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著目不轉睛盯著賬單的“黑田兵衛”的麵,千穆的心理活動不那麼正經地歪了歪,思考了一秒好兄弟和他親爹誰臉皮更厚的問題。
他首先很不嚴謹地排除掉好兄弟的卓犖不群與家庭傳承無關,隻是獨立長成了一朵變異奇葩的可能性。
雖然在此之前,千穆並沒有親眼見過秀一的父母弟妹,但直覺告訴他,某FBI非常像親爹。
事實也確實如此。
“赤井秀一是誰?”
這是赤井務武恢複記憶後說的第一句話。
當然,如果他自己不說,旁人根本看不出他已經恢複了記憶。
前後數秒內,中年男人的瞳孔不曾收縮,麵部肌肉沒有條件反射地顫動,捏住紙張的手指平穩,道出口的也是置身事外的質疑語氣,就差明說:赤井秀一欠下的債,跟他黑田兵衛有什麼關係?
不愧是老練的MI6特工,當年被如日當天的Rum逮了個正著,還能想辦法脫身。
好的,糾正一下,應該說——不愧是赤井秀一的父親,不用驗證DNA也能確定是親生的。
千穆沒有回答,隻是保持微笑注視他:“……”
赤井務武神色淡然地與他對視:“……”
這種時候便是誰先著急誰認輸,兩方都不是沉不住氣的人,千穆中途甚至暫時移開視線,悠閒地給對麵的長輩倒了一杯茶水。
赤井務武伸手接過,沒有喝,卻也沒有把茶杯隨手擱置在一邊。
他方才並不隻是在刻意裝傻,回避精英特工也扛不住的天文數字,那句話本身就是一個試探。
在辦公室發現信件時,赤井務武其實並不知道戒指的來曆,他的記憶有缺損,遺忘了大部分自己的過去,其中就包含了自己的來曆和家人。
公安部的醫生檢查後告訴他,他的大腦曾遭受過嚴重的創傷,疑似某種深入神經層麵的特殊手段,在抵抗過程中,腦海深處最重要的記憶被潛意識保護性封閉,能否恢複,如何恢複,一切均是未知數。
赤井務武看到那枚戒指,以及戒指內側已被磨得看不清的模糊字母,本能地感到了熟悉。
這是一件對他而言意義重大的東西,可能不是原件,但一定與他遺忘的家人有關。
若是如此,戒指出現在他麵前的暗示,有兩種可能性。
第一種,家人發現了他的身份,冒險用戒指做信物,嘗試與他取得聯係。
第二種,也就是他最懷疑的一種,黑衣組織抓捕到了他的家人,同時懷疑上他的身份,以戒指作誘餌,逼迫他自投羅網。
赤井務武心有籌謀,行動起來卻是毫不猶豫。赤井家的人極重親情,赤井秀一是這樣,赤井務武也是如此,無論是哪種可能,他都要去一探究竟。
十分鐘左右的路程,男人安排好了以自己失蹤為前提的應對措施,這才踏入也許是龍潭虎穴的餐廳。
他想到了兩種可能,沒想到還會有第三種。
出現在包廂內的人是意外。
暴力轟開記憶門鎖的無數個0,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赤井務武有沒有一秒真情實感地後悔恢複記憶,這個很難說。
總之,赤井務武喝了一口茶。
是他喜愛的紅茶,泡茶的人顯然照顧了他的口味。
隨後,他重新看向千穆,神情已有明顯的轉變。
赤井務武非常乾脆地終止了懷疑,並且無限接近得力下屬撲騰100章才抓到的真相。
身為降穀零和諸伏景光的上級,隱藏在暗處的幕後理事官,“黑田兵衛”就算不清楚自己的得力下屬這三年具體在怎麼調查,降穀零對某在逃FBI的仇恨可是外露得明明白白,這兩人因何而結仇他也知道——為一個被FBI連累而死的臥底。
赤井秀一臥底組織的期間,與一名涉及核心機密的研究人員關係甚好,這個研究人員,恰好就是警視廳公安部派出的臥底。
該臥底的詳細檔案,在其殉職不久後便提升至最高密級,疑似與其家庭背景有關,掛職警察廳的赤井務武無法調動查看,但僅從細枝末節中尋找,也能拚出個大概。
他的真實身份,絕不隻是公安臥底這麼簡單。
有足夠多的細節可以證明他是雙麵臥底,黑衣組織的高層人物。
赤井務武在那起被壓下消息的離奇綁架案後,就關注上了知名企業家“江崎源”,他同時留意到,接連有三名警察因意外請假,這三人都是下屬降穀零的警校同期,也是差不多的時間,“Zero”小組中的諸伏景光也因秘密任務銷聲匿跡,沒過多久,降穀也沒了。
追根溯源這五人的消失,均與一個人有關——正是此刻坐在他麵前的“江崎源”。
這個年輕人並不掩飾自己的特殊之處,見麵直接道明解除洗腦的方法,點出他的真實身份,那份天價賬單,完全可以解讀為組織爪牙的威逼恐嚇。
怎麼看都是個有恃無恐的可疑角色,然而,赤井務武竟然立即放下了戒心。
讓他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反轉的關鍵物品,還是那枚戒指。
恢複記憶的男人自然能想起,他留在家裡的婚戒就是這個樣式,戒指內側刻有他們一家四口名字的首字母。
他很確定,拿到的這枚隻是樣式相同,材質比原物廉價粗糙,有明顯的長期磨損,毀壞後又被修補的痕跡,內側的字母也比原先多了一個,多出的“M”相較於前麵的四個字母有些歪扭,顯然是後來有人自己刻上的。
現實時間隻過去一瞬,赤井務武思索的時間卻仿佛很長。他冷靜判斷,若是他的家人被挾持,敵人想要用信物威脅他,不會選擇男款的婚戒,用瑪麗的那一枚更合適,也沒必要送一個假的。
最大的可能是,原來的婚戒因為某些原因破損或消失了,他的某個孩子——應該是秀一——重新買了相似的一枚回來。
而他離開之後,瑪麗又生下了一個孩子,因此,就像曾經長子和次子出生後,他在夫妻二人名字縮寫後逐一刻上新內容那樣,秀一也在戒指內側加了一個字母。
理到這裡的赤井務武心情很是複雜。
理應摒除私人情緒迅速進入正題,但特工也是人,他很難不去聯想,在自己昏睡十年且失憶漂泊的漫長歲月裡,妻子是如何懷著悲痛將孩子們撫養長大,最小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如今長成了什麼模樣,當初認真鐫刻家庭新成員名字的長子早已成人,當他在組織暴露身份,拖延三年還是被追殺至死時,又是怎樣一番心情。
因為無法克製,所以男人用一瞬的時間想了這些。
下一刻,截斷思緒,克製感情,根據紅發男人的反應,把天價賬單扔到一邊,將過去得到的線索牽連起來。
最後,得出一個……足以令當下的他稍感欣慰的判斷。
“先物歸原主。”
赤井務武將妥善放好的戒指取出,目光隻在戒指上略微停頓瞬息,便放回到千穆的麵前。
他同樣看了出來,這枚戒指並不是長子留下以作紀念的隨身物品,他應當是將它送給了對麵的年輕人。
對方長期佩戴,痕跡很新,對禮物的珍視,與戒指上慘不忍睹的傷痕並不衝突,隻能說明——
紅發男人平靜卻隱現蒼白的臉色就在眼前,赤井務武心中暗歎。
“謝謝。”
赤井秀一自己說過不用還,原主人也默認送出去了就是他的,千穆當然不會推辭,態度自然地拿起戒指。
他原想著暫時把戒指塞進口袋裡,總歸不會摘掉手套直接戴上,但手放到一半,隱有所覺,千穆臨時改變主意,隨手把戒指往自己的右手拇指上一套。
隨後,他掛上模式化的微笑,直視中年男人好似沒有多餘揣測的眼睛:“請允許我重新自我介紹,我是源千穆,降穀零等人的警校同學,赤井秀一曾經的兄弟,現在的債主。”
債務刺激果然很好用,這不,又擺正了赤井務武被英國神奇土壤拐騙了的離譜誤解。
嚴肅老父親精神巨震,瞬間意識到自己想多了,好在功力深厚,不顯尷尬,債務問題此刻也不必提。
“我家不爭氣的長子給你添麻煩了,源君。”
源·千·穆。
極力掩飾住聽見那段自我介紹時的震驚。
“你在外逗留的時間不可能太久,我們長話短說。”
“您直接叫我名字就好。”千穆客氣。
“好,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