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知為何,萩原研二忽然感到很難過。
小千穆真真正正看向他了,也對他笑了,想要與他交流的強烈期望並不假,無論怎麼看,他的目的都已不費力氣地提前達到,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可是——又有什麼地方不對呢?
他莫名覺得,洋溢起熱情的紅發男人隻是擺出了一個有針對性的空殼,依然沒有把他看進眼裡,甚至像刻意而為一般,將他忽略得更徹底了。
他,還有不在場的他們,都是可以被利用的……
這個從未設想過的認知猝然浮現於心,萩原警官帶著五味雜陳再看近處的這張熟悉麵容,便不可避免地發現,紅發男人的笑越發失真,那雙因消瘦而難免凸顯的紅眸深處,閃爍起的渴望絕非對平行世界的單純好奇,而是——
對某個事物深不見底的【貪婪】。
天呐。萩原研二忍不住想痛苦呻.吟,換做今早之前,打死他他也想不到這個詞會跟小千穆沾上邊,普天之下還能有比源千穆更大方的人?他但凡沒那麼大方,欠債天團都沒法生龍活虎苟到現在。
……不過完全沒關係!畢竟是不同的兩個世界,兩個源千穆存在差異性並不奇怪,隻要他們的本質不會變就行了。
萩原研二很快振作了起來,他無需前情提要就擅自下好了定論,這個小千穆還有“救”,也很需要人救,不管怎麼說先順著他來吧。
“想聽當然——沒問題,我很樂意跟你講述,不過,我們的故事……還挺長的。”萩原研二慢吞吞。
BOSS表現出了溫和的耐心:“沒關係,時間還很充裕,我可以,慢慢聽你講。”
“慢慢……啊,好的,慢慢來是吧。”
萩原研二目光微轉,雖然開端出了點問題,但最後還是繞回了在墳前談心的步驟,太陽快升起來了,氣氛正合適,也不是不行……
至於墳被轟了留下來的偌大一個坑,他就暫時當做不存在了。
“我們那邊的千穆,是我們的警校同學,畢業後去黑衣組織臥底,臥底了幾年……因為一個被安排好了的‘意外’,我們都以為他死了。”他斟酌著開了個很正常的頭。
“嗯。”BOSS點頭,沒有額外的點評。
萩原研二繼續:“直到再過了三年,我們重逢了才知道,他其實沒死,在遇到我們之前,他本來就是——嗯,黑衣組織的人。”
“啊。”BOSS還是隻點頭,嘴角上翹的弧度相當微小,敏銳如萩原研二目光長期落在他臉上,竟也沒看出來。
BOSS從這簡單的一句話中,捕獲到了自己急需的信息,理所應當不會當場表露出來,他繼續往下聽。
“千穆是黑衣組織的高層,因為我們,還因為他自己的堅持,他計劃脫離組織,但還未成功就被發現了。他為此付出慘烈代價,死過一次,靠意識轉移與克隆技術複活,再出現在外界時,就已換了一個身份,比從前更難以脫離黑衣組織的掌控……”
說著時,萩原研二更小心地觀察BOSS的表情,似乎不確定他會不會因這番說辭受到影響,產生不健康的負麵情緒。
顯然,他多慮了。
BOSS聽聞之時的確沉默了片刻,神色間的細微波動完美貼合了萩原研二的猜測——最好卻也不那麼好的預計,擁有相同經曆的“千穆”,此時此刻就該是這個神情。
最壞的預計:連這完美的反應都是假的,是裝出來迷惑他的。萩原研二想到了,但他不願往那個方向去思考,有意忽略了。
所以他被騙了。
BOSS麵露淡淡的憂傷,實際心裡隻有那麼歡喜,如果不是要繼續表演,他已經噗嗤笑出聲了。
他一聽就明白了,無知的男人隻用了幾句話,就將那個“自己”最大的弱點拱手送給了他。
BOSS難得還有些想笑。
實在沒想到,“自己”竟然頗有幾分閒心,編出了一大段中沒幾句實話的故事,將他在意的人騙了個徹底。
不重要的細枝末節可以不管,反正他就是黑衣組織BOSS這一點無從改變,真沒想到……哦,明白了,在顧忌的原來是“這個”啊。
BOSS稀奇了一陣,倒沒有想過“自己”尊嚴骨氣喪儘,他覺得自己大概能理解“自己”一點,在延續生命麵前,尊嚴不過是無用的垃圾。
他為了活著,早將無論重要與否的東西丟了個乾淨,“自己”做的也是類似的事,隻不過目的和他不同,不為艱難求生,而是為和生命相比異常累贅的……什麼東西?
完全無法理解的也就是這一部分。
所幸不需要理解,他隻需知道緊抓住這一點,自己就立於不敗之地……
想想還是很好笑。
BOSS太久沒有體會到“娛樂”了,來自與自己親密尤甚的“自己”的弱點,值得他多品味一番。
雖然BOSS並不知道平行世界的具體走向,但那個與自己相似,卻無論何處都比自己強大的男人的姿態,卻是看得無比清晰。
男人隱藏在意氣風發下的【膽怯】,被羸弱的、不知何時就會死去的他捕獲到了——多有趣啊,那人居然會忌憚這個?
現在,他隻需要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能毀掉“自己”滿意的現狀,讓“自己”失去重要的一切。
當然,未發覺的嫉妒之心得到滿足的他,目前還不會這麼做就是了。
重量級的底牌握在手中,很難不歡喜,BOSS再看給自己送底牌的熱心工具人,態度更好了一小些:“這些,是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部分……還有嗎?”
“……”
萩原研二小小地思考了一會兒。
他隱約發現小千穆的心情變好了,可原因……應該沒人在聽了同出一轍的悲慘經曆後能笑出來,那就是,因為確定他說了實話,態度良好,所以才會欣慰一笑?
講故事不能弄虛作假,這是肯定的,但重要的是跨世界激起這個小千穆的共鳴,太壓抑了反而不好……乾脆這樣吧。
他決定先不走嚴肅路線,放大招也要放能讓小千穆猝不及防的重擊。
“好,小千穆,你想聽不容易猜到的——我要先坦白。”
BOSS虛假的微笑不變:“什麼?”
萩原警官的眼神一下變得犀利了起來。
他話音深沉:“對不起,我欠了你的錢,理論上還不完了,就當做我呃,我們賴上你了。”
BOSS初時沒聽懂:“欠……錢?”
為什麼會突然扯到“錢”上麵?隻在人類社會流通的貨幣,在他空蕩蕩的腦中已經沒有概念了。
萩原警官以被瘋馬狂追般的語速飛快交代:“班長欠的債最少可以忽略不計,我還好就打碎了你家幾個古董盤子古董碗再加數不清的交通違約金,也就小幾百萬吧不值一提,小陣平碎了幾個盤盤碗碗和你的好像被開過光的墨鏡多少個億不知道就不算了,景比較爭氣以為欠了你一個億但其實沒有,不過他自覺賣身給你了你不收也不行,零砸了你的網咖摔了你的電腦拿了你的工資還瘋狂在組織裡報銷,最後炸了一個研究所似乎也能算成你的財產損失……”
BOSS:“?”
沒聽懂。
是的,他反應遲鈍,上一句話還沒處理完畢,男人報菜名似的口頭賬單就呼嘯而過。
隻有一個由於當事人過度心虛,導致單列出來說慢了點的內容,他勉強聽懂了。
“那什麼呃呃呃不管欠多欠少我們——我們炸了黑衣組織的總部!你的老變態BOSS哥哥沒了,組織的公共財產大概也許應該也歸你來著,所以……對不起啊債務這輩子是還不完了我們都跟你姓吧!!!!”
BOSS:“……?”
明媚起來的天空之下,再沒有比BOSS更茫然的人。
他果然,還是,沒聽懂……總部?被炸了?被……這群工具人?
如果BOSS的記性沒出問題,他此時一定能輕易從豐厚的知識儲備中挖出一個古老曆史事件——烽火戲諸侯。
聽起來完全沾不上邊,但細思下來意義半斤八兩,都是腦子發暈的昏君才能乾出來的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