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初因為膽怯退了一步,便沒了回頭路,失去了尊嚴,失去了曾經拿命去守護的重要的人。
他痛苦的來源,不隻是自己所失去的那一小部分。
有太多的生命也因他而滅,將付出慘烈代價才換回來的“成功”付之東流,他承受不起,所以他必須活著,活得越久越好——即使永遠也抵不了那些生命的重量。
“……千穆,我聽到了。”
聽到了他的心聲。
Vermouth也做了一個決定。
琴酒的反應不出所料。
“你瘋了。”
不是質問,銀發男人直視女人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出這三個字,意義更像是警告。
“不哦,我反複考慮過後,才確定要告訴你這件事,你好好聽著就是了。”
Vermouth在微笑,看上去非常理智。
“在登上摩天輪的前一夜,他告訴過我,他要在上麵等一個結果,如果結果是好的,他會留在摩天輪上,如果結果是壞的,他才會跳下來。”
“他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情,那一天,他本來已經準備好了。如果我沒理解錯,那句話的意思,就是——”
死亡能帶來新生。
Vermouth似乎非常確定,雖然隻做出了口型。
“你沒有十足的把握,不能拿BOSS的性命來冒險。”
琴酒斷然否決,凝視Vermouth的目光隱現不解,可見他也覺得匪夷所思,Vermouth就算神經錯亂了,也不至於說出這種話。
Vermouth的回應更是莫名其妙:“我相信他,他不會騙我……他肯定不會騙我!”
“Gin,你要是想阻止我,你就先去死。”
“……”
琴酒沉默了。
他並未將已然歇斯底裡的女人的威脅放在心上,Vermouth的“肯定”都是廢話,他所想的是另一個重點:BOSS很難再熬下去了,他當年所暗示的出路是真的,那當然好,但如果隻是安撫性的欺瞞呢?隨後的兩年裡,又出了不可控的變數呢?
琴酒要考慮的可能性相當重要,Vermouth不應該不關心,但她就是意外地完全不在意。
然而,在短暫的疑慮後,他忽然明白了。
假如真有那麼一條路,賭贏了就是勝利,假如沒有——
解脫也是一條路,這個結局不能說好,但也不糟。
琴酒錯愕,Vermouth竟然能想通,並且真正下定了決心,要自己動手。
這不該是他們……留在BOSS身邊的最後兩人,應當做出的“背叛”行為。
可是,當他們一起沉默地看向那邊的他。
“……”
“我來動手。”琴酒冰冷的聲音響起,不看他隱有溢散跡象的瞳孔,袖下緊握不鬆的拳,肯定會誤會他內心毫無波瀾。
“不行。”Vermouth拒絕,“你把槍口對準他,我一定會克製不住地殺了你,你可是還要安分地守著這裡,等他回來的,Gin。好吧,我承認了,你能做的事情確實比我多,彆浪費你的命。”
他要守在這裡等待BOSS歸來,說這話的女人呢?
琴酒不願追問,他在女人似是必須要個肯定答案的急切視線下,重重地閉上眼,第一次沒有習以為常地回她一聲嘲諷。
離開的那天,是個世界劇變後難得的好天氣。
Vermouth和琴酒將源千穆帶出了實驗室,一路小心護送,最終來到了那座曾經算得上“家”的和式府邸。
庭院裡的池塘早已乾涸,後麵栽種的竹林枯死了大片,原地隻剩陽光照亮的枯枝爛石。
有陽光就夠了。
灑落的光芒便像女人的金發那般璀璨,她把男人扶坐到正麵庭院的木廊邊,把他的頭靠在自己肩上,過去這麼做,他們的身高和體型都不合適,如今卻是正好。
Vermouth用右手輕輕梳理著乾枯無光的紅發,略微調整方向,讓和煦的陽光能照到他的臉上,琴酒坐在另一邊,手托在BOSS的背後,隨時幫他穩住身形。
頭發理順了,女人的左手拿出了一件小巧的器物。
她把那件東西輕放在紅發男人垂落在身前的手邊,目光留意到他近乎透明的眼瞼輕顫了顫,便主動托起他的手,指引著他觸摸上來,用指尖勾勒出大致的輪廓。
輪廓十分突出,依次觸摸得也細致,不需要過多思考就能猜出這是什麼。
對於極度抗拒死亡的紅發男人來說,即使他的意識還沉在混沌裡,烙印極深的本能也會及時爆發,丟掉那個東西,並發起儘可能激烈的反抗。
然而……
仿佛全都忘了。
沐浴在久違的溫暖中,他微微睜開一點的紅眸空茫茫,乾淨懵懂如嬰孩,忘了所有,包括對死亡的恐懼。
“……這樣啊。”
Vermouth溫柔地抬手上移,讓那冰冷的、上好子彈的女士手.槍停頓在他的心口上方。
她把下顎輕抵在男人的發間,嗅著最好的洗發水香味也蓋不住的**氣息:“你不是怕,隻是,不敢……”
“這,才是你真正的願望。”
“沒關係哦,膽小一點有什麼呢,還有我……能幫你實現它。”
紅發男人沒有反抗,甚至微不可見地往女人的懷裡縮了縮。
琴酒的手還覆在他的背心,正對著他艱難跳動的心臟和Vermouth的槍口。
槍響。
子彈穿過虛設的皮肉和肋骨的縫隙,又穿過了那顆不堪重負的心臟,以及殺手握槍的左手手掌。
琴酒的掌心被貫穿,噴湧而出的鮮血混著BOSS的血,一同將他的白衣染紅。
殺手一聲不吭,仍固執地將會被衝擊帶倒的男人撐起。
Vermouth暫將槍放在一邊,眼神冷靜得殘酷,動作卻仍舊輕柔。
她的手指按住男人頸間的脈搏,愛憐地、不舍地凝望他重見光明的醜陋麵龐,就這樣等待著,等到脈搏衰弱,逐漸歸於無,再往上,鼻間那點微弱的呼吸也消散了。
“…………”
Vermouth鬆開手。
她重新拿起了槍。
“Gin,記住我說的話。”女人冷酷地重複,“你要等他回來。”
“Vermouth,你……”
再度意識到女人絕不可能聽勸,琴酒止住了無用的話音。
她不容許琴酒殺了BOSS,也不允許自己染上他的血。
縱使是無可奈何。
縱使還有“再見”的希望。
沒有彆的辦法,這個女人,早就因看儘BOSS的絕望掙紮而瘋掉了。
“如果,你沒能……”
女人的低語道出了琴酒之前的未儘之言。
——如果你沒能得到新生的奇跡,至少你也自由了。
——去往地獄的路上應該很黑吧,你會害怕嗎?沒事哦,我拉住你,我們一起走。
砰!
第二聲槍響驚飛了剛落於屋簷的雀。
殷紅的液體濺到紅發男人破損的胸前、臉上,還有幾滴沒入琴酒徹底失溫的綠瞳。
他失神般呆愣了片刻,終於緩緩將僵直的手臂下放,讓BOSS平躺下來,Vermouth就側躺在他身邊,散亂的金發混入紅色,一眼分不清混進來的是血還是紅發。
“……”
在除自己外沒有人活著的庭院邊,銀發男人破天荒地情緒外露,咬緊牙關,隨著低頭而垂下的長發擋住表情,他還沒有給自己的掌心止血,背影莫名顯得孤獨。
琴酒沒有一直消沉的機會。
不負責任的BOSS,他最喜歡肆意妄為的寵愛的女人,這兩個人一股腦丟給他的收尾任務,隻能由他來處理。
他剛有所動作,身子突兀頓住,緊接著震驚的視線重新落下,琴酒此刻的表情絕無喜悅可言。
不可能再有反應的“屍體”——最先失溫的那具乾瘦軀體,竟然動了。
真相很簡單。
被超自然力量改造過的身體,已經脫離了尋常人類的範疇,即使被擊碎了心臟,還能再堅持一會兒,求生欲強烈,也不是不能苟延殘喘。
男人其實並未垂死掙紮,他異常平靜地接受了女人送給他的死亡,心臟也確實停止了跳動——可在將死的最後時分,他隱隱約約,聽到了誰在哭泣。
知覺遲鈍的麵頰感覺到了幾點溫熱,又有誰的眼淚落到了他的臉上……
他沒有堅持要【活著】。
隻是,本能地想抬起手,摸到就躺在自己旁邊的女人的臉,為她把“眼淚”抹掉。
他的力氣太微弱了,乾癟的指尖僅摸到女人的嘴角,將掛在唇邊的血痕抹開了一小些,那裡剛好停滯著一滴未乾的淚。
“…………”
琴酒猛地站起,啞然無言,說不出是悲哀還是憤怒的情緒在心中燒灼。
他瞪視著在他眼前發生的“奇跡”。
女人臉上血與淚被抹開的痕跡混在一起,全然不見精致美豔,金發淩亂不堪,而她狼狽的麵上,卻永久凝固著一個安然幸福的表情,像是對心願得償的未來抱有期待。
但她死了。
不管原因為何,男人的心臟到底還是重新跳動了起來。
他睡得很不安詳,乾癟的麵龐血痕交錯,甚至顯得十分醜惡,他眉頭緊鎖,就像沒有安全感的孩子那般不安,又像是做了一個噩夢,直到意識到自己在溫暖的懷抱中,眉宇才慢慢舒展開,不久後,便能從久違的美夢中醒來。
他還活著。
……這是一個愚蠢的女人,自作主張,用死亡掩飾自己不敢麵對未來的膽怯。
……這是一個愚蠢的男人,他為了愚蠢的女人,掙紮著從天堂墜落回地獄,毀掉了所犧牲的一切。
然而——這裡還有一個更愚蠢的男人。
他看著他們,將他們的死亡和掙紮收入眼中,同時用他冰冷的翠綠瞳孔,看著世界腐爛。
在短暫的美夢,漫長的噩夢破碎後,他可憐的、悲哀的、痛苦的主人,看清身旁的景象後,將加倍地陷入瘋狂執拗,義無反顧地拖著世界走向末日。
這個可悲之人孤獨無依,無比脆弱,隻靠他自己,絕無可能生存,他會竭儘所能抓住身邊所有能抓住的救命稻草——而他就是他唯一能抓住的。
琴酒無拘無束,大可以離他而去,或是就站在最近之處,儘情嘲諷他和那個女人的愚蠢。
但全世界最清醒的男人所做出的選擇,卻是用自己還在流血疼痛的左手,抓住了那隻將要向他伸來的手。
握住這隻手時,他再度清醒地意識到,這隻遍布針孔和淤青的手是何等的脆弱無力,稍加一絲力道就會將它折斷,手的主人沒有彆的選擇,隻能無條件地依靠自己。
可在絕望而活的這條道路上,他又是如此頑固,如此的……美麗絢爛,就像全黑之夜最後迸發了一團燭火,點燃了撲火之蝶的翅膀。
“哈哈哈哈……BOSS,這就是你所說的命運嗎。真可笑,真是……醜惡得令人作嘔!”
銀發男人放肆的大笑落下,他的眼下似乎也有淚水滑落,沒人看清,但不管有沒有,這都與“同情”或是“悲憫”無關。
他屈膝,半跪在乾硬的泥地上,將主人的手握得更緊。
“我發誓,會守護您到生命終結。”
他會看著這隻無藥可救、腐朽不堪的蝶燒儘。
——用他生命點燃的燭火,用他所犯下的一切罪孽。
而他,也會欣然與他共焚。
作者有話要說:真的是雙世界大團圓咧,下周六完結,沒刀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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