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話音落下的那一刹,另一邊沒有人聲,但沉重的氣聲一閃而逝。
宮野誌保在極度緊張中沒有聽到,還以為接電話的男人是在短暫的沉默後,才開口,說了珍貴的兩個字:“地址。”
不愧是黑衣組織最狠厲恐怖的男人,隻用了兩個字就把茶發小女孩嚇得不輕。
宮野誌保自發將對麵話音中刹那透出的陰沉,理解為突然被無關緊要者打擾的不耐煩。
她雖然很想再說點什麼,求情也好解釋也好,但在隔著話筒都無法抵抗的氣場威脅下,能及時把重要的信息傳遞清楚,已算她心智堅強了:“沒有具體地址,是、療養院下的、研究所……”
接下來的背景聲倒是聽得清晰,是引擎啟動的噪音。
那個男人剛好在車上,雷厲風行,似乎接到電話就打算過來。
似乎……
宮野誌保不敢向他確認,但萬一這個男人其實是不屑一顧,根本不會管千穆哥的死活呢?
應該說,他不管才是正常的,這個組織的人之間,尤其是所謂的上級下屬,並沒有什麼人情友愛可言。
在忍不住想要退縮之前,小女孩想到實驗室裡不知情況的紅發青年,勇氣竟是再度戰勝了對“那些人”的畏懼,她努力攥著手機,又問了一句:“您願意幫忙嗎?”
gin可能覺得她這句話問得很蠢。
也可能就是懶得跟一隻強作鎮定的幼崽廢話,他對兢兢業業完成實驗任務的“下屬”還有那麼一絲情分,男人沒有回答,直接問:“發生了什麼?”
這個意思應該是願意……萬幸。
宮野誌保卻沒有立刻放鬆神經,她找回一點冷靜後,就在最短時間內,用揣測著最不會引起男人不耐反感的言辭,將千穆哥算下來一天沒離開實驗室的事情概括總結,極其小心翼翼。
總結完她才發現有點糟糕。
千穆哥在實驗室裡失去回應,對她來說是急得上火的大事,但對平時觸不可及、忙碌非常的高層乾部而言,簡直小得不能再小,她前麵的反應,又把事情弄得好像特彆嚴重——
完了。
宮野誌保仿佛看到了一張麵色冰冷,繼而露出可笑表情的臉:僅僅是這點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敢來打擾他?
小女孩被自己放開後頓時收不住的想象嚇懵了。
然而,就在她掙紮著思索該如何補救時。
通話斷了。
當然不是她掛的,這個世界敢先掛gin電話的人估計寥寥無幾。
——糟糕了,肯定、讓他生氣了!
宮野誌保一頓,又不禁抖抖抖。
“千穆哥……千穆哥!”
她茫然地乾站了一陣,忽然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跑到實驗室門口用力敲門,同時大聲呼喊。
裡麵沒有回應。
“……”
在gin正式趕到之前,宮野誌保再度承受了十二歲女孩不該承受的心裡恐慌。
她抱著腿蹲在緊鎖的實驗室門口,臉色很是僵硬,宛如一隻在不安下豎起耳朵,卻把尾巴縮起的小貓崽,努力隔著一扇門貼近溫暖。
上級知道實驗室的存在,也應該知道進來的方式,他會怎麼幫助千穆哥,宮野誌保如今想象不出來,但弱小無助的她,隻能將希望寄托在應該會來的可怕上級身上。
這裡的位置很偏。
宮野誌保等了四十多分鐘,假定gin接到電話就好心地立刻出發,開車過來也需要一兩個小時,還有得等。
她蹲坐在實驗室門前,感覺有點餓又有點冷,正是最難熬的時刻。
突然間。
她聽到了從遠及近的腳步聲。
很快。
像一陣漆黑的颶風。
宮野誌保完全沒反應過來,眼前就多了一道如濃墨塗抹的身影,下一刻,銀發男人不帶感情的目光俯視下來,如冷漠的暗影將她覆蓋。
這之後的發展,更是小女孩難以預測的可怖。
黑風衣的男人將森冷寒意帶到研究所中,對她的俯視隻有一瞬,她的存在就自動從他瞳孔縮小的綠眸中消失殆儘,然後——
“砰砰!”
宮野誌保從門邊縮到了兩米外的牆角,雙手緊緊地捂住耳朵,小臉上儘是驚恐交加,從gin出現在她麵前那一刻起,她就被男人身上濃稠不散的血腥與殺氣所震懾,近乎失去了顏色。
在銀發男人的世界裡,看到一扇密閉的、將裡麵的人與外隔絕的大門,第一反應不會是尋找鑰匙,或者臨時想出任一能夠正常開門的辦法。
他選了最高效簡單的一種方式:開槍,用子彈強行破壞門鎖。
讓宮野誌保束手無策的實驗室大門終於開了。
宮野誌保卻沒辦法站起來,進到裡麵,去找她的千穆哥。
那個男人隻回頭,用了一個甚至不帶深意的眼神,就將她釘在了原地,瑟瑟發抖著不敢靠近。
反倒是銀發男人自己,麵無表情看了宮野誌保一眼後,他卻是徑直走進了實驗室,沒有絲毫猶豫。
“…………”
那個男人……如果發現千穆哥的失誤,會不會對千穆哥……
小女孩抱住自己,不受控製地想象著最有可能也最糟糕的情況,想要再鼓起勇氣過去一窺究竟,可雙腿發軟,就是站不起來。
她渾渾噩噩,在外麵等了很久,不知不覺間疲倦侵襲,竟然就這麼睡著了。
……
實驗室內的真實情況,跟宮野誌保疊加恐怖片濾鏡的想象不能說一模一樣,隻能是毫無關聯。
這是一個很寬闊的房間,各種實驗器材分類林立,如同玻璃與金屬構成的微縮城市,占據了絕大部分空間,很容易遮擋住夾縫與地麵的事物。
還好裡麵開著燈,gin進去以後,目光迅速掃過,幾乎轉瞬就找到了紅發青年的身影。
那人就坐在實驗室中間的工作台前。
乍眼看去時沒有異常,他隻是略微屈身,靜靜地垂著頭,任由陰影從眉峰傾瀉到整個麵部。
可向下墜直的白大褂觸到地麵,卻是勾勒出了一道極其單薄的側影。
gin如風般來到紅發青年身邊,很難想象,在這個男人臉上竟會出現如此凝重的表情。
他隔著一段距離便確認了紅發青年還有呼吸,隻是不確定是昏迷還是單純的睡著。
但,僅僅是映入眼中的這一幕,便暴露了太多不好的訊息。
到了近前,gin也不曾過多猶豫,快速檢查boss的生命體征。
血壓偏低,脈搏略顯微弱,但沒有生命危險,昏睡不醒的原因應當是長久時間不曾進食,再加睡眠嚴重不足,太過疲倦。
檢查的期間,銀發男人的目光也沒能避開一個細節。
紅發青年有一隻臂膀垂落在身邊,黑色手套往下脫落了小半,沒有扣緊的束帶卡在拇指側邊,似掉不掉,剛好露出了一少許掌心的模樣。
僅顯露出的那一小塊手掌皮膚,竟不知何時多出了異常醜陋的腫皺,間雜著塊狀相連的暗紅疤痕。
隻有很嚴重的燙傷,才會留下這樣消不掉的痕跡。
“……”
gin的動作微不可見地一頓,受白種人膚色和植根入骨的氣質影響,麵上無論何時都是那樣冰冷陰沉,也隻有他自己才知曉,自己此刻心底是否正壓抑著怒火。
他沒有表露出任何想法,隻是伸手,將脫落了一點的手套重新拉回,幫boss把不應顯露在外的燙痕重新遮擋住。
下一步就是將boss護送離開,前往能夠安全地接受治療的地點,總之絕不可能再留在這裡,再下一步才是問貝爾摩德的責,這就是她照顧boss生活起居的成果?
可在準備行動前,gin忽又出現了奇跡般的遲疑。
通過兩次來到地下研究所的經曆,以他的敏銳,猜到一些事並不困難。
他不顧忌將boss送到其他地方治療,純粹是因為組織扶持的專屬醫院水平可以信任,人如果不能完全信任,可以當場滅口,處理起來十分方便。
但他不確定boss需要的藥物,平常醫院能否提供,貿然治療或許有風險,若是地點隻能限定在研究所,那就不能采取原定的計劃了。
所以,還是隻能留在這裡。
boss需要什麼,詢問他本人最保險,但他還在沉睡,找貝爾摩德也是一樣的。
gin改變打算後,暫時性地將渾身戾氣收斂起來一些,將昏睡的紅發青年扶起,一手搭著他的肩,讓他將重量全靠在自己身上。
受兩人身高差的影響,銀發男人在小心前行時,不得不將頭低下,為了將就稍矮還沒法自己行走的紅發青年,他還必須把上身側俯。
是個頗為難受的姿勢,在外叱吒風雲的gin大哥,大概從沒有這麼屈身折腰過。
也就隻有這個人,能使嗜血的野獸心甘情願地俯首稱臣。
緩慢卻穩妥地來到最近的休息室。
其實還是boss上次高燒時,休息了一晚的那一間。
那時為boss守夜,便將地下研究所的布局路線記在心裡,找過去十分容易。
他連貝爾摩德平時把乾淨的床單被褥放在哪裡都知道,讓紅發青年躺下前,先把床上用品全換了一遍,再幫其脫下起皺的白大褂,細心程度可以說與貝爾摩德不相上下。
雖然換了一個“休息”的地方,紅發青年仍舊無知無覺。
他比發燒時更安靜,麵色沒有變化,還是在實驗室燈光下看到的蒼白——仿佛一瞬間回到了三年前,冰涼病態的模樣。
gin進了休息室後就沒有開燈,隻借著外麵透入的微光行事,在半昏半暗中自看不清boss的細微反應,再多等一陣子,可能連平緩近微的呼吸聲也快聽不見了。
他現在要離開休息室,準備熱水,以及找貝爾摩德算賬。
但在轉身之時。
gin在背後傳來窸窣動靜的瞬間,便下意識地往旁閃躲,同時摸向口袋中的槍。
他確實已經按住了伯萊塔,但思緒飛轉間,理智壓過了本能反應。
於是,接下來的情形便是:
紅發青年忽然驚醒,覺察到身邊竟然有人,立時如閃電般翻身而起,試圖將無聲潛入到近處的人製住。
而那人剛跌到床頭與牆麵的夾角,他一步跨來,陰沉的雙眼空洞無神,沉下腰身時,右手重重卡住那人的脖頸。
——毫不留情地收緊了一瞬。
“……”
“……gin?”
直到此刻,千穆才算真正意義上的驚醒了。
他最後的記憶還停留在實驗室。
對“長生不老”寶石的研究,自半年前開始便陷入了瓶頸,即使的確在研究方麵天賦異稟的宮野誌保的幫助,仍然遲遲沒有得到突破性的進展。
他從寶石中提取出的特殊物質,用已知的任何方式,都無法解析其具體成分。
千穆之前所作的推測是,特殊物質能使癌細胞轉為可供人體調配的長生細胞,從而達到延緩衰老的效果,與貝爾摩德服用過的“銀色子彈”半成品藥效相當接近,兩者之間或許存在聯係。
但在以癌症小白鼠作為樣本的活體實驗中,平均一千樣本量,才會出現一例癌細胞的組織分化能力大幅上升,失控生長趨於有序的特殊個體,其他實驗體的結果皆是癌細胞急速擴散,在短時間內暴斃而亡,死因不止疾病,還有強烈的中毒反應。
這個極其慘烈的結果,是千穆事先沒有想到的。
他以為是思路出了問題,在這半年來屢次調整,不斷提出新的假設並予以驗證……然而,最終還是一無所獲。
千穆沒有氣餒。
是的,即使這意味著他浪費了兩年的寶貴時間,他的內心還是平穩的,不曾出現哪怕一絲急躁——至少他自己這麼認為。
沒關係,任何一項研究都有可能屢曆坎坷,更何況他想要攻克的是世上最艱難的命題,越是感到挫敗,越應該保持耐心。
他耐心地、平靜地進行著似乎必然失敗的實驗,也就比剛得到神奇寶石的那兩個月,稍微更投入了一點。
他還能記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知道現在是清晨還是夜晚,隻是完全沒感覺疲憊和饑餓,應該不會影響到身體,所以乾脆不將時間花在不重要的雜事上了。
今天也是如此。
應當是下午的時候,千穆整理完新一批實驗的數據,算下來接近三十個小時沒休息的他,終於感到了一絲困意。
好像……在這裡坐著的時間是有些長了,那就稍微停一停,合一會兒眼吧。
他剛這麼想著,眼簾便不由自主地垂下,意識也就輕飄飄地斷在了這一刻。
千穆以為自己隻是短暫地小憩了幾分鐘,期間沒聽到敲門聲和叫喊聲,陣仗更大的槍聲隱約聽到了一點,但沒將他徹底吵醒。
隔了一陣,小憩結束,他驚覺身邊突然多了一個人,等到手自發地錮住脈搏強健的男人的脖頸,他才依稀看見那人垂落肩頭不太常見的銀發。
又反應了一秒,他想起來了,這個人是他信任的下屬,不是會威脅到他生命的敵人。
千穆立刻鬆手,隨後歉意的表情出現在臉上:“抱歉,剛剛……不太清醒,你還好嗎?”
gin緩緩搖頭時,仍看著他。
不在短暫接觸後立刻垂下的視線,很少見。
這次gin似是意識到情況特殊,boss最大的秘密已經被他知曉了,不是像過去那樣收斂目光就能回避,因此,他主動打破了一點自己為自己劃下的界限。
“您累了,應該立刻休息。”男人的嗓音殘留有剛被製住呼吸的喑啞。
“休息?我不是才休息了一會兒嗎,現在精神還不錯……”
千穆開口時,聽到了自己比gin更暗沉沙啞的嗓音。
他不解地頓了頓,手指摸到了太久不曾接觸水分而乾裂的嘴唇,再往上,麵龐竟全然沒有傳來被手指按壓的觸感。
無論是歉意的苦笑,還是尋常的微笑,都像一張貼合緊實的易容麵具,在這一兩年間將內心世界細致掩飾,再這樣下去,連他自己都要分不清真實的自己了。
而gin第一次不加掩飾投來的視線,卻是在機緣巧合下,看清了他層層掩蓋下的麵孔。
“……”
不管是哪種親切的笑意,皆從紅發青年麵上儘數褪去。
他在無知無覺的自我損耗下,原本修長俊朗的身形的確消瘦了不少,宛如一株竭儘枯萎,唯剩下挺直的白楊。
但定定俯視著還靠坐在牆角的gin時,這雙赤眸的冰冷色澤在黑暗中更顯分明,瞳孔深處,暈染出的是獸類侵略式的寒芒。
有那麼短暫的一分鐘,千穆認真地進行了考量。
或多或少,gin應該猜出了他身患絕症的秘密。
意外嗎?忌憚嗎?
不,三年前將地下研究所的地址透露給gin時,他就想到遲早會有這一天,這個最大的秘密,被如今已經算是信任的下屬知道,他並不介意。
那麼介意的是什麼呢?他此時緩慢斟酌,在極致冷靜中不斷審視、懷疑的原因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