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扳機。
從槍口脫出的子彈,就像歡喜炸開的禮花,正中另一個人的心口。
而源千穆自己的心口卻仿若被貫穿般劇痛,人體實驗將一道醜陋的疤痕留在了他的心臟正上方,此刻,這道讓他痛不欲生、又讓他苟延殘喘至今的傷疤燒了起來,仿佛要在胸膛裡燒出一個血淋淋的空洞。
心境跌宕起伏後得知真相的降穀零措手不及,不知道他突然之間怎麼麵露痛苦,跌撞趴伏到池邊,好似被人無情地扼住了脖頸,在窒息而亡的邊緣垂死掙紮。
紅發青年簡單披起的浴衣全濕,透明的水珠不斷從鮮紅的發尾和濕透的衣角掉落,嘀嗒成一層極淺的水幕,像薄紗般輕柔,將不知何時顯得格外清瘦的他包裹,又像是悄然承載了萬頃重量,把他死死地壓在地麵,無法憑自己的力量抬起驕傲的頭。
“千穆?千穆!”金發青年焦急地呼喚。
刹那間無比虛弱的紅發青年暫時沒能回答,同樣濕透的紅發緊貼在他的鬢邊,水痕覆滿蒼白的麵頰。
而在淩亂發絲的遮擋下,他極為勉強地扯動唇角,勾出了一個似是宣告勝利的笑。
發起“反抗”之時,錮在他脖子上的項圈便會猛地收緊。
行吧,這是源自【恐懼】的心理作用,他再不願也必須承認,他對那個掌握自己生死的男人本能地心存畏懼。
但他終究——終究還是邁出了這一步。
至少到現在還沒有後悔。
至少到現在,【自由】仍舊比【性命】更重要。
他沒有指望能瞞過男人多久,甚至可能還瞞不過一秒。這次諸伏景光僥幸脫身,如若在未來得知真相,也沒有必要感謝他。
還是那句話:他為的,從來都是自己。
所以,他笑得很開心。
【…………】
【源千穆……比你彆扭的人有不少,比你更會演戲的人也不少,比你心路曆程更矛盾扭曲的人也不是沒有,但同時彆扭矛盾死不承認還愛演的人就隻有你一個了!你就承認你舍不得傻逼同期進組織送死會死嗎!!!】
【已經不敢想象景光和零後來得知真相時的心情了,千穆真的為了他們違逆了BOSS(雖然這傻孩子死活不承認),並且付出了我們還不知道的代價……忽然很想知道,當時圍觀的赤老師會知道真相嗎?還以為赤老師和千穆是在這個任務期間熟起來的,結果赤老師隻打了一個醬油就沒了,重要戲份還在後麵?】
【emmmm隻有我覺得千穆的心理活動不全是假的嗎?他自私是真的,怕死是真的,在那個恐怖環境下長大的他單純得到哪裡去,想將計就計,把警校組擺出來當“要害”恐怕也是真的,隻不過……】
【就是因為他沒那麼單純,偏偏又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無情,才把自己搞得兩邊都無路可走,讓他繼續這樣糾結下去,最後結局不是死就是瘋……好的我們已經知道他死了,但也不排除死的同時也瘋了的可能性,就醬,除了悲哀和對變態親哥的八百字臟話,我無話可說。】
【看看吧,繼續往下看吧,動畫想讓我們知道的就是這個:一個自稱利己主義者的笨蛋是怎麼強行用各種理由說服自己,磕磕絆絆發起完全屬於“無意義行動”的反抗的。他反抗成功了嗎?我很想說成功了,我很希望他能成功,這個過去不行,那就在大家都在的未來!】
還沒走到長野,源千穆的任務就提前結束了。
他用真假混雜的說辭打發掉降穀零和諸伏景光,迅速把已死又詐屍的前臥底趕走,擋回欲言又止的降穀零,回了自己的房間。
源千穆原本沒把男人要他隨身攜帶做的寶石碎塊當回事,即使從降穀零口中得知,今晚被引來的殺手的目標是這顆寶石,他也懶得細想寶石有什麼特殊之處。
反正已經被糟蹋成幾大塊了,還能怎麼特殊?
——這個無所謂的態度,就持續到他偶然發現,自己摘下來的鏡片沐浴月光會變紅為止。
貝爾摩德曾經跟他提過一個離譜的傳說。
相傳,有一顆寶石名叫“潘多拉”,它蘊藏永生的秘密,世人不知曉它的外觀及下落,想要尋找,隻能通過寶石在月光照射下是否變色來分辨。
此時此刻,沒有看錯。
某個男人暴殄天物磨出來的隱形眼鏡,從藍色變成了紅色。
呆滯半晌過後,源千穆對那個男人的殺意頓時攀至巔峰。
是不是故意的還用問嗎?那個混蛋顯然早知道這顆寶石是傳說中的潘多拉,其附有的“永生”含義,無論是真是假,都對急於尋找治病突破口的他有著無法抗拒的吸引力,那家夥居然——
把世間隻此一顆的永生之石,磨!碎!了!
他還把碎塊扔地上,讓那時不知情的自己……踩!了!無!數!腳!
也就是男人不在麵前,如果他在,源千穆能憤怒到失去理智,揮拳把憎恨與恐懼的源頭打翻在地——前提是他打得到。
男人可能也知道自己這一下會捉弄過頭,短命弟弟沒被當場氣死就算好的,自然不可能還有心情去什麼鬼長野,他提前安排了直升飛機,將弟弟和捎帶的臥底接到東京,弟弟麵無表情直奔研究所,臥底就地拋棄,隨便他去哪裡。
源千穆渾然忘我地在實驗室待了一個月。
以前他對待重要的研究,屬於痛恨但還算積極,畢竟關乎自己的命,容不得拖延,這回積極性卻是創造新高,抵達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這跟研究進展飛快有很大的關係。
永生之石聽起來玄乎,起初他不怎麼信,但上手研究起來,還真發現了一些不符合科學邏輯的奇異之處。
如果貝爾摩德不來敲門,硬生生把他從實驗室裡敲出來,源千穆可以在裡麵待到天荒地老,做實驗壓根不需要人催。
貝爾摩德主要是覺得時間還沒那麼緊,彆藥還沒研製出來,激動萬分的人先累垮了,因此必須把上頭的年輕人拖出來吃午飯,就坐到花園裡吃,邊吃邊曬太陽。
她先給脫掉白大褂的他披上外套:“我不來敲門,你今天又會忘記吃飯對嗎?”
“不會。”源千穆一口否認,“我定了鬨鐘。”
“嗯哼,就當是這樣吧——研究怎麼樣,有成果了嗎?”
“有!成果還不小!”
紅發青年立即積極地跟女人介紹前景喜人的進度,可以說,此刻的他眼中亮起了光,渾身散發著二十出頭年輕人應有的朝氣,多日作息不良的萎靡氣色也被驅散,變得精神奕奕。
然而,其後的某一刻,他眸中單純喜悅的光芒忽然變暗,唇角的弧度也收斂。
前方光照最好的花園裡,已經有人占了一個座位,坐在那裡等他們過來。
男人今日沒做偽裝,似是特意以本來麵貌現身。
他絢麗的紅發與明媚的陽光正相宜,手邊放著一杯沏好沒多久的紅茶,迎麵吹來的風送來了攪拌花香的淡淡茶香。
和男人一共隻有兩次的見麵,他麵上都帶著不變的微笑,不知是否被午後暖光柔化的神色,與紅發青年方才和貝爾摩德說笑時的表情十分相似。
現在就隻剩下他還能留住笑容,連貝爾摩德也在同一時間無聲肅然,搭在紅發青年肩頭的雙手不自禁地用了一瞬的力。
男人也不怎麼覺得尷尬。
“彆擔心,知道你對著我吃不下飯,我說完就走。”
他態度悠然得就像真是心血來潮過來看一看,順便給一個月沒見的弟弟捎句話。
源千穆不著痕跡地往前走了一步,方向微偏,這一步上來,即使是身形算不上寬厚的他,也能替貝爾摩德擋住男人投來的視線。
他其實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做出這個舉動,但既然已經本能地行動了,不知道原因也無所謂。
“你可以說了。”沒有變化的生硬語氣。
男人挑眉:“就算是我,被在意的弟弟頻繁冷淡對待,連禮節性客套的機會也不給,也是會失落的。”
“要客套是吧,那行,這位先生,中午好——請問,您可以說了嗎?”
“源。”
“?”
“我的名字。”
源千穆微不可見地蹙眉,心中難免又升起不適。
他的姓,是男人的名。
源家是男人留下的血脈分支,在家族姓氏上跟他有關係,並不奇怪。
然而,他仍是瞬間討厭上了這個無所謂地用了二十三年的姓。
仿佛從自己誕生的那一日起,在尚且對未來一無所知的無數歲月裡,他就已經被打上這個男人的烙印——照樣以無視個人意願的方式。
“你想怎麼稱呼我都可以。”男人既是縱容,也是催促地說。
“……”
源千穆停頓片刻,才在猩紅雙眸的注視下,緩緩開口:“源先生。”
男人輕歎。
源千穆當做沒聽見。
“好吧,也算是圓滿了一個小心願。”男人很快展顏,“話說回來,誤會這種東西,比起沒有感情的文字交換,還是當麵解開效果更好,我才想要再見你一麵。”
“千穆,你不了解我,難免會對我的行事風格產生誤解,我不會責怪你。”
紅茶漸冷,他如溫和長輩般耐心道來:“我說了縱容你,你就可以在我的允許範圍內做任何事,我說給你適當的自由,你就可以離開我的庇護領域,想去危險的地方,感受陽光的溫暖也沒關係。我說到也做到了,對不對?”
源千穆沒有讚同也沒有反駁。
隻看表麵,的確。男人說到做到。
可是,有一個打在靈魂烙印裡的前提。
——聽他的話,不要反抗,不要違拗,要像沒有思想的玩偶一般順從。
而他已經違逆了,不僅如此,他還將他對他的厭煩和不屑毫不掩飾地表露了出來,傲慢地等待著男人動手磨平自己的刺。
“之前想這麼想的,但現在我改主意了。”
男人說完,坦蕩迎上紅發青年愈發警惕的眼神。
他笑道:“我隻有一個要求,隻要你能做到,我就給你最大限度的縱容和自由。”
源千穆半分沒信,但還是冷漠道:“什麼要求。”
“不要怕我。”
“……?”
“是的,就是這個要求。”男人凝視他略怔的麵龐,出口的話語又變作了淡淡的嗟歎,“以我對你的感情,即使你小小地叛逆了一下,又如何呢?我很不想讓我們的關係變得更加生疏,所以,我願意再退讓一點,你應該能感受到我的誠意了吧。”
“比方說……把安室透也送回公安,做他的降穀警部補,比起陷在淤泥裡麵,還是在陽光下更安全,怎麼樣?”
源千穆淺吸了一口氣。
他從曬夠太陽的空氣中觸碰到了徹骨的寒意,這股涼從肺腑蔓延至全身,幾乎轉瞬便凍僵了手腳,好在他失去溫度也能站立。
“不怎麼樣。”他冷冷道。
“是覺得他留不留下都無所謂,還是對我的畏懼,又讓你習慣性地偽裝起來了呢?”
“……”
“看來是後一種。沒關係,慢慢習慣吧,不久後的某一天,你自然會相信我。”
男人說完了,也說話算話地起身了,不繼續坐在這裡耽誤紅發青年的午餐。
他慢條斯理整理好黑西裝上微壓出來的褶皺,漫步至源千穆和貝爾摩德身邊時,又稍微停了停。
“再忙實驗,也要注意身體。”說著,他抬手,用白皙修長的手指替青年梳理微亂的紅發,“莎朗·溫亞德主演的電影快要下映了,和朋友們最後聚一場,再回來吧。”
指尖滑到紅發青年的耳邊,好似隨意撫弄著他鬢角的碎發,就順理成章按在了他頸間活躍跳動的脈搏上。
四周尤為安靜。
男人保持了這個動作一分鐘,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後,方才滿意地收回手。
離開前,他對著沉默到底的貝爾摩德說,同時伴著一個彆無他意的笑。
“照顧好千穆,Vermouth。這是你最喜歡的、不想被替代的任務,不是嗎?”
“……是,BOSS。”
不得不暴露在男人視野正中,金發女人的麵色短暫變得煞白,應對得卻極快,仿若無事地用玩笑話帶過:“您不會想讓Gin來接替我吧?他那個大忙人還要為您完成更重要的任務呢,請您相信我,我能照顧好千穆,不會再犯下失誤。”
“沒有比你正在做的更重要的任務。”
男人糾正,目光往另一個人的麵上傾斜。
紅發青年也就在此時平靜道:“我不需要誰來照顧。”
貝爾摩德愣住,男人唇角笑容的弧度卻加大。
源千穆直視把自己的名給了他的男人,一字一頓道:“現階段暫時不需要進行**試驗,我要足夠安全隱蔽的環境,一所獨立的研究所,如果你不放心,就再給我一個有實力並省心的助手,不要塞給我廢物。”
“好,單獨給你建一所,為了完美,你先耐心地等一陣。”男人說,“助手我也給你安排好了,是個能幫上你的忙的天才,不過,還是需要時間,你可以在等待研究所建成的期間,把她培養成用得順手的助手。”
“可以。”
“嗯,去吃飯吧。”
男人離開了。
貝爾摩德去送他,也暫時離開。
源千穆獨自站在原地,明明身處溫暖之處,他體內接近凝固的血液的溫度,卻一點一點,冷卻了下來。
他得到了男人允諾的自由。
——被圈養的“自由”。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熱心群友提供的論壇發言,明天繼續w這個if/論壇視角的千穆比正常版本更冷哦,是隻壞貓貓,下章進入論壇般阿琴闖實驗室撈小千和傳說中的一個月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睡死過去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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