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穀零是個極其要強的男人,這個傲慢自信的性子體現在很多方麵。
包括且不限於他從不示弱,把自己的偽裝修煉得刀槍不入,不讓任何人發現破綻。
屬於“降穀零”內心深處的脆弱的一麵,大概隻有他最信任的友人們能看見,但他又不想讓他們看見——不願意讓那幾個麻煩的笨蛋擔心是一回事,被發現了肯定會被嘲笑的,那些人會一邊放肆地笑他的一根筋,一邊毫不猶豫地伸手把他拉起來,不管去哪兒都一起奮勇往前走。
可此時的失態,完全不受他理智的拉扯,他想藏也藏不住。
時隔多年,又被迫坐了一次跌宕起伏過山車的金發男人咬牙切齒,被不受控滾落的淚水打濕的俊臉難得一見這麼扭曲。
降穀零在這一瞬破罐子破摔地想著去他媽的,源千穆想嘲笑就儘管笑吧,他怎麼都無所謂了,先讓這個笨蛋紅毛解釋清楚自己吐的血!
“阿古!這家夥是怎麼回事……笨蛋、不要動了!自己都成這樣了你還折騰什麼!”
他拿出比先前隻多不少的強硬,扣緊抓住他的肩膀試圖把他推開的紅毛笨蛋不放,尋求答案竟然不是直接問吐血的當事人,而是越過本人叫手機裡的阿古。
原因無他,以他對源千穆的了解,這個本人百分之八百不會說實話,降穀零立即想起了阿古夜裡掃描千穆身體情況時莫名的停頓,顯然亞古獸博士知道全部的真相。
阿古當時沒有告訴他實情,現在總該交底了。降穀零根本沒考慮阿古被強令封口的可能性,既然被他洞察到一絲線索,他怎麼都會抓著這條線,把與源千穆生死攸關的秘密強挖出來。
然而,阿古:“…………”
手機裡沒有傳出回應,阿古在另一邊和警官們一起呆滯,沒能及時狂奔回來打補丁,它暗戳戳溜走的小動作瞬間暴露了。
如今知道了阿古是千穆的夥伴,降穀零雖是出於急躁下意識皺眉,卻不會惱怒它前一秒信誓旦旦下一秒不老實的行為。
目前的他還是不夠了解這隻黑心亞古獸,壓根沒想到阿古記起仇來心狠不亞於源千穆和他自己,會跑到同期們那邊公然開直播。
降穀零想不到,但千穆一秒便猜到了阿古乾了什麼。
阿古想坑的是降穀零,降穀零的確被它坑了——然而,它還順帶把它倒血黴的小夥伴也坑了進去。
在黑曆史散播到全世界之前,他先在白癡同期們麵前慘烈社死了一次……
BOSS剛剛氣急攻心之下吐出一口血,還沒鬆快多久,那四個笨蛋呆若木雞的臉仿佛已經浮現在眼前,太陽穴一陣刺痛,隱痛未散的胸口又生憋悶,下一口摻雜血塊的帶腥液體頓時湧上了喉嚨。
千穆硬生生把這口血咽了回去。要是吐出來還得了,他會被激動的金發傻蛋用胳膊勒死。
沒什麼,他的身體素質擺在這裡,吐一兩口血不算事。
有藥效隻剩半年的影響,但主要原因是這些年他始終修身養性,短時間內突然血壓狂飆,情緒劇烈起伏,習慣了神閒氣定的身體略微有點扛不住。
還有便是心理因素。
他的劇本裡,絕·對·沒·有…………這·樣·的·安·排!
經過萩原研二鬆田陣平諸伏景光三人瘋狂作死的磋磨,千穆到底是成長了。
這個擁有可怕掌控欲的男人此刻理智全斷,竟然還能勉強保持住神誌清醒。
已然發生的過去無法改變,他能做的隻有承認失誤,及時止損,其他的能搶救回來多少算多少。
千穆赤紅的眼裡浮現略含惱怒的陰翳,已在最短時間內策劃好了最佳的處理方案。
第一步,把罪魁禍首落水金毛犬踹開。
第二步,很簡單。
扯一把從金毛身上搶來的不合身的馬甲,在心情變得更加惡劣前,沒有沾到血的右手插進淩亂的劉海間,擋住了神色趨於冰冷的臉。
千穆冷靜道:“阿古。”
“……”
阿古還是沒有出聲,千穆卻十分確信,它肯定聽到了。
誕生自他內心的數碼寶貝,與他心意相通,僅憑這聲語意不明的的呼喚,阿古就能明白他的意思:關掉轉播,不要讓那邊的人出聲,也不要向他們透露關於自己的真實身體情況。
轉播果真立時切斷了,關鍵信息也沒有透露。
笨蛋五人組會有知曉源千穆患有絕症的這一天,但不能是今天,現在讓他們知道這件事,他們會在震驚過後傾巢出動,已經夠混亂的劇情會瞬間散架,身心俱疲的幕後黑手不知道要吐多少血才能把劇本撈回來。
阿古知道這一點,所以不會亂來。
可是,阿古不亂來不代表它會聽話,更大的麻煩即將襲來。
阿古了解他,千穆也了解阿古,自己這個夥伴看似老實地任由他壓迫,在觸及底線的事上倔強程度堪比降穀零。
阿古對阿源拖著不治病的散漫老早就心生怨念,勉強對著以為他病愈的莎朗小姐秀一大哥小誌保守口如瓶,已經很給阿源麵子了,忍耐著不催促不背刺,一是因為阿源太有主見,它催不動,二是阿源的健康狀況目前還好,沒到身體機能急轉直下衰敗的臨界點。
結果今天一掃描,阿古心裡咯噔,不行,再拖下去真要到了。
緊隨其後的阿源的那一口血,險些把阿古的代碼崩散。
血……隻是區區一口血的問題嗎?不是!!!
這說明他被氣到病情瞬間惡化,壽命秒減至少半個月啊喂?!!
還有……
阿源死要麵子的毛病也是這輩子都改不掉了!現在是挽救社死的時候嗎!
受不了了簡直!!!!
從那一刻起,阿古就不是阿古了,它是阿古·Alter!
阿古·Alter果斷把不知情的阿源親友團就地一扔,自己飛速跑路,前去尋找真正的外援。
今天過後,不管可憐的亞古獸博士生死如何……都要把阿源抓進實驗室治病!!!
——行動必須爭分奪秒。
這是阿古和千穆共同的認知。
千穆不用想也猜得到,阿古悶聲不作響又在搞什麼鬼。
它要趕在他擺脫降穀零悄然脫身之前,聯合找來的幫手製住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他丟進研究所。
‘幫手隻會是那兩人中的一個。’
千穆洗掉手上的血跡,快步走進網咖的休息室,從裡麵找出乾淨的衣物換上,在麻利行動之時,他毫不猶豫先將小誌保和陣排除,阿古直奔的幫手就在秀一和莎朗之間。
‘也不排除它狠下心兩手抓,讓他們一起來的可能,就看阿古這次會不會心軟了……嗯,看起來不像會心軟的樣子啊。’
千穆心想,若是如此就更麻煩了,即使是他,要同時應付這兩個某種意義上專克他的人,也會感到棘手。
雖然承認起來很是無奈,但他的人生果然永遠沒法一帆風順。
重新歸來的他隨意改編劇本,無論是世界還是命運對他幾乎沒有阻礙之力——那麼阻力就從內部上找。
想撈的自己人換著花樣兒阻止他輕輕鬆鬆一鍵通關,手段高超,無法預料,防不勝防。
“……唉,就算我自己想開輕鬆模式,如今也沒有辦法了吧。”
迅速讓自己恢複體麵的男人輕歎,看似麵色淡然,卻是不知為何拿出了十二分的專注,把襯衫扣子一鼓作氣係到最上麵一顆,手指像有陰影般用力。
不管此時正往這邊趕的“外援”是誰,千穆都得對他/她說一聲抱歉。
BOSS有正事,還要在外麵浪一浪,不能乖乖地束手就擒。
渾身滴水可憐兮兮金毛犬在千穆眼裡,已經不能算“障礙”了。
畢竟降穀零被他揍得很慘。
黑皮警官的帥臉基本還保持著原滋原味,挨了一拳的側臉沒有腫得太高,嘴角也隻是略微帶點血,還要再感謝一下他的膚色,眼眶發青了也看不太出來。
在地上滾來撞去了好幾圈,警官身上青了幾大塊,沒傷到半點要害,隻不過要一瘸一拐硬挨著痛個幾天。
可降穀零又不愧是降穀零,他是真的能忍。
方才腦子一熱撲上來的時候,胳膊腿行動自如得很,仿佛沒事人似的不受影響,千穆把他丟開自己起來收拾,他齜牙咧嘴爬起來之後,還能堅強地跟著千穆打轉。
降穀零本想阻止他亂動,可眼睛忽然看清楚了,這個專注搗騰自己的男人動作雷厲風行,目光淩厲,眨眼功夫便掃去了本就沒有幾分的虛弱,完全不像才臉色蒼白吐了血的人。
這讓他到了口邊的話語頓住,原因是想到了一些曾經忽略的暗示。
源千穆身上,似乎一直縈繞著某種似有似無的矛盾感。
最早是他對警察沒有好感,卻堅持要來警校受累。後來是他最不可能去當臥底,可他不但去了,還成功潛伏到了機密中心。
最後是他明明最討厭危險和死亡,結果他死了。
“江崎源”身上也有類似的矛盾感,隻不過他掩飾得極好,若非如今知曉了他的身份,降穀零完全沒有機會發覺。
不知不覺間,金發男人眸光深沉,開始重新審視他的友人。
並非對待犯罪嫌疑人和警惕對象的那種審視,雖然也是淩冽得仿若一眼紮入本質,但他的眼神裡更多是難掩不安的焦躁。
光明正大無視他的友人麵色凝重,似要急匆匆地離開。
降穀零凡事喜歡刨根問底,在越是在意的事情上,他越是無法容忍不確定性的存在,因此他急於想知道源千穆變成如今這般模樣的根源,才是正常的。
——無論前因如何,人已經抓到這裡了,當然不可能放他走。
當務之急是要選中一個合適的切入點開場,讓源千穆不能繼續無視他,隻能直麵他和他的問題。
降穀零抽動嘴角,屏蔽掉臉上火辣辣的痛,就像扯出了一個有些勉強的笑。
“源千穆,你是不是長高了一厘米?”
“…………”
鑲在風衣袖子邊緣的一顆扣子掉在地上,靜悄悄地滾到角落裡。
時間被無聊的問題強行延長了一秒,千穆頓住的手從看不出缺失的衣袖上自然挪開,仿若那顆扣子不是他自己不慎拽掉的。
降穀零想先作死吸引他的注意,再伺機揪住破綻長驅直入,不達目的死不撒口,這個愚蠢的計劃他了解了。
換成以前的源千穆,降穀零就成功了,對付如今的源千穆——很好,降穀零也成功了。
千穆趕時間,不跟他囉嗦有的沒的,扭頭直言:“托你的福,我得走了,再不走我們一起完蛋。”
“那就……”
“你和我同時出現完蛋得更快。”受心情影響,千穆的用詞明顯直接得多,“你把我綁到這裡之前,做好了最壞同歸於儘的準備是吧,那你現在還想跟我同歸於儘?”
“……”降穀零短暫失去語言能力。
紅發男人用微微緊繃的麵龐,周身環繞的肅然告訴他,他沒有跟他開玩笑。
暴風雨前沉沉的黑雲將傾,時間短暫且緊迫,友人赤紅的瞳孔倒映出天空的陰霾,說明了他必須儘快離開。
隻要腦子清醒,就能做出正確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