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口廣野微凝,慍怒隨即升起:“車開了還不能停?我有允許司機現在就開車?”
保鏢隊長不懂規矩,司機也不懂規矩,山口廣野的被護送體驗剛開始就十分糟糕,他的脾氣不好,當即便要求司機停車。
司機自顧自地轉動方向盤,將轎車駛出車庫,隻給後方的乘客一個冷酷的黑色後腦勺,仿佛完全沒聽到他的話。
山口廣野:“?”
多年身居高位,他對異常情況的感知力比年輕時遲鈍了太多,可本性使然,他對危機的敏銳度卻是始終不變,甚至還會與日俱增。
危險。
明顯到令太陽穴鈍痛不已的危機感從四方而來,惡意最重的一股,來自司機所在的方位。
可是,這不代表左右相對更安全。
“山口先生,”他順眼過一陣子的金發年輕人抬手搭住他的肩,把他不自禁向前挺的上半身按回原處的力道驚人,與其親切的外表成反比,“行車途中,請您坐好彆亂動,我希望把完好無損的您護送到目的地。”
“……你們是什麼人!”
山口廣野猛地扭頭,怒視向金發黑膚男人的眼中,懷疑而起的驚愕占比最重。
如果他記性夠好,應該有機會記起來,七年前警校出過一個五項全能優秀畢業生,他曾經過問過與他有關的某個事件,口頭表揚過與那起事件相關的一行六人。
然而他的記性並不好,當年的事情迅速抹除當做不存在還來不及,怎會刻意保留印象。
在自覺不妙的危急關頭,他的第一反應是自己遭到了綁架,車上的人不是他找來的保鏢,他們綁架他的目的最有可能是錢,其次是權。
如果要的是這兩樣東西還沒那麼糟,怕的就是……
山口廣野腦中閃過了一個陰暗攢動的可能,刹那間更加不安。
“你們想要什麼?”
他下意識不想往那個可能的方向細想,言語間也刻意回避,把對方的意圖往自己能給的報仇上扯:“錢?我有很多錢,可以給出你們想不到的數字!你們找到我……對,你們肯定知道我的身份,以我的身份,就算你們想做些什麼法律不允許的生意,也不是不可能——”
“嘖。”
波本深帶警告的嘖聲打斷了山口廣野的侃侃而談。
在這個場景下,他對叛徒厚顏無恥的嘴臉的厭惡,可以解釋為對目標本人的不耐,不會引起白蘭地懷疑。
“你想多了,山口先生,對於你,我們要確定的隻有一個。”
波本的嘴角勾出毫無溫度的弧度,叛徒由黃轉為灰白的臉色刻入他灰紫色的淩冽雙眼,酷寒的暴雪蓋住了嘲諷。
他故意一語雙關:“你·的·忠·誠。”
忠誠——鑒於山口廣野十幾年前就被黑衣組織收買,至今依然收著巨額賄賂,做著遮天蔽日鴉群的保護傘,他對組織的“忠誠”還是在的。
這裡波本——不,降穀零所強調的“忠誠”,自然指的是他早已拋在腦後的,對家國社會的忠誠。
——山口廣野,你還記得你接過櫻花徽章,在莊嚴的宣誓儀式上發下的誓言麼?哦,對,你沒有信仰,正因如此,你才會做出背離職責的選擇,那就沒什麼可說的了。
對於這中人的背叛,根本無需耿耿於懷。
降穀零冷漠地為其打下死亡的判決。
山口廣野聽不懂這句雙關,也不意外。
他想不到這個冷視自己的金發男人,正是一個極具正義感的公安警察,他隻想到,不安的預感成真了,綁架自己的這些人——真的是那個組織的人!
山口廣野慌亂,也不明所以,他急於加大音量為自己辯駁:“你們誤會了!我沒有要背叛的想法!你們給我介紹的醫院動作拖拖拉拉,跟我們最開始說好的不一樣,我轉院再做檢查又有什麼不妥,就是因為這個,我才——”
他在錯亂中往前虛抓,幾乎要抓到司機的肩膀,而這時,又有人伸出三根手指,點在他的左肩,將他一點一點推回,直至汗濕透的後背與椅背緊密貼合。
“波本前輩已經強調過一次了,我再說一遍,行車途中,不要亂動。”
從左側傳來的嗓音,要比“波本”平和得多,似乎說話之人也要比眸光冷冽的金發男人溫和無害。
山口廣野僵直著脖子,仿若尋到救命稻草般往左轉。
他以為自己能找到一點通融的餘地,卻沒想到,入眼的赤紅如火,突兀燒到了他的眼。
某些寡淡的印象也被燙得重變清晰。
山口廣野還記得這個男人。
標誌性的紅發紅眼,幾十年來就見過這一個,自然難忘,再加上這人背後的龐大家族,印象更為深刻。
他是他就讀警校的介紹人!雖然當初是看在源家的地位才幫了這個小忙,但是,年輕人總該記得這段香火情,如果沒他幫忙,他進不了警校,所以,就是現在,幫他……
等等?
這個似是變化巨大的紅發男人,到底是警察,還是“那個組織”的人?
不對,不對,他也有可能是臥底……他的立場到底是哪一邊……源家……難道也跟那個恐怖的組織有關係?!
山口廣野忽然意識到了某個盲點,腦子裡頓時嗡嗡作響,亂得一團糟。
於是,他做了一個無比愚蠢的舉動:寄希望於從當事人口中,得到最利於自己的答案。
結果可想而知。
三根手指最後吝嗇地變成一根,將山口廣野壓回原位坐穩後,紅發男人就不再看他了。
他的坐姿是在場四人中最端正的,卻又不是一板一眼那般的拘謹,舉手投足間儘透著悠然之意,再開口時,嗓音也柔和:“方舟,我們已經安全撤離,記得把白蘭地前輩塞進隔壁後備箱的雜物處理了。”
“收到,已轉接給相關人員處理。”
“辛苦了。對了,白蘭地前輩……”
“怎、怎麼!”這一瞬,司機竟然比被挾持的山口廣野更緊張。
“冷靜,我隻是想提醒你,超速了,請遵守交通規則,把車速降一降,我們不著急趕路。”
“從我白蘭地兩隻手摸到方向盤那一天開始,就特麼沒遵守過……偶爾遵守一下也挺好,新鮮,那什麼格蘭多納,你冷不冷,要開個暖風空調麼?”
“問格蘭多納冷不冷,你敢不敢問我冷不冷?白蘭地,單獨把我這邊的車窗升起來讓冷風吹我,正常人乾不出這事情,你好像病得不輕?”
“好像有狗在叫啊,吵死人了,格蘭多納你聽到了麼?天知道是什麼品中的傻狗。”
“格蘭多納你看到了麼?人間奇跡出現了,有隻狂吠不停的蠢狗在開車。”
“金毛你特麼——”
“注意行車安全,你們,不要喧嘩。”
世界清靜了。
山口廣野明明置身其中,卻像是傻了一般,全然沉浸不進周圍這滑稽到荒誕的氣氛。
這三個人肆無忌憚地說著,話中提及了某些不應外泄的信息,不是認為他知道了也無關緊要,就是認為——他知道了也無所謂,因為,他馬上就要死了。
山口廣野當然不想死。
他還抱著千分之一的僥幸,期望身邊的救命稻草、硬要說的話,可以算是他“後輩”的紅發男人,能夠伸出援手。
然而。
仿若看透了他不甘心的算盤,“後輩”將怡然的目光從窗外的風景收回,淡淡地轉向右邊。
紅發男人猩紅的眼眸竟像近在咫尺的蛇瞳。
他對他投放出的求助信號置若罔聞,也對人性深處迸發出的恐懼視若無睹。
他甚至不曾將他視作隨時可了結的獵物,原因無他,隻是因為——一個愚蠢的弱者,還沒有載入他的獵場的資格。
況且,他們之間的“淵源”,並不隻是山口廣野自以為掌握完全的那一些。
“耐心一點,山口先生,再配合一點。”紅發男人隻是在彆無他意地微笑。
“你的事情很快就能結束。我的事,也很快就能結束了。”
……
針對山口廣野的審訊任務進行得十分順利。
臨時居住的彆墅負一層,帶有一個現成的地下室,用來做審訊室正合適。
唯一的糾紛,出在讓誰來負責審訊上麵。
白蘭地和波本互不相讓。
一個說自己在Gin大人手下負責的就是審訊工作,專業對口舍他其誰,隔壁那臥底賊眉鼠眼一看就居心叵測,絕對不能信任。
一個說自己也有豐富的審訊經驗,旁邊那誰一口一個Gin大人,完全忘了他們現在的老大是Rum大人,指不定會在裡麵怎麼弄虛作假,還是他來更讓人放心。
放任他們看對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當場又要打起來,身為組長的邪惡組織頭子……現在是純良新人乾部格蘭多納,不給他們內鬥的機會,徑直點名,把任務交給白蘭地。
“還是格蘭多納懂我!就是要這樣,信我!少聽那個臥底花言巧語。”
白蘭地眉飛色舞,拖著山口廣野進了地下室。
波本被得誌的小人氣得火冒三丈,當即對拉偏架的摯友投以控訴的目光。
千穆意味深長:“誰來都一樣。”
反正沒必要跟笨蛋警犬解釋,白蘭地打著的是和他一模一樣的主意,山口廣野進了審訊室,沒有背叛也必須背叛。
“裡麵的聲音會同步轉播,我們負責聽就行了。”他上樓洗了個澡,把又染上血腥味的衣服換掉才下來,往客廳沙發中央一坐,“茉莉花茶,謝謝。”
波本:“……”
他腹誹了一句不能被千穆聽到的話,口嫌體正直地進入打工小哥安室透模式,取出成套的茶壺和茶杯,花了一陣功夫泡茶,等茶水涼到可以入口的溫度,才端過來。
回來的時間剛剛好。
白蘭地負責的審訊已經開始了幾分鐘,他用旁人察覺不到問題的手段,幾下就把山口廣野逼到啞口無言,無法解釋自己為何無視了組織下達的脫罪指示——說因為新來的管理官和幾個刑警搗亂是沒用的,這個理由毫無說服力。
已成定局的部分沒人在意,直接跳過也沒問題,白蘭地許是想從他口中套出更多的Rum狗腿的信息,下手稍微狠了一點,而這個養尊處優的警視廳長官又是不經嚇的,嘴一張,一股腦把他們想聽的不想聽的全倒了出來。
據山口廣野交代,十幾年前,他在代號Rum的黑衣組織高層的支持下順利上位,從此負責為組織的某些不可告人的行動打掩護,而與組織的指示無關,由他經手的權錢交易也不計可數。
其中就包括了由Rum起頭,前島國最大黑.道勢力泥慘會參與,他在暗處大開方便之門的毒品交易鏈,隻不過,這條交易鏈未能持續多久,泥慘會就轟然坍塌毀滅,Rum與他的聯係也逐漸減少,直到最近才重新恢複。
山口廣野暗中收攏了部分泥慘會總會的殘餘人手,他覺得這些亡命徒隻要給錢就能乾活,說不定日後就有用得上的時候,今天他找來的保鏢,就是前泥慘會黨羽……
“傻逼,你把老子當維護正義的條子?給我說重點!”
白蘭地冷酷的聲音在客廳響起,他不關心山口廣野私下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但降穀零關心。
簡單幾句不鹹不淡的敘述,在他眼前排列出一行行血淋淋的罪行。
“……”
金發男人緩緩在千穆身邊坐下,不知何時雙手握成拳,修剪得極短的指甲也快要紮進掌心。
千穆喝著茶,端茶的左手自然而然地換成了右手。
他的左手也就自然而然地往旁落下。
降穀零微頓,轉頭看他。
他們對視了片刻,神色皆鬆,嘴角隱隱重現笑意。
最惡的惡人用他不曾真正濺上多少人的血、卻比罪犯還要血跡斑斑的手,覆上命運主角明明被許多人的血染紅、卻比堅石更灼熱嚴正的手背。
他們是兩個極端。
與摯友對視,心中波瀾已被撫平的降穀零也不會知曉,映入他眼中的友人就是縱容罪惡發生的源頭。
——真可憐,可注定無法擺脫,就這樣,在卑劣的我的注視下,幸福地活著吧。
雖然想法仍不變,但千穆已經有很久沒有想到這件事了。
挑合適的人選時挑到山口廣野,算是意外之喜。
他隻不過是順水推舟,過劇情的同時有仇記仇,隔了幾十年回來,把漏掉的仇報掉也不遲。
擔心一根筋的警犬得知“真相”後會有心結,強行把人按在旁邊親自打量,也是順便,不在他的計劃覆蓋範圍內。
打量完了,看著還行,放生。
千穆最後拍了拍降穀警官青筋消退的手背,就把手收回來,繼續用習慣了的左手端著茶杯。
嗯,仔細聽,關鍵內容終於要來了。
“……體檢查出了腎衰竭,我驚慌之下找到Rum,要求他給我找一個可以安全換器官、絕不會留後遺症的醫院,結果去了之後……院長言辭含糊,就是不肯正麵承認他們有那個技術……”
“怎麼可能!我第二次聯係Rum的時候,Rum信誓旦旦地告訴我,他們會留下我的DNA,為我準備最合適的年輕身體——”
“最合適的……什麼玩意兒???”
白蘭地一頭霧水,跟某位社長一樣,他的第一反應也是:這特麼什麼玄幻故事?
同樣聽著這番話的波本猛地怔住。
他又一次冷不防看向友人,眼裡最先露出不敢置信的驚愕,嘗試詢問的鈍痛隨即浮出,壓抑不住。
作者有話要說:這貓超記仇,莫惹他jpg主線快完結了嘿,最後的篇章我提前磨刀,磨磨磨是兄弟到時候就不要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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