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穆晃了晃掛在他手腕上的銀色環狀金屬,頓時響起一片嘩啦的聲音。
“沒有。”
“嗯?”
“啊,是這樣的,諸伏君走之前,沒給我鑰匙。不過也難不倒你,找人幫你把手銬鋸斷,或者乾脆一點,直接去問諸伏君,三個月前那副手銬的鑰匙扔沒扔掉。”
“故意的啊。”
“也不算,fifty fifty?”
“行。”千穆把手放下,修長的右腿貼著風衣一側抬起,與左腿交疊,一幅悠然自得的姿態,“開始你的審訊吧,赤井搜查官,無路可逃的我,隻能儘量配合啦。”
儘量,而不是儘力,一字之差的區彆很大。
赤井秀一卻仿佛沒有注意到這點細小的差異。
“第一個問題,這三年,過得怎麼樣?”
“上來就是個答案顯而易見的問題呢,搜查官,你的水準不太行哦。好好好,看我的樣子就知道,過得挺不錯的。”
“第二個問題,這三年,受到過傷害嗎?”
“沒有,過去的三年,應當是我度過的最輕鬆的三年了。”
“第三個問題……你方才的回答,說的都是實話嗎?”
當赤井秀一問出這句話時,就說明他已經認定了,千穆說的絕非真言。
可在緩慢詢問的期間,他用不放過一絲異常的視線來尋覓,卻沒能找到任何破綻。
紅發男人被他取下了墨鏡,露出與三年前似無區彆的赤眸。
赤井秀一沒從這雙坦誠相見後始終柔和的眼底,發現哪怕一絲遊離不定。
他心中的疑慮更深,轉而再觀察彆處。
男人的長相倒是有了些許變化,不隻是時光沉澱下來的成熟,畢竟他已從枯竭瀕死到生機勃勃。
眉宇間不見蒼白病態,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瞳,飽滿雪潤的麵頰,終於多了血色的薄唇……都表明了事實如他所說——他過得不錯,不然怎麼會“活過來”,還變得如此健康?
所有的細節都在告訴赤井秀一,千穆的回答都是實話。
但他還是不肯相信,甚至不需要用上直覺。
被質疑自己的真心實意,千穆表現得坦蕩又無奈:“是實話,你得對你的觀察力有點信心啊。”
“最近的這三年。”
“我過得很好,沒有任何壓力,隻有那麼輕鬆愉快了。”
所言非虛。
是啊,最近的三年。他沒有撒謊,這就是板上釘釘的實話。
赤井秀一不著痕跡地皺眉。
千穆要他相信自己的觀察力,他反而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神了。
因為他還是沒能看出不妥,不管是紅發男人的眼神還是神情,徐徐道來的語氣,都找不到半點謊言的痕跡。
這,怎麼可能?
千穆任男人糾結,反正他怎麼找怎麼翻都想不到原因。
等赤井秀一打量夠了,至少明麵上放棄了深究,他才施施然問:“還有問題嗎?”
“……”
赤井秀一從紅發男人的淡然微笑中,品出了一絲有恃無恐。
狙擊手引以為傲的眼睛被刺了一下,但鑒於暫時還拿這個狡猾的男人沒辦法,赤井秀一決定先記下,日後再算。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嗯哼?”
“問了也沒用的問題我不問。那麼,源千穆,你可以無需任何顧忌,直接回答我——我有什麼能幫到你的?”
“……”
千穆從男人墨綠的瞳孔中,似乎捕獲到了很多很久……不知道多久以前,曾見過數次的灼灼光影。
赤井秀一知道,源千穆如今以江崎源的身份現身,必有他不得不隱藏身份的原因。
而不能公然恢複真身的他,會主動向自己露出破綻,定然也有他的用意。
他或許如當初那樣深陷困境,需要自己的幫助。
也或許沒有這麼複雜,隻是繞完了圈子,終於想要相認而已。
但,誰知道這個有前科的家夥真遇到了麻煩,會不會開口求助,赤井秀一不想再重蹈覆轍,就隻能自己先問。
“不管我能不能做到,你要說出來,我才知道該做什麼。你可以開始說了。”
“不愧是你啊,還是這麼自信。”千穆輕笑。
“既然被看穿了,我就不跟你客氣了。是有些事情,需要你的配合。”
赤井秀一的神色頓時嚴肅。
千穆收斂笑容,也變得凝重。
“隻要你能做到,即使會背離你的意願,你也願意幫助我嗎?”
“當然。”
袖扣還戴在他的袖間,這便是不變的承諾。
“好,我明白了。”
紅發男人字音沉重,仿若正述說著此生最鄭重的請求:“秀一,能請你實現我刻骨銘心的某個夙願——”
“和某兩個笨蛋一起,組團出道嗎?”
赤井秀一:“…………”
“可以嗎?”
“…………我沒聽懂你的意思,組什麼團?”
“嗯,偶像團體聽說過嗎,以歌舞表演為主業,向世界傳遞愛和美好的正能量。”
赤井秀一沉默著和千穆對視。
“不行嗎?”千穆的神情還是很正常。
“……”
“果然還是……”
“對你有實際幫助的話,可以。但不能使用赤井秀一的形象,現在的身份衝矢昴可以考慮,不過也有一定風險,這個需求很急麼?不急最好推遲到針對組織的行動結束後,如果急,我要從現在開始計劃。還有兩個人?誰?”
赤井秀一,這個不得了的男人,竟然認真了。
千穆剛在心中驚歎完,就聽飛速完成了深層考慮的fbi王牌頓了頓,用方才更認真的語氣:“應該是真的對你有幫助,不是單純想要逗我玩吧,源君?”
“真的,隻要能看到你們成團出道的那一天,我的病立刻就能痊愈。”
“你覺得……我信嗎?”
“哈哈~你信不信不重要,我相信你哦。”
千穆笑完,忽又話音一轉:“說起來,真的有一個重要的忙,需要你幫我。”
這次他的神情,比先前開玩笑時還要肅穆,如果赤井秀一被他翻轉不定的變化所迷惑,可能還會以為他是想轉移話題好脫身。
“赤井秀一,你相信我嗎?”
紅發男人站起來,也帶起了仿若已將一切掌握於手的無形傲慢。
“這次,我相信。”
“那我告訴你,我知道你父親的下落了。”
黑發男人瞳孔微縮時,千穆又說:“可你現在不能和他相認,我需要再做一些安排,才能讓你如願以償,帶走你的家人。”
赤井秀一沒問原因,僅是沉沉頷首。
“好。需要我做什麼?”
“很簡單,首先,不要向彆人透露我的身份,其後,你隻需要……”
輕聲說完。
“——好了,重逢的閒聊就到此為止,時間也……”
千穆還沒說完,赤井秀一就接道:“不早了,你該休息了。你現在住在哪裡,我送你回去。”
“我看著,像需要人護送回家的樣子嗎?更像是要被你護送進警局投案自首啊。”千穆長歎,“我是想問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見誌保,現在過去,應該還能吃上一頓晚飯。”
“你沒吃晚飯?”
“沒呢,這不是要等著你上門麼。”
“那剛好,我也沒吃,走吧。”實際上是吃過了才來的男人麵不改色。
“先把這個解決一下,你也不怕嚇到誌保。”千穆暗示還套在他手上的“禮物”。
fbi熟練掌握五花八門的開鎖技巧,區區一個手銬自也不在話下。
千穆看著他掏出一根鐵絲,往手銬鎖孔裡略微鑽動,哢嚓一聲,束縛就解開了。
但在把手銬從千穆手上取下來時,赤井秀一又順勢抓住了他的左手手腕,將那隻手套與鋼環一起摘掉。
覆滿手背與手心的斑駁裂痕,全部暴露在fbi眼前。
除此之外,還有一枚款式簡單的戒指,緊扣在少見陽光而過於白皙的拇指底部,映著從窗外透進的燈光,閃爍出銀亮的光澤。
這枚戒指表麵的磨痕較為嚴重,而坑窪凹陷處的修補痕跡,隻有細看才能勉強看出。
“抱歉。”
千穆的視線也落到戒指上,回到這個世界後,他就從貝爾摩德那裡取回了戒指,替換了戴在指間多年的仿製品:“因為某些意外……戒指損壞得比較嚴重,彆人幫我修補過,也隻能修到這個程度。”
“還在就行。”赤井秀一的話中還有另一層含義,隻是,如今已無需言明。
“源君,你是不是還忘了什麼重要的解釋?比如這些……”
“哎呀這個點了,再不過去誌保要生氣啦。昴君,還不快戴上你粉嫩的假發,哦對了,幫你減齡十歲的麵皮又丟在哪裡了呢?這麼大的人了還丟三落四,要我幫你找找嗎?”
……
在數碼世界告彆了姐姐,定好下次見麵的時間後,灰原哀回到了現實世界。
有點開心……當然是因為見到了氣色很好的姐姐,跟千穆哥終於舍得跟她攤牌了沒關係。
十八歲天才科學家已經是成熟的大人了,可以冷靜接受自己返老還童變七歲的魔幻事實,也可以冷靜接受兄長死而複生——有什麼不好接受的,活著總比真的不在了好。
千穆哥還沒有透露他這三年去了哪裡,灰原哀也不著急。
當初那個十二歲小女孩管不住他,對他身體和內心的病情都束手無策,隻能不安地把自己裹在被窩,逃避男人憔悴的模樣。
現在不一樣了,情況必然大逆轉,她能想出無數個手段,逼迫男人老實交代。
“嗬。”
想到某個兄長似乎還把她當小姑娘,對所謂的“秘密”遮遮掩掩,隻有外表嬌小的科學家發出了一聲冷哼。
數碼世界短暫相聚的下午茶時間,礙於不知情的姐姐,灰原哀給了男人一點麵子,沒有把積攢三年的情緒爆發出來,如今憋了一肚子火,就等著某人回來。
這時候要是還想不到,男人提前離開,至少有一半原因是為了平緩她的憤怒,灰原哀就不是灰原哀了。
灰原哀如今沒在博士家,她白天壓著博士做完了體檢,博士就被熱情的體檢中心員工留下參觀一天。
隨後,她就被千穆哥接到了這裡來,據說這棟清淨的日式豪宅,是千穆哥真正的住所。
“真正的住所……哼。”
灰原哀關掉男人專門給她送到房間來的電腦,推開門,在空曠的住宅內走來走去。
她沒有任何見外拘謹的念頭,宛如這裡赫然也是她家,隻不過初來乍到,要先以挑剔的目光四下打量,再跟她和男人同樣住了幾年的那棟房子做比較。
論奢華的程度,那邊肯定比不上這邊——應該說差遠了,根本不是一個量級的。
第一個評判結果,就令天才科學家頗為不滿,在她心裡,那個不夠精致的“家”才是最完美的。
雖然室內空間小了不止一點,客廳的吊頂做得不夠完美,上樓的樓梯台階對十歲小女孩來說略高了些,廚房也小了太多,隻夠一個人活動,如果哥和rye非要一起下廚,他們兩人要是不夠有默契,同時來個轉身,下一秒就會撞到一塊兒去……
“……”
灰原哀拉開廚房的滑門時,冷不防想到了一個真的死掉了的男人。
rye,fbi的臥底,突然叛逃後又突然回來的赤井秀一。
曾經和她、和千穆哥住在一起,即使後來分開了,也時常會見麵的男人。
在知道千穆哥沒死之前,灰原哀也不恨赤井秀一。
即使某一天收到的未署名信息告訴她,千穆哥的“死”,跟赤井秀一的逃跑有直接關係,她對那個男人,仍舊沒有產生“埋怨”以上的情緒。
她和還是rye的男人,最早隻是專注照顧某個不省心大人的“盟友”,但後來發展成不是兄妹勝似兄妹的家人關係,是順理成章的事。
赤井秀一對千穆哥,對她,都是真心實意的好。
雖然心情難免複雜,但她不會怪他害死了自己的兄長,甚至心中隱隱希望,也是她兄長的這個男人能好好活著,既然逃了就彆回來,不要辜負掉千穆哥辛苦救下的命。
結果赤井秀一回來了,不僅如此,他還死在了組織的手裡。
他回來之後,因灰原哀刻意躲避,兩人並沒有見上麵。
男人知道她十二歲時的樣子,隻要見到她就能認出來。
灰原哀不知道能跟男人說什麼,能敘的舊都因為那個人的死去,染上了不敢觸碰的血色,所以他們還是保持距離,不見最好。
結果,不知道男人和江戶川在搞什麼名堂,灰原哀某天突然聽說了rye的死訊,實在不想回憶當時是什麼反應。
名偵探大概被她嚇到了。
但很遺憾,她沒心情搭理他。
這時候,灰原哀對赤井秀一,才陡然生起了超過“怨”的情緒。
可能還摻雜了彆的恨,宮野誌保發自內心承認的親人隻有三個,姐姐得到了安穩,剩下的兩個哥一個比一個讓人操心,連以為夠靠譜的rye都沒例外。
這兩個人甚至一前一後都把自己作沒了呢。
灰原哀簡直要氣笑。
若不是忽然間回來了一個,她能在難以言喻的痛恨中爆發,把兩個人的墓碑砸了。
“小哀小哀小哀!阿古博士讓我轉告你一聲,江崎先生可能晚點要帶客人過來,但不用等他們,你要是餓了,就先自己做點什麼吃哦!”
“帶客人……有說是誰嗎?”
灰原哀下意識警覺,千穆哥又出了新招,帶人過來妨礙她追根究底?
巴達獸警官:“沒說,我問問哦。”
過了小會兒,它從數碼世界跳了回來:“阿古博士說,是你見了就會高興得跳起來的客人,哇,這麼好嗎,提前恭喜你,小哀!”
灰原哀:“……我沒有見了就會跳起來的人,是姐姐也不會。”
何況下午已經見過姐姐了,千穆哥就算想給她準備驚喜,也不會再重複一次。
灰原哀對晚上會來的客人不抱期待,對變異後的千穆哥也持以保留態度,但阿古博士的話,她還是樂意聽一聽的。
她餓了也隻吃了一點餅乾墊肚子,等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的人,居然等到了晚上十點。
茶發小女孩坐在沙發上,麵無表情地翻著時尚雜誌,在她眼裡醞釀的,大概是快要實質化的殺氣。
“叩咚。”
門口傳來動靜,灰原哀第一時間放下雜誌,當然,人沒站起來。
她就帶著冷淡的表情,屈尊轉了轉頭,看向門——
“…………”
“我沒猜錯吧,誌保是個有愛心有耐心的好女孩,肯定會等我們回來的。”
紅發男人進門就以最真誠的態度誇獎了妹妹,同時微笑著伸手,把比自己高出一截的男人拽到前來。
那個男人剛把粉色的假發摘掉,眼鏡沒取,但不用取也沒關係。
因為灰原哀已經看到了……
那張,熟悉得要命的冷!峻!臉!
“下次不要丟三落四了,重要的易容麵具要好好保存啊,昴君。”
“……誌保,好久不見。”
“昴君,你是隻會說好久不見嗎?說點彆的啊,比如,誌保,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我保證沒有下次……”
“……”
灰原哀:“………………”
阿古博士的預言成真了。
不過——顯然跟【高興】沒半毛錢關係。
“你們…………”
“都·不·要·跟·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