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前天、大前天亦或再往前追溯半個月的他也是這麼做的,但有些事情,不是無視就能徹底當做不存在的。
尤其是對患有微妙強迫症的人,妥協是遲早的事,區彆隻在於能忍多久。
有一件好像有點重要的事情,源千穆剛才忘了告訴貝爾摩德。
Gin並非得了權就目無BOSS飛上了天,現實正相反,他是太嚴謹恭順不留錯處了,這兩個月來,他憑一己之力,使因為不想看密密麻麻文字數據才果斷甩鍋的BOSS大腦被迫放空,頓覺另一層麵的絕望。
無論大事小事,隻要過了Gin的手,他都會在當天晚上十點整準時給BOSS發郵件彙報。
彙報的內容不重要,源千穆最初勉強自己看了一兩頁,就再也不願意消耗自己疲憊的腦細胞,麻煩的是再怎麼敷衍,下滑的視線總是無法跳過的段尾句。
Gin堅持不懈地將明明可以獨立解決(畢竟過程有沒有BOSS都一樣)、根本不需要詢問BOSS意見的問題,在每份報告的最後重複一遍,還是用的需要給出明確回答的提問形式。
【我計劃於月底調整後勤部門的部分職能,計劃書內附,請問您是否有額外的指示?】
【已整理好本季度的資金流轉明細,毒.品交易已停止,順便清除掉了借用組織的勢力渾水摸魚的蛀蟲,冒昧請示您,下一季度的軍火交易量能否增加?】
【遵從您的命令,總部一至四層人體實驗的相關設施已停用,擬定改建為訓練室,敢問您認為可否妥當?】
……
BOSS煩不勝煩,若不是深信劇本的那句“Gin對組織忠心耿耿”,他肯定要懷疑這個男人是故意的。
如果報告裡沒有多加的這句詢問,他大可以眼不見心不煩,心安理得地丟下每日一達的彙報不管,可Gin弄了這一出,他雖然也可以無視徹底,但拖個幾天,每天定點聽著手機震動,心底裡莫名生出了一種拖欠了什麼事沒做的不安定。
半個月過去了,詭異的不踏實感升級,BOSS連著三天沒睡好。
可能是因為在已經離他十分遙遠的童年,有人教過他,有問要答,是禮貌……
十指不自禁地收緊,源千穆看不進去書了。
兩個月的時間,足夠本就沒認真觀察過彆人的他忘了Gin的正臉,但有些意外,他還記得那個男人的綠瞳,像雪狼的眼睛。
獨身走在白茫茫曠野中的這隻狼,是正在尋覓時機躍身而來,張口咬碎同樣迷失之人的喉管,還是準備緩慢走近,凝視這一團被暴風雪傾軋的微弱火苗是否會被撲滅,源千穆不知道。
或許隱約感覺到他和對方似有些許相似,但僅限於隱有所覺這一步,他並不關心,也就更不打算往深裡探尋。
貝爾摩德和Gin,組織裡唯二能接觸到他的人,都存著不可明言的心思。源千穆一開始就清楚,他隻是不在意。
他需要有人在安全的小房間裡照顧虛弱期的他,也需要有人替他解決新身份帶給他的麻煩。
至於他們的想法,他們隱藏在關心與忠誠之下的真實意圖,隻要影響不到他的性命,他便旁觀,漠視,永遠把自己封閉在無人的冰天雪地。
對,沒錯,原則的確是這樣,所以實在忍無可忍,抽不到一秒的時間迅速回複一句郵件不能算破例——隻是正常的禮貌、不,有問必答的強迫症發作了而已。
氣息微弱的BOSS把磚頭書扒拉到一邊,頗為艱難地挪動身體,把壓在底下的手機摸出來,陰沉著臉,用堪比撕書的力氣重重按下鍵位,應付Gin的一個又一個等·於·廢·話的詢問,回複平均一到三個字符不等。
【好。】
【行。】
【嗯。】
【隨便你。】
……
但凡Gin有點數,都能從這逐漸煩躁起來的回複看出端倪,識趣地砍掉例行問句,與BOSS釋然回歸我治病你隨意的塑料上下級關係。
他就不。
第一時間覺察到BOSS對他的“信任”根深蒂固,全組織無人可及,並且隻要不窺探自成一體的研究部門,就動搖不了這份“信任”絲毫後。
Gin,或者說黑澤陣,對自己該做什麼越發明確。
他用一年的時間,讓BOSS習慣了每晚必到的郵件,回複的時間間隔縮短,字數也從原本的一兩個字增加到一整句。
他又用了兩年的時間,潛移默化地改變自己的彙報方式,逐步在書麵話語的最後增添距離適當的問候,偶爾還會再添一句越過公事公辦的內容,當然與私事無關,能涉及的頂多是建議修改行動人員報銷的審核形式,或者最近考慮重點培養的新人。
BOSS不見得會回他同樣多的字,從冷淡的回複中,也看不出他對多出來的話題有無興趣,黑澤陣卻始終堅持。
像是刻意的諂媚,怎麼試探都是無用功?或許吧。
除BOSS本人和遊離不定的貝爾摩德外,全組織上下真的隨他指揮下令,裡外均不存在陷阱,時刻等著抓他馬腳的麻煩女人另算。
黑澤陣的臥底生涯以離譜的方式成功了大半,試探出BOSS的底線後,他的確可以利用這天降的助力,把BOSS本人撇到一邊,優先完成自己的目的。
但他並沒有這麼做。
因為,他以為自己看透了BOSS,隨後又發現是錯覺,他完全沒有看透。
黑衣組織的BOSS換人了,很好猜。新任BOSS對庶務漠不關心,主動下達的命令一共隻有兩個,先禁止毒.品交易,後停止人體實驗,原因沒頭沒腦,隻透出了點黑澤陣私下揣摩出的受挫發泄似的孩子氣。組織隻是對他而言有點作用的工具,這一點也很好猜。
問題在於,用正常邏輯無法解釋BOSS選中他的動機。
勉強說得過去的猜測是,他以不可思議的方式預先看穿了自己的臥底身份,才那麼放心地把原本就不屬於自己的組織丟給他,彼此互不相乾,各取所需——
隻可惜,不行。
BOSS不信任Gin。
黑澤陣也不信任BOSS。
因此,他不但不會走遠,還會主動刨根究底,把危機和機遇儘數握在自己手裡,計劃再發展一步,便是來到最近的地方,看清楚這個難以理解的BOSS的真容。
是否從中品嘗到了挑戰欲,黑澤陣暫時不欲深想。
又是一個酷寒的冬季。
純黑風衣的男人走在沒過靴底的雪地間,昏黑的暗巷不被遠處的燈光照拂。
黑澤陣今夜借監督交易之名,順路見了偽裝後等在安全屋的魚塚三郎,處理了一些“私事”。
他把自己的保時捷留在了幾條街外,需要獨自穿行過去,才能在淩晨十二點前回到溫暖的空間。
今晚十點沒有彙報,可以用交易的事情掩蓋過去,黑澤陣並不是很在意,想來BOSS也不會在意。
身周血腥氣未散的銀發男人咬著一根煙,煙頭處隱現火星,刻進肺部的煙氣似將四周唯一的溫度攜帶了進來,隻是太淡了,在寒氣的擁簇下毫無作用。
他剛深吸一口,帽簷下的神色晦暗不明,正欲吐出。
“嗡——”
黑澤陣腳步微頓,寒風穿過空蕩的街口,席卷未化的碎雪,撞上他下壓的帽簷。
手機收到了新消息。
來自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對方的本意肯定沒有關心、慰問、或是少了點什麼很不習慣的意思,是了,肯定沒有。
他隻是恰好今天晚睡了一次,想起了沒有按時收到的彙報——的最終結果,才會臨時起意,三年來,第一次主動發出了郵件。
前兩次下達命令,都是通過貝爾摩德的轉述,隻有這一次不是。
【Gin,你今晚的交易出了問題?】
“…………”
黑澤陣在雪裡站了許久。
過熱的煙似乎嗆到了他的心口,泛起一陣極不適應的五味雜陳。
從這一刻起,互用利用者和被利用者的兩人的關係,注定有什麼不一樣了。:,,.