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野誌保在旁邊還一臉莫名,她讓開位置後,站在了兩個男人的左邊,千穆的細微動作做得很不明顯,剛好又被角度和赤井秀一的長發遮擋,她完全不知道此時此刻的千穆動作中暗含著的危險。
“不介意。”赤井秀一淡定道,仿佛沒有覺察到話語間要把他脖子切斷的警告。
他還緊接著,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克托爾君,如果你相信等價交換,我也可以嘗試把信任交付給你。”
“抱歉,我隻相信,在這個世上,根本沒有所謂的公平交易。”
fbi話裡話外的試探暗示有幾分真幾分假,千穆並不想浪費時間去分辨,一律作廢話處理,他的回複同樣毫不上心。
話音落定時,握刀的手不再猶豫,朝著某個方向冷漠地用力。
“呲啦——”
宛如細帛齊斷。
千穆扔掉了手中那一把斷口整齊的長發,赤井秀一和宮野誌保下意識看向地麵時,那些數量不知多少的發絲已經全被風吹散,轉眼就消失在了原地。
“哥,這是你給rye選的發型……?”
宮野誌保回過味來,眼中除驚訝外,頓顯難言的複雜。
千穆隨手把鋒利的水果刀塞回刀套裡,收好以後,才用沒有摸過赤井秀一頭發的那隻手,摸了摸小女孩的頭:“他留短發不也挺合適嗎?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實際效果——希望他能喜歡。”
“我去廚房做飯吧,你們繼續練習,到點了記得回來吃飯。”
他說完就走,毫不拖泥帶水。
宮野誌保感覺有哪裡不對,但又說不出到底哪裡怪異,想跟著千穆一起去廚房,卻被他溫聲提醒了練習的目的,隻好思索著倒了回來。
她猜出了千穆哥對rye有意見,可能是因為她和rye結成針對他的同盟,可他對rye還不放心——但這大概隻是真相的一半,剩下的那一半,宮野誌保怎麼都不可能猜到。
畢竟她可不知道赤井秀一其實是個臥底,甚至在最初版本的劇本裡,這個臥底就是靠碰瓷她姐姐宮野明美進的組織,捎帶著蹭了她這個深受重視的天才科學家的地位,後來竟然還把宮野明美利用完就轉頭離開。
千穆正是因為這點,才絕對不可能信任赤井秀一,他不得不再次出麵,警告這個腦回路不正常的臥底彆打歪心思,宮野誌保不是他能利用的對象。
千穆覺得,自己已經明示暗示,把話說得很清楚了。
臥底感興趣的機密,全都擺在研究所裡,再不按套路出牌,也不用把人打發滾蛋了。
他會直接處理掉他。
赤井秀一是劇本中的重要人物又如何,他可以把早該死的人都救活,也可以親手,把必須活著的人給弄死。
臥底就該乾臥底該乾的事,趕緊找齊他要的情報,然後,趕·緊·滾·蛋。
千穆對赤井秀一的期望就這些。
——所以,希望赤井秀一能配合一點,聽懂警告後,彆讓他再費第三次口舌。
事實上,赤井秀一確實聽懂了。
他事先準備跟宮野誌保打好關係時,就預料到克托爾會有反應,隻不過沒想到反應會這麼大——被他貿然戳破不平穩心態時,都沒有漏出來的殺意,竟然隨刀刃一起抵住了他的後頸。
其實赤井秀一或多或少有點冤,想繼續作死試探克托爾的想法是有的,但他並沒有利用小女孩的打算。
他如今的情況跟原始劇本截然不同,隻能用“輕鬆到像在做夢”來描述,根本沒有繞圈子的必要。
關注並且想要層層解密的對象,從始至終隻有克托爾一人。
曾經,赤井秀一以為,克托爾是徹徹底底的烏鴉中的一員,神秘而危險,自願與血腥相伴。
兩年後剛重遇,赤井秀一又以為,克托爾是不知遇到了什麼變故的謎團中心,性情與外表都顛覆了從前,他必然深藏大秘密,才會和一個方便控製的天才小女孩一起,被組織圈在偏離人間的空曠研究所。
到現在,赤井秀一好似抓到了直連真相的線頭。
克托爾對助手小誌保的態度,沒有惡意,沒有利用,不摻雜任何陰暗麵,他是真心把她視作“妹妹”,將她庇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他確實把這個小女孩保護得很好。
赤井秀一懷疑過這份感情的真實性,因為在藏汙納垢的組織中,這樣的真情,簡直像開在無光黑暗中的曇花般不可思議,他見過那麼多隻性格迥異的烏鴉,克托爾大抵是獨一無二的黑白交雜,他庇護的宮野誌保幾乎還是白的,如何不讓人震驚。
想到這裡,赤井秀一從遮布下抬起一隻手,撥弄掉頸邊沒被割乾淨的幾根碎發,發絲有點紮人。
克托爾用刀比著他的後腦勺,故意隻橫著切斷了一半的頭發,還剩了一半仍長度過腰,這一半長一半短的發型,果然神奇。
正巧,被照顧得極好的小女孩歎了口氣,以大人的口吻代兄道歉:“不好意思,我哥似乎因為要被我糟蹋頭發,心情不太好。”
“沒事,剛好我也想剪成短發了。”赤井秀一說。
宮野誌保沒信他這句話,但她道歉是出於禮貌,雙腳始終站在兄長那一邊,自不可能揭穿。
她踩著墊腳台重新回到赤井秀一身後,在拿起小剪子前,藍色的雙眼打量了男人的側臉稍許,目光變得稍顯漠然:“我哥看你不順眼,也沒有錯,主要原因在你自己。”
“我的錯?”
赤井秀一有些好奇宮野誌保會說什麼,結果小女孩調低了對“rye”的警惕心之後,說出口的話反而不客氣了。
“隻能是你的錯吧。大人都是擅長遮遮掩掩的生物,在你身上體現得尤其明顯,但很遺憾,我哥最不吃這一套。”
“呃……其實,在成年人的世界,保持距離是禮貌,也是大家默認最舒適的相處方式。”
赤井秀一斟酌言辭,為在自己看來沒毛病的行為做著解釋,普通人的世界便是如此,更不要說他還多了一層暴露即是死的偽裝。
“嘖。”茶發小女孩卻是更加不給麵子。
她用小剪子修整起男人被哥亂剪出來的發尾,口中說出的卻是直戳成年人心肺的犀利之言:“你不是想和我哥成為真正的朋友麼?雖然你們有時候怪有默契的,但關係根本不像幾年前就認識的熟人。如果成年人的交友方式就是這樣遮遮掩掩,那當我沒說。”
赤井秀一:“……”
他想和克托爾做朋友……小女孩還是太小看成年人世界的複雜了。
不過,讓她這麼認為,可以為他對克托爾的關心做解釋,赤井秀一便沒有再多解釋。
宮野誌保發出了“果然如此”的輕哼,自大的大人還在被“成人世界的複雜”所迷惑,她就已經洞悉了真相。
“先強調,我沒有完全信任你,隻是確認了你對我哥的關心是真的,你……的話,應該能幫到他,才會給你提醒一句。”
宮野誌保冷淡道:“我哥在想什麼,我從來沒有摸透過,也許根本沒人能摸透。但想靠近他,並沒有那麼難。rye,你得把你的真誠拿出來,等價交換。”
“……”
赤井秀一的雙眼微微睜大,幸好身後的小女孩看不見。
小女孩也不知道,她猶豫了很久才說出的一句提醒,給沉默的男人內心帶來了多大的震動。
赤井秀一在這個瞬間,最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克托爾。
他想到了克托爾那次仿若受到巨大刺激的異常,還有克托爾在暢快卻不知為何充滿慘烈的笑聲過後,向他大方敞開的實驗室。
某個此前短暫想到過、可立馬就被排除的荒謬可能,再度在腦中浮現,而這次上浮之後,便久久無法拔除。
宮野誌保忽然停頓下來,剪子遲遲沒有移動。
在許久以後,她才用輕得近乎聽不見的聲音說:“我能感覺到——你和‘那些人’,氣息很相似,但,還是不太一樣。”
“哥也和‘那些人’不一樣,你們更像……不對,你們也不像,可是……”
宮野誌保用不清淩亂的話語,證明她心中已是糾結不斷。
她是個謹慎細膩的孩子,冒險和賭博都不是她的風格,可千穆哥的境況日漸見下,以她的弱小力量根本沒法幫到他,她也選擇鋌而走險,賭那不確定中的確定——rye就像他總是熬煮得很軟很細的湯那樣,是一個本質溫柔的人。
他跟自己不同,是他的話,他不是“那裡”的人的話……肯定能幫到千穆哥。
所以,跟她當初在走投無路下,被迫打給gin的那個電話也不同。
宮野誌保下意識抓住一縷男人還沒被剪斷的長發,好似以此來再度定心般,認真、緊張、恐懼地,在他耳邊細聲問道:
“……rye。”
“你能夠幫幫他嗎?”
被小女孩抓緊的長發拉扯著頭皮,帶來了明顯的刺痛。
赤井秀一並不會責怪她,他隻是又一次被這個勇敢而聰慧的孩子震撼了。
原來,不止赤井秀一自己。
克托爾,甚至還有宮野誌保,他們都在往一盤真假難分的瘋狂賭局中下注,等待一個不知生死的結果。
原來,之前就已經錯過了一次真相。
赤井秀一再度回憶起克托爾與他“結盟”時的畫麵,紅發青年的笑容,笑聲中深藏的不甘反抗,都得到了最合理的解釋。
他知道了組織藏起來的秘密,被限製了自由,身體與精神都遭到了難以想象的摧殘,身邊還帶著一個需要保護的孩童,隻靠自己必然無法脫困。
那麼,“rye”的出現就是一個機會。
隻要作為監視者的“rye”,不向外傳遞真實的情報,被鎖死困在這裡的紅發青年,就可以得到還算輕鬆的喘息餘地。
情況或許還要更糟……因為克托爾甚至沒有多花時間試探“rye”的底細,就義無反顧地將不能外泄的秘密揭穿,若非他因為某些原因時間緊迫,沒法長久耽誤下去,以他的性格,絕對不會如此草率。
——在那時候,克托爾就向他發起了最真誠的合作邀請。
最不可能信任他的人,真的向他托付了全部的信任。
赤井秀一理清頭緒後,不禁對自己的後知後覺懊悔。
怪不得克托爾會催促他行動,因為他的確浪費了太多時間。
也怪不得方才,在他試探著說出等價交換時,克托爾會是那番反應:他估計對他故意的拖延失望了,根本不信他會還給自己同等的信任。
……真是麻煩啊,沒想到事情發展會變成這樣。
赤井秀一暗歎。
縱使腦中已經過了這麼多念頭,現實中的時間,還停頓在小女孩豁出去的詢問之後。
他也沒有什麼好猶豫的了。
“我願意。”
“…………你說,你願意?”
“是的,我或許就是為此而來。”
當赤井秀一解開遮布起身,宮野誌保放到旁邊置物架的剪刀,也被他取到自己手中。
哢嚓聲很是乾脆。
最後一半長發掉到了地上,男人沒管自己隨手一剪的結果,在茶發小女孩身前蹲下,手掌在她的發頂輕揉。
“我需要再做一次確認,這一次確認,對於我,對於克托爾,還有你,都至關重要。所以,女孩,原諒我還要再拖延片刻。”
宮野誌保眼中的慌色淡去,審視完赤井秀一嚴肅而凝重的神情,她迅速恢複了超越年齡的冷靜。
“……你也是個粗心大意的大人呢,這麼簡單就暴露出來,不怕放心得太早,我拿你的命,換我哥的自由麼。”
“哈哈,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我的命可沒有你哥哥那麼值錢。”赤井秀一唇角的笑意一閃而逝,“將這次談話作為我們的秘密如何?”
“可以,但我也要再確認一下……rye,你能保證,你是真心的嗎?”
“放心吧,女孩。”
赤井秀一說。
“我是會因誘餌在前而冒險的野獸,而謹慎和懷疑同樣是本能。既然有人搶先把受不起的禮物強送給了我,那就沒辦法了。”
“我不敢欠這麼大的人情,自然會遵守等價交換的原則……把我這裡同等分量的回禮,全部還給他。”
用真心換真心。
赤井秀一還需要一點時間來準備。
等他準備好以後,就會如克托爾所願——也把自己全部的信任,一分不少,全交還給他。
“這筆交易到最後,是互利互贏,還是誰虧了,誰賺了呢……”
依舊充滿不定因素的賭局,值得跟注。
fbi王牌臥底和天才小助手的秘密聯盟,正式結成。
千穆對此一無所知。
他隻發現,小誌保緊接著他的步伐,把赤井秀一剩下那一半長發霍霍完以後,心情好了不止一點。
奇怪的是,被誌保霍霍了悉心嗬護的長發的赤井秀一,心情看上去竟然也不賴——這才是值得懷疑的點。
難道他恐嚇的力度還不夠?還是赤井秀一這個人腦子就有問題?
千穆困惑了三秒,就無所謂地將其拋之腦後。
反正經此一遭,赤井秀一總會消停一點,再等一陣,萬惡的薪水小偷就能帶著情報滾的遠遠的了。
——直至被這位綠瞳狼犬猛然貼近的前一秒,冷酷無情的boss還這麼堅信著。
“克托爾。”
“?”
“兩年前我護送的艾利克斯博士,其實是你,對嗎?”
“不知道你在說……”
“綠川航沒死,你放走了他,這才是真相。那就沒問題了,我會想辦法救出你和誌保,你隻需要繼續保持,配合我就行了。”
千穆:“?”
救誰?
——誰,要救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