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黑羽快鬥的視線不受控製地往下瞄。
叔、不,藍眼睛大哥哥禮貌送走了胡子大叔，便重新回到了包廂坐下。
剛與輪椅背麵親切接觸過的黑色皮鞋明光鋥亮，表麵一塵不染,不見任何重力擠壓出的褶皺。
怪盜少年此時還未與柯學世界限定最強高中生狹路相逢,因此,他呆滯的視線順著皮鞋往上，不自禁地停留在這位貌不驚人的大哥哥——定睛一看才發現了這雙深藏不露的腿。
之前男人坐著隻露出上半身，還看不出來他的身材比例有這麼好，雙腿筆直修長,被修身西褲淺淺地裹挾,隱現的肌肉曲線恰到好處,宛如精細到分毫雕琢出來的工藝品，很難想象,竟能夠爆發出如此可怕的力量。
黑羽快鬥毫不懷疑,如果輪椅的材料稍微劣質點，胡子大叔可能會血濺當場，根本沒法完好無損地飛射向列車的儘頭。
他想克製住自己的眼睛,不往上看。
可他就是這麼耳尖，低低的笑聲從對麵傳來，像是在溫和的提醒他,變態般直盯著人家腿看的行為已經暴露了，大可以光明正大抬頭,直視對方的眼睛。
“……唉。”
歎完氣,黑羽快鬥想得也很開，反正初生牛犢不怕虎,沒有裝傻兜圈子的必要。
“你們趕走列車長,挾持了列車,似乎不打算額外傷人，所以是這輛車上另有目標嗎。雖然車上的確有不少有錢人，但我覺得你們不是為了勒索奪財，你自己就夠有錢的了。尋仇？報複？得是什麼深仇大恨才不惜禍及其他無辜的乘客啊，大叔你人挺好的，現在停……”
“還有彆的魔術表演可看嗎？小朋友。”
“……”
拖延時間計劃失敗。
冒險用障眼法打掩護聯係外界的計劃也失敗，藏在身上的所有通訊工具同時失靈。
黑羽快鬥暫時猜不出他們是怎麼無聲無息做到的，也不知道彆人那邊是什麼情況，可他完全想得到，這輛列車已經成了自顧自疾馳的孤島，彆問下一站是哪裡，前方是否有目的地都存疑。
他在莽和裝傻之間掙紮了幾秒，內心哀嚎一聲他今天可能要栽在這裡了，然後果斷開莽：
“大叔，你的臉呢？”
“……”
黑發藍眼的男人隻是微笑不變地看著他，但馬尾大哥不含熱量的視線把他片成了生魚片，下一步就是把他丟進冷庫冰凍保鮮。
黑羽快鬥寧死不屈。
“你用的不是自己的臉。”
彆人看不出男人臉上的易容，深諳此道的怪盜卻不費吹灰之力——好吧誇張了，隻是老爹的得意弟子在此等於暗示，大叔自己不那麼上心的打扮約等於明示，他稍一想就明白了。
直接點說就是頭身畫風差異太大，細節暴露了一切。
“你的發型缺乏打理，穿的休閒外套像是隨便抓來的一件，但外套之下的襯衫和下半身的西褲皮鞋全是精心搭配過的高奢名牌，再加上實際的身材明顯與缺乏鍛煉的外表不符……隻憑這個品味和體態，就說明你不可能是邋遢的人，這張臉更與你不搭，要我來評價就是很不合格。”
少年洋洋灑灑了半天，越說越肯定：“莎朗阿姨不可能沒有提醒過你，我非常確定你就是故意的……呃！”
——糟，灑完了才意識到自己太自信了，恐怕要挨打！
“隻憑這些就看出來了啊。”
“不需要看，您已經把當前副本的關底BOSS寫臉上了。”黑羽快鬥繼續勇敢吐槽。
“唔……”
趁大叔沉吟，似是在思索把他炸至幾成熟，黑羽快鬥不老實地摸到藏起來的撲克槍，瞅準時機……
“——真是個聰明又可愛的好孩子，我很喜歡你哦，現在這麼有眼光的孩子……不多了。”
黑羽快鬥：“……？”
這個大叔怎麼回事！被戳穿偽裝還被說不像好人就這麼開心嗎！
“還想吃點心嗎？這裡還有很多哦。”
“？？”
“剛才被你一口氣全吃光的巧克力也還有。”
“…………不、想！”
用全世界最美味的巧克力誘惑他也沒用，正義的怪盜要阻止邪惡大叔的陰謀，現在不是轉移話題變成吃點心的時候吧！
高智商的他實在搞不懂這人想乾嘛。
隨後，警惕到每一根頭發絲的他就聽見：
“新年想要壓歲錢嗎？”
“………………”
不行，除了大叔——不知道真實年齡，暫先這麼叫著吧——起先糟糕透頂的心情忽然陰雲儘散，發自內心暢快輕鬆了起來外，還是什麼也看不出。
壓歲錢這種東西，離現在的黑羽快鬥有點遠。
他小時候倒是年年都有，可沒過幾年老爹就沒了，老媽一年四季大半時間都在國外，也不知道在忙什麼，想他了就打打視頻電話，想不起來就失聯。
好的一點是他平時的生活費充足，逢年過節也會翻倍，寺井爺爺還會下廚給他做好吃的，隔壁中森警官和青子也會叫他過去吃飯，但這些大概都跟壓歲錢沒多大關係。
不是對金額有意見，而是——跟其他同齡人相比，總還是缺了點什麼。
還未成為怪盜的少年樂觀想得開，自覺完全不在意這些旮旯角的小事，披上老爹留下的禮服後，忙起來了壓力也大了，已經忽略了的小細節更沒空想。
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在擬定的“工作場所”，遇到一個見麵就請他吃東西，張口還要給他壓歲錢的奇怪男人。
黑羽快鬥這次懵逼的時間有點長，不過他不承認是自己心底深處的某塊石頭被人唐突戳動了一下。
他沒來由想到了昨天在學校，神神叨叨的同學小泉紅子突然攔住他，神色怪異欲言又止了半晌，最後才用鑒賞當世稀奇生物的眼神盯著他。
——你……不行，我隻能提醒你明天記得表現好一點，有餡餅要砸到你的頭上了。
——啥？什麼餡餅，你又想說我要倒黴？
——錢。
——啊？
——抱上就能躺平一輩子的大餅啦笨蛋！呃唔！不行不行不行太可怕了，我不能我不敢……
同學臉色忽變，仿若眼前驚現不敢招惹的洪荒猛獸，一溜煙就逃走了。
當時的黑羽快鬥隻迷惑了幾秒，壓根沒記在心上，現在的黑羽快鬥冷不防恍然——敢情對麵笑嗬嗬的大叔不是大叔，而是紅子的預言裡會從天而降砸扁他的大餅？！
……不至於啊！
“我不理解。”黑羽快鬥再度直言，“大叔你還是有事說事彆繞彎子了，我們非親非故的，怎麼好意思收你給的壓歲錢。”
“可是沒什麼事呢，我隻是一個無聊的普通乘客，除了看風景和年輕人聊天，還能做什麼。”
“？”
“唉，年輕人不想和我聊天，那就沒辦法了……稍微找點有意思的事情打發時間吧。”
窗外變色的林木飛逝，被風卷走無數落葉。
列車碾壓過軌道，震耳的哢噠聲傳入車廂，明明是再尋常不過的響動，卻仿若驚起了千層浪花。
被神秘的男人端起又放下的茶杯微晃，落在茶水表麵的倒影無聲被淺淺波紋撕裂。
目光再對上男人平靜的雙眼，黑羽快鬥忽然感到一陣冰寒，仿佛全身細胞皆在同一時間叫囂著危險。
他口中的有意思的事，是什麼？
他打算做什麼？
“叮咚——”
機械的合成音廣播再次響起。
“臨時通知，各位尊敬的乘客，很遺憾地告知各位，由於各位的表現實在無趣，本次列車終點站為名古屋站，中途站點皆不予停靠，如無意外，終點站也將成為各位人生的終點。”
黑羽快鬥一愣：“什麼叫人生的終點？！”
被質問的對象沒有回答。
銀發男人也將他視作空氣，徑自俯身，將他們帶來的下午茶一一擺上桌麵，拿出來的隻有一副餐具。
“再拿兩副出來吧，你也一起。”他這時才笑道。
落下的話音緊連下一段廣播的開始，前後對比竟格外諷刺。
“特彆提示，2號至6號車廂內的所有包廂均已上鎖，請勿采取任何暴力手段破壞房門，否則您所在的車廂將會在抵達終點前提前爆炸。”
“為了增加遊戲的趣味性，特此為各位提供唯一一種生存途徑。請在不離開車廂，不肆意濫用暴力的前提下，使列車停止行駛，除此外無特殊要求，各位可以發揮想象，儘情嘗試，列車順利抵達終點即為遊戲失敗。”
“其中，有一位幸運的客人享有特權，您可以自由離開包廂，前往1號車廂a室，與等待您很久的親人相見，還請抓緊時間，勿要逗留。”
“叮咚——重複通知一則，各位尊敬的乘客……”
“？！”
黑羽快鬥再也坐不住了。
“你要殺死所有人！”
少年刹那的情緒湧動，為不屬於他的蒼白麵容增添了不少鮮活，被紅色美瞳遮擋的眼裡儘顯怒意，這是就在他麵前的本人幾乎不可能露出的稚嫩表情。
到底隻是一個生長在和平中的少年，雖然他心裡暗暗警惕，告訴自己無數次要小心這個大叔，但他還是在不知不覺間，被男人的“外表”影響了。
男人流露出的溫和是假的嗎？對他的說不通的關切也是裝的嗎？
黑羽快鬥莫名覺得不是。
正因如此他才茫然，不明白自己此刻的憤怒中額外混了點什麼，與過去直麵犯罪分子時的心情似乎不完全相同。
當然，這不能怪他。
畢竟回望當年，比他年紀大得多，還受過專業訓練的臥底警察叔叔都沒能頂住。
——性格陰晴不定，說翻臉立刻不認人的“艾利克斯博士”，又傷害了一個純真少年的感情。
千穆對此毫無愧疚之情。
年輕人需要多鍛煉，心態這種東西，多崩一崩就堅固了，他不就是一個現成的前車之鑒——不，值得小朋友學習的好榜樣嗎？
可愛的小朋友以為他騙了他，然而並沒有，他說的每一句話都不假。
散心是真的，隻想坐著不想費力是真的，心血來潮想和小朋友聊天是真的，無聊想找點樂子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