想到的自然是電器了，雖然那個地方確實還有彆的可買之物，但安室透壓根沒往那邊想。
因為根本不可能。
換成彆人他還能懷疑一下，艾利克斯這種年近中年，幾乎要在陰影中融化的男人？怎麼可能——
“您想去買漫畫，還是相關的東西？”
赤井秀一竟然問了出來。
“嗯，我去書店看看最近有什麼熱門的漫畫。”
千穆承認得很爽快，隨後便用艾利克斯博士殺氣騰騰的臉，瞪視沒忍住麵露驚愕的臥底一號：“你好像很震驚？我有這種愛好很奇怪嗎？準確來說不叫愛好，我需要從新奇事物中尋找靈感！收集靈感！這是科學家的本能，你們這些泡在福爾馬林裡的打手怎麼能懂！”
用博士的語氣說話太費嗓子，千穆幾句話敷衍完啞然的安室透，便不理打手們又在腦補什麼，坐上諸伏景光開的足夠安全的車，來到了傳說中的秋葉原。
處於漫畫世界與現實世界融合中的秋葉原，與現實基本同步。
20世紀初，這裡還沒有未來十數年後那般繁華，但二次元產業也已頗具規模。
千穆徑直找到了秋葉原內最大的書店，走進店內，琳琅滿目的全是漫畫。
擺在醒目展示架上的，全部是現實世界的熱門漫畫，持續多年的銷量冠軍《海賊王》單行本占了一整排，往下一排，則是《全職獵人》和《金田一事件簿》……
海賊王的正下方，獵人和金田一的中間，出現了一塊極為突兀的空檔，畢竟隻要進門就能看到。
但，無論是四下走動著整理書架的店員，還是直奔展示架拿取漫畫的興奮顧客們，都對那塊空檔視若無睹。
那是屬於某部實際存在、卻又因為某個現象無法顯現的“漫畫”的位置。
——《名偵探柯南》，就是這部漫畫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