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穆買了一大堆漫畫。
隻要是放在熱銷展示架上的漫畫他都買了,算起來共計半麵牆,不過有的隻是隨便買來一本,有的則是眼睛不眨帶走了已出的全套單行本,如此大手筆,令在場的顧客不禁側目。
店員也驚呆了,反應過來後立刻詢問他的地址,表示如果如果數量太多不方便帶走,他們可以送貨上門。
千穆自然拒絕了:“不用,很方便。”
他不需要用眼神催促,帶來的三個打手已經自覺進來準備搬書了。
不過,在等待店員點清數量打包時,三人隻能暫時等在收銀櫃旁邊,被四麵八方高高疊起的漫畫環繞。
這可能是他們二十多年的人生中,第一次來到氛圍如此……二次元的地方。
跟普通的書店不同,這裡門口就擺著幾個巨大的美少女等身立牌,店內到處掛著五顏六色的宣傳海報,用不同畫風繪製的漫畫人物做著誇張的表情,誇張的動作,晃眼看著都彆具特色,守在書架前埋頭看書的顧客也尤其多,大多是年輕人。
雖然他們三個也是年輕人,但顯然,那一邊是氛圍差異巨大的另一個世界,他們完全沒法融入。
——講道理,這位“博士”也根本不像是“那個世界”的人啊。
經過了最初的震驚,他們現在得出的結論,早已經不受刻板印象的影響了。
等待的時候,“博士”此時還在一旁悠閒地翻書。
他搬空一個展示架後,便隨意往裡麵走了走,略微掃過了幾排書脊後站定,抬手取下了一本漫畫。
書頁唰啦啦地翻動著,“博士”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漫畫內頁上,沒有偏移,沒有走神,確實是在全神貫注地觀看。
但安室透等人都注意到了。
周圍的顧客捧著心愛的漫畫,半晌才舍得翻過去一頁,看到情節轉折處,臉上還會不自禁浮起情感豐富的表情,這才是完完全全沉浸在漫畫的世界裡,情緒隨之起伏的表現。
而“博士”卻不一樣,他的看,就真的隻是“看”,表情從始至終沒有變化,眼神更是平靜——與刻薄深沉的外表全然不符的那般平靜。
看不出喜愛,他絕對沒有把自己的感情投入進漫畫裡,一如冷漠無情的旁觀者姿態。
可這也是奇怪的地方。
既然不會代入,也不會注入情感,他為什麼還會看得那麼認真?
就像一頁一格都不願錯過似的認真。
“……”
有人因為這個矛盾的發現,心中若有所覺,可得到的線索實在太少,並不能做出更進一步的判斷。
這時,可能是光罰站不看書的帥哥三人組太顯眼,安室透等人開始接受附近顧客的注目禮,甚至還有幾個女生從對麵書架後麵,悄悄探頭往他們這裡看。
這是黑衣組織成員和臥底不該有的關注度,如果被拍下照片就麻煩了。
安室透仿若無事般走到“博士”的身邊,正好背對眾多打量的視線:“您特彆喜歡這部漫畫嗎?不僅買了全套單行本,在這兒就等不及先看起來了。”
另外兩人采取了同樣隱蔽的方式走過來,諸伏景光順勢接話:“金田一,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好像是推理類的漫畫?”
“沒錯,這就是一個走到哪裡哪裡死人的高中生,推理幫助警方破案的故事。”
千穆已經把《金田一事件簿》的單行本第一冊看完了,隨口總結出了內容大概,末了,不忘加上符合博士人設的點評:“喜歡?什麼喜歡,都說我是來找靈感的!這種主角去什麼地方,那裡就會出現連環殺人案的設定,不就是一種靈感麼?如果現實也有這樣的偵探,你們清理痕跡就很方便了吧。”
在場的三個臥底停頓半秒,心裡又被博士的陰惻惻發言弄無語了。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漫畫隻是漫畫,不可能成真的吧。”
安室透笑著說完,內心卻是轉入了降穀零的模式:這種瘟神一般的偵探比犯罪者更危險,最好不要真的出現。
赤井秀一則從情節設置的角度做了分析:“畢竟主角的身份是偵探,想要展開推理故事,作者隻能頻繁安排他遇到頻繁的殺人案件。”
“確實,每一部偵探推理作品都避免不了這樣的安排。”諸伏景光讚同。
安室透:“不,即使是福爾摩斯,也不會走到哪裡哪裡出事吧偵探通常是接受委托,或者恰好偶遇到事件發生——嗬,沒什麼,我隻是覺得這樣設置很不合理,世上哪來的那麼多連環殺人犯,又怎麼可能全被這個高中生遇上,哦,除非是毫無水平可言的垃圾。”
——還好。
諸伏景光暗中鬆了口氣,他聽了前半句差點嚇到,以為零要說出一些不太合時宜的詞句,結果自然他多慮了,零的演技格外自然,很快便一轉內容,變成了真實犯罪分子對虛假犯罪分子的唾棄。
於是。
兩個日本警察,一個fbi——三個根本沒看過漫畫的男人,忽然就金田一的死神體質討論了起來,中心論點便是這種事件體質設定的合理性。
聽了一陣討論內容的千穆:“……”
——彆人怎麼說無所謂,降穀零,唯獨你沒有參與討論的資格!
身為大概和金田一同題材的推理漫畫的主角,這家夥對自己的事故體質竟然沒有一點數?在警校那一年,遇到了多少麻煩事難道都忘了?
他們討論時倒是說了句大實話,在這類似被動技能的設定下,真正會困擾的不是偵探/主角本人,而是總被牽連的路人角色。
千穆一直覺得自己就是那個路人。
不過,說到這裡,千穆想起了之前沒太在意的一件事。
世界融合後,他腦中浮現的殘缺劇本,是不帶名字的,他是憑借能力起效後得到的反饋,才隱隱感應到,他所處的這個正在與現實融合的世界,是《名偵探柯南》。
劇本告訴千穆的主角名為降穀零,可降穀零和名偵探柯南這個作品的名字……仿佛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
既然名字和身份都對不上,降穀零現在還化名安室透掀他家酒廠來了,應該不至於腦子一抽改行當偵探,順便改名叫柯南。
難道這個故事,其實還有另一個主角?
唔,這倒是有可能,說明第二個主角估計將在劇本缺少的後半部分裡出場,算一算時間,說不定現在年紀還不大。
千穆對於把第二個主角找出來毫無興趣,跟隨而來的麻煩且不說,這邊降穀零的主場也沒有結束,劇本肯定不會讓他與第二個主角碰麵。
而且,名偵探柯南這個作品有點耳熟,第一次世界融合失敗後,他找來一些當時正火的動畫漫畫補課時,好像瞥到過一眼……
顯然他沒能抓住機會,否則提前掌握所有劇情,能給他帶來更大的便利,現在頭疼的一些事也有希望解決了。
現在來後悔也沒用,千穆隻是略覺遺憾。
沒關係,就算迷霧未散,他依然會找到破局的方法。
“這位先生,您選購的漫畫都整理打包好了哦。”
店員親切的嗓音響起,千穆順勢收回思緒,熟練地驅使起人來:“哦,謝謝。你們還在磨蹭什麼呢,快點動手搬書,搬的時候給我小心點!”
苦力們閉上嘴,聽話地把堆滿小推車的漫畫抱起,一摞摞整齊地放進車的後備箱,用防震泡沫包了包,固定好邊邊角角。
後備箱裝滿後,地上還剩下了兩摞漫畫沒地方可塞,赤井秀一便把它們提進了車廂,自己坐下後,一摞書放在自己腿上,另一摞擱在車後座中間,用手壓住,防止開車時書冊跌來倒去。
這般細致入微的操作,看在“博士”眼中自然頓感貼心,而看、在坐在駕駛座上的諸伏景光,以及副駕駛座上的安室透眼中,免不了多看兩眼,在內心埋汰起來。
兩人一開始仗著廚藝在身,以為諸星大開局便要被淘汰,故而搶先內卷了起來,誰曾想鬥到最後反而被諸星大撿了漏。這種翻車情況給了他們不少教訓,從那之後兩人便不動聲色地聯合起來。
聯手計劃是成功的,當然也有天時地利人和的幫助,在隻需要陪同“博士”逛街理由的場合,諸星大的身手毫無用武之地,不愛說話的特點便被輕易利用,在他開口前,兩人便會先一步行動,把雜事安排妥帖,讓諸星大無事可做。
雖說安室透和諸伏景光吸取教訓,沒有因眼前的領先而放鬆警惕,但心中大致有了估量:這樣下來,“博士”對他的關注度減少,諸星大在這次行動中貢獻度便會降低,隻要繼續保持,他們就能壓傷一頭這個黑惡勢力新人,順勢翻盤。
但現在,他們突然注意到……
這個諸星大,隻是看上去悶聲不做響,實際上也不是沒有作為。
“沒錯,就是要這麼小心,彆把我的漫畫磕到了,到下車之前都要抱好。”
“博士”果然很不吝嗇地誇獎了他。
發小二人組:“……”
——真是小看了他了啊……這個心機深沉的男人!!
千穆還是坐在正對駕駛座的後座,與赤井秀一之間,隻隔了那摞漫畫,剛好是《金田一事件簿》的全套單行本。
他從裡麵找到了第二冊,似打算在路上繼續百般無聊地翻看。
完全看不出心情起伏的諸伏景光笑著問:“博士,我們是回酒店,還是去彆的地方?”
“回酒店……算了,這麼早回去做什麼,你開車在這附近轉一圈,我看看還有什麼感興趣的。”
依舊是博士式的漫無目的,跟班們已經習慣了,逛就逛吧,好歹是坐在車上,比拎著一大堆東西亂走還是輕鬆不少。
千穆說是要邊逛邊看,但其實車子啟動後,他大多時間都在飛快地翻著手裡的漫畫。
車廂內,一時隻有嘩啦啦的書頁翻動聲,司機與乘客們都異常沉默。
諸伏景光專心開車,降穀零托著頭,雙眼始終凝視著窗外,赤井秀一單手按著微微晃動的漫畫書堆,看向另一邊的窗外,始終保持著隨時可以將“博士”按倒,自己掏槍反擊的姿勢——這也是他們這胡亂拚湊起的詭異組合的常態。
“給你們做一個假設,給我一個認真的回答。”
博士式心血來潮的提問也出現了,三人自沒有不回答的道理,紛紛表示洗耳恭聽。
隻不過,這次聽到的問題,比之前的“北海道憑什麼不能就在東京旁邊方便我旅遊”還要奇怪。
“如果你們突然發現,自己所在的世界是一部漫畫,你們是漫畫中的主角或者配角,你們準備怎麼辦?”
三人都愣了愣。
“博士”果然是漫畫看多了,竟然提出了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心裡雖覺得不可能,但既然要求認真回答,他們都認真思考了片刻,才給出各自的回答。
安室透說道:“不怎麼辦,我的人生自然是從頭至尾都由我自己掌控,與任何人無關。哦,如果有人會借此操控我做違背自己意願的事情,我肯定會讓他後悔。”
諸伏景光說:“對我來說倒是無所謂,不過,好像會有一些……命運冥冥之中早有安排的感覺?我也許會好奇自己的命運是什麼,好奇歸好奇,大概也是不會改變自己選擇的。”
赤井秀一卻說:“知曉未來,改變未來,留下自己想要的部分。如果真的能做到,我不介意世界真實還是虛假。”
三個人的回答,或多或少是他們截然不同的性格的投影。
安室透最在意自我獨立性,有著掌控欲、不服輸的他,第一反應便是不容他人染指自己的人生。
諸伏景光說是好奇自己的未來,但事實上他並不在意,因為在他接受臥底任務時,他便心知肚明,自己很有可能去而不複返,所以即使提前知道結果,於他依然沒有意義,他不後悔。
至於赤井秀一。
千穆放下漫畫,用不乏“源千穆”自我的眼神,深深打量起這個低調的男人。
同為臥底,赤井秀一和另兩人是不同的。
不同的不僅是最表麵的立場,一個在英國出生的fbi和日本警察自然很難說到一塊兒去。
赤井秀一的“色彩”,與安室透和諸伏景光是不同的。
千穆透過劇本上的簡略概括,依稀窺見了這個男人執著於組織的原因,為的不是正義或夢想,他還為了家人而來——為此可以不顧代價,做出任何犧牲。
他為打入組織做的準備要齊全得多,接下弄臟雙手的任務時,剝奪走或許無辜或許罪惡的鮮活生命時,臉上或許始終平靜沉穩,好似先天缺乏人性,無法與自己的罪惡共情。
gin對這個新人起了一點興趣的原因便是如此,“諸星大”目前所展現,正是適合混跡黑暗的麵貌,沒有麻煩的感情做累贅,會是一把隻管鋒利、方便的尖刀。
但千穆知道,赤井秀一並非冷酷無情,他隻是把情緒儘數隱藏起來,在順遂與複仇中選擇了艱難的那條道路,又在過程和結果中,毫不猶豫的選擇了隻在乎結果。
為了實現“結果”,他可以不擇手段。
……光是不擇手段還不夠,在還不知能否得到結果的荊棘路上,往往自身,還要付出更多更重的“代價”。
千穆沒有想到,他居然會被赤井秀一不明真相的一句話,激起了宛如漣漪無聲泛開的一點共鳴。
或許是因為,他們兩人剛好都背負著屬於自己的沉重故事,而這種感覺,是安室透和諸伏景光暫時無法理解的。
在千穆這邊,也有著貝爾摩德和gin同樣無法理解的一部分,他不可能以boss的身份,對他們透露哪怕隻字片語。
“……”
千穆的視線,似乎隻在赤井秀一——在這個帶著看熱鬨的心思提到身邊,此前並沒有真的放在心上的臥底身上,在他情緒從未外流的墨綠眼瞳上略一停留。
“話說得很霸道啊,看不出來,你比誰都自傲。改變命運,是張張嘴就能辦到的嗎?彆說你,隻要是有這個想法的人,恐怕都撐不到改變什麼,就被挫折打擊到痛苦掙紮或放棄了。”
“嗯,改變命運,當然需要付出代價……”
赤井秀一開口,不急不緩的語氣說到一半時,一絲細微的矛盾感忽然降臨,讓他瞬間覺察到自己險些犯下的失誤。
臥底需要謹言慎行,最忌吐露真心。
即使以“諸星大”的身份,說出這番話也沒什麼問題,但他竟像是被無聲影響了一般,下意識想要說出赤井秀一的真實想法。
是什麼影響到了他?
“博士”突然拋出的沒頭沒腦的問題嗎?
還是因為方才那一瞬間,他猝然與“博士”對視,從對方那冰藍色理應澄澈的瞳孔裡,看到的那抹仿若深紅侵染的暗影?
——那是很多人,很多人都無法理解的眼神。
赤井秀一卻再熟悉不過。
所以,就像共鳴一般,差點便將“諸星大”不應該露出的神色暴露出來。
幸好及時停下了,赤井秀一後來接上的話是:“這時候就該權衡利弊了啊,要是收獲和代價不均衡,當然要及時收手,最重要的永遠是自己,會選擇放棄,當然是因為給出的籌碼還不夠動人了。”
“哼,果然還是一個自私的家夥。”
“博士應該再清楚不過,我們就是這樣的人。”
“當然,自私的人是什麼樣子的,我比誰都清楚。”
後座的對話,每一個字都落入了前排兩人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